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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滿城風雨

收鹽令下后的第三日,雄州城的空氣里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緊張。

晨光才爬過南城門樓的女墻,北大街的早市便已熱鬧得像炸開了鍋,比往日多了幾分躁動。

李知禾沿著北大街緩步而行,青石板路上的車轍里還沾著昨夜的露水。

他身著素色襕衫,混在往來人群中并不起眼。

行至官鹽鋪前,只見排隊的人龍彎彎曲曲繞到街角,隊伍末尾的一個老漢正踮腳張望,滿臉急色。

“王掌柜,通融通融吧!”一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忽然從隊伍里擠出來,沖到鹽鋪柜臺前,手里攥著個磨得發亮的銅鎖,“這鎖是我爹傳下來的,換半斤鹽就行!家里婆娘生了娃,月子里總得吃口帶鹽的湯啊!”

鹽鋪掌柜王福海是個五十來歲的胖子,此刻正滿頭大汗地核對著戶帖,聞言頭也不抬:“張二哥,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市易務的規矩擺著呢,每戶憑帖限購半斤,沒帖的一文錢的鹽都不能動。程通判今早剛來過,說了誰敢私賣,連坐論處。”

“我知道規矩,可……可這不是特殊情況嗎?”張二哥紅了眼,把銅鎖往柜臺上一按,“你看這鎖,成色多好,當給當鋪也能換兩貫錢,我就換半斤鹽,不算虧了你!”

王福海嘆了口氣,掀起柜臺下的布簾,露出里面的鹽袋。

“你瞧瞧,這鹽都入了冊,少一袋都得查到底。前兒東頭的李屠戶多拿了二兩,巡檢司的人中午就找上門了,罰了他半年的稅錢。我這小鋪子,經不起折騰啊。”

張二哥的手慢慢松開,銅鎖“當啷”一聲掉在柜臺上。

他望著那些雪白的鹽袋,喉結滾了幾滾,最終還是彎腰撿起鎖,頭也不回地擠出了人群。

背影佝僂著,像是被抽走了骨頭。

李知禾站在街角的茶肆屋檐下,將這一幕看得真切。

等張二哥走遠了,他才轉身對身后的隨從低聲道:“去告訴程通判,北大街官鹽鋪斜對面的張記布莊,記下這個門牌。讓他從官倉勻半斤鹽,悄悄送去,就說是……市易務給新生兒的‘添喜禮’,莫要聲張。”

隨從應聲而去。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收鹽是為了大局,卻也不能寒了百姓的心。

這半斤鹽,既是給張二哥的慰藉,也是給底下辦事人的提醒:律法之外,尚有人情。

同一時刻,雄州州衙的西廂房里,程允恭正對著一摞桑皮紙賬目犯愁。

他面前的案幾上攤著市易務的鹽冊,紅筆黑筆圈得密密麻麻,市易務丞趙德明站在一旁,額角沁著汗。

“這賬不對。”程允恭用手指點著其中一頁,“昨日卯時入庫的三百石鹽,你冊子上寫的是‘定州賑災調運’,可庫房那邊的入庫單上,明明標著‘瀛州轉運’,怎么回事?”

趙德明趕緊躬身:“通判恕罪,是小吏筆誤。那批鹽原是要調往定州的,后日瀛州急報說災民涌入,臨時改道,還沒來得及改冊子。”

“筆誤?”程允恭把賬冊往案上一拍,紙頁嘩啦作響,“收鹽是何等大事,一字之差可能就是通敵的罪名!你讓我怎么跟王知州交代?怎么跟李御史回話?”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火氣,“現在就去改,每一筆出入都要和庫房的印記對得上,傍晚前我要重看。”

趙德明連聲應著,抱著賬冊匆匆退了出去。

程允恭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端起茶盞猛灌了一口。

收鹽令看著簡單,執行起來才知千頭萬緒。

市易務要核鹽量,巡檢司要防私販,官鹽鋪要定限購,哪一環出了岔子都是天大的禍事。

剛歇了片刻,一個衙役匆匆進來:“通判,榷場那邊遣人來報,說十幾個遼商圍著鹽鋪鬧事,說咱們故意斷他們的鹽,要您過去給個說法。”

程允恭眉頭皺得更緊。

他起身換了件更正式的緋色公服,系緊蹀躞帶:“備馬。”

榷場的官鹽鋪外,果然圍著一群穿圓領窄袖袍的遼商。

為首的是個高鼻梁的契丹漢子,見程允恭過來,用生硬的漢話道:“程通判,咱們遼商在雄州做買賣,向來按規矩交稅,為何突然斷鹽?我鋪子的鹽只夠三日了,再不給,就要關門!”

“就是!你們宋人不講信用!”旁邊的遼商附和著,有人甚至掏出了通關文牒,“文書上寫得明明白白,允許咱們采買日用之物,鹽難道不是日用之物?”

程允恭站在臺階上,聲音平靜卻有力:“諸位稍安。收鹽是因河北路賑災,不光是遼商,我雄州百姓也限購。”他指了指鹽鋪門楣上的木牌,“上面寫得清楚,每戶每日半斤,遼商在雄州有登記戶籍的,同樣按此規矩,若要多買,需憑南京道的文書報備,由市易務審核。”

那為首的遼商冷笑:“審核?等你們審核完,我們的鹽早就斷了!我看你們是故意刁難!”

“刁難與否,看的是規矩。”程允恭寸步不讓,“雄州是大宋的土地,自然按大宋的規矩辦。你們若有異議,可派使者去汴京,與鴻臚寺商議,在此之前,還請遵守榷場法度。”

他語氣雖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遼商們面面相覷,他們知道,程允恭是雄州的“二把手”,說的話代表官府的態度,再鬧下去也討不到好。

那為首的漢子哼了一聲,揮揮手:“我們走!”

遼商們散去后,鹽鋪掌柜湊到程允恭身邊:“通判,這些遼商怕是不會善罷甘休,方才我見他們有人往城外去了。

程允恭眼神一凜:“知道了,你守好鋪子,有異動立刻報巡檢司。”

從榷場回衙的路上,程允恭在街角撞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老馬和二黑。

兩人正蹲在墻根啃干餅,見他過來,嘴里的餅渣都沒來得及擦,慌忙站起身,手在衣襟上胡亂抹著。

“還知道在這兒待著?”程允恭的語氣仍帶著前日的余怒,“前日讓你們護衛李御史,你們倒好,自己躲去喝花酒,若不是李御史寬宥,你們現在已經在牢里了!”

“通判冤枉啊!”老馬臉漲得通紅,慌忙擺手,手里的半塊干餅都差點掉地上,“那日您讓我們在街角候著,我們倆見天晚了,就找了個小酒館想暖暖身子,誰知多喝了兩盅,等醒過神來,御史的馬車早就沒影了!”

“可不是嘛!”二黑趕緊接話,聲音發顫,“驛丞說我們這是‘玩忽職守,險誤大事’,按規矩得杖責二十,還要上報州衙!是我們倆跪著求了半天,說愿意戴罪立功,他才松了口,罰我們去看守三十里外的荒郊糧倉,這兩天天不亮就趕路,夜里就睡在糧倉的草堆里,連口熱飯都沒吃上,今早才把差事交卸了,一路跑回來請罪的!”

程允恭看著兩人局促的樣子,心里的火氣消了些。

他心里清楚,他們倆雖是粗人,但他被貶雄州,身邊人走了大半,只有這兩個人愿意跟隨,在這異鄉地面上,算是他為數不多能信得過的人。

驛丞是本地人,素來排擠外鄉官吏帶來的隨從,借故罰他們扛漕糧,倒也符合這雄州官場的風氣。

他沉吟片刻:“賠罪就不必了,李御史要查遼人走私的事,你們想將功補過嗎?”

兩人眼睛一亮,齊聲道:“愿意!”

“城外西郊有個趙二郎開的雜貨鋪,你們去那邊盯著。”程允恭壓低聲音,“別讓人看出破綻,就裝作沒事人似的,記清楚來往的遼商有多少,帶了什么東西,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走,每日傍晚到驛館給我回話。”

老馬拍著胸脯:“您放心!這活我們熟!保準盯得牢牢的!”

“記住,”程允恭叮囑,“若有異動,先回來報信,不得自作主張。”

兩人領了命,像打了雞血似的往城西去了。

程允恭望著他們的背影,心中稍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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