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灰燼余溫
- 大宋:朝堂太吵,我想去種地
- 聽日尋
- 2352字
- 2025-08-18 08:46:04
晨光還未透徹,雄州驛館的木窗外,已隱隱傳來賣早點的吆喝聲。城東的鐘聲方才敲過五下,天色仍舊灰蒙。
李知禾卻在睡夢中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李御史,李御史!”
李知禾迷迷糊糊睜開眼,昨夜秉燭寫書信至更深時分,筆下數易其稿,直至燈油將盡方才合眼。此時才睡下沒多久,腦子里還帶著昏沉。
披衣下榻,打開房門,夜里未散盡的涼意撲面而來,使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困倦之意更甚。
卻見程允恭神色慌張地立在門檻外,面色蒼白,眼中還帶著未散的驚懼。
見到李知禾開門,程允恭幾乎是撲上來,伸手左摸右拍,先是拍肩膀,又探胸口,最后連手臂也不放過,像要確認他是不是少了一塊肉似的。
“你沒事吧?可有受傷?昨夜我聽說你半路被遼人攔住,差點沒把我嚇死!”
李知禾哭笑不得,只能一邊任他檢查,一邊擺手:“我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哪里像是有事的樣子?不過是遼人請我上車,談了幾句,并未動粗。”
“那也夠叫人心驚了!”程允恭眼神始終不安地在李知禾身上打量,像是要確認他每一寸肌膚都安然無恙。“老馬和二黑呢?不是叫他們跟著你?這兩個鳥人十有八九又跑去飲酒了,看我回頭怎么收拾他們!”
李知禾心里一暖,神色卻顯無奈:“對方既是遼人,又在城中公然設局,豈是兩個莽夫能護得住的。再說,我不是好好的么,算了算了。”
程允恭聽罷一愣,隨即擠出一絲苦笑:“你說的倒也是。”
二人進屋落座,昨夜火爐里的炭火早已成灰,只余一絲余溫。李知禾喚來小廝添炭,自己提壺倒茶,趁著熱氣蒸散,才將昨夜之事娓娓道來。
蕭十三的來意,南京道旱災引發的暴亂,遼人借機增購鐵器的借口,蕭皇后欲請宋廷遣使節的言辭,李知禾幾乎一字不漏地轉述。
程允恭聽到“南京道赤地千里,農戶揭竿”時,神情已經變了幾分。
等到聽到“蕭皇后”三字,他猛地直起身,聲音壓得極低:“你說的……可是遼道宗的皇后,蕭觀音?”
“正是。”
程允恭臉色發白,愣了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他原本只當蕭記背后是蕭別里剌,畢竟南京道的軍權在他手里,這些年也多次鼓噪南侵。
誰料真正露面的卻是蕭皇后。
“天啊……”他額頭滲出冷汗,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意,“我一直以為他們不過是借災屯甲,沒想到牽扯到遼國內部的爭斗。若是蕭別里剌,還好說,無非是邊境強將虎視;可若連蕭皇后都下了場,那就不是一個層面的事了。”
李知禾沒有立刻接話,而是端起茶盞,看著水面映出的自己神色。
昨夜奏疏已然封發,他心里明白,朝廷很快就會知曉這層內情。
可問題在于,蕭觀音雖有主和之名,卻未必能壓住蕭別里剌。遼國內部此消彼長,才是此事的真正兇險之處。
他慢慢開口:“這便是陽謀的可怕之處。不是遼人多么狡詐,而是他們敢把分歧攤在臺面上,讓我們自己去選。無論選誰,都會被牽進他們的局里。”
程允恭咬了咬牙:“那我們怎么辦?之前收鹽的法子……還繼續不?”
李知禾抬眼,目光堅定:“當然繼續。奏疏已送京城,朝廷要定奪還需時日。但我們在雄州若束手待變,便是等著遼人來牽著鼻子走。鹽路在我們手里,才有機會反制他們。”
程允恭愣住了:“可遼人既說暫停鐵器走私,咱們還收鹽做什么?難不成真要斷他們的鹽路?這要是鬧大了,怕是要激化邊釁……”
“暫停?”李知禾搖搖頭,“遼人走私鐵器不是一日兩日,背后的網絡盤根錯節,豈是說停就能停的?”
“依我看,要么是緩兵之計,先穩住咱們,暗地里換條道繼續走;要么是想看看咱們的反應,若咱們松了警惕,他們正好趁機蓄力。”
程允恭這才回過味來:“你是說……他們的‘暫停’是假的?”
“真假未可知,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李知禾道,“收鹽的用處,可不止揪出鐵器走私那么簡單。你想,遼人若真要停鐵器走私,必然會在鹽上更上心,南京道大旱,本就缺鹽,軍中、民間都等著鹽救命。咱們收鹽,表面看是斷他們的路,實則是在試探。”
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榷場的方向:“若他們真停了鐵器走私,為了換鹽,定會更遵守榷場的規矩,甚至愿意拿糧、馬這些咱們需要的東西來換。可若是他們嘴上說停,暗地里還在搞小動作,見咱們收鹽,必然會急著找私鹽渠道,到時候,不正好讓咱們看看,他們的走私網到底斷沒斷?”
程允恭摸著下巴琢磨:“您是說,用收鹽逼他們露出馬腳?”
“不止。”李知禾轉過身,目光清明,“鹽是國之重利,雄州私鹽泛濫本就該整治。按新法,鹽屬榷貨,理當由市易務統管,之前放任私鹽流通,本就不合規矩。借著這次機會,把全城鹽務整頓清楚,打擊私販,充實邊庫,本就是分內之事,就算沒有遼人鐵器的事,這步棋也該走。”
王安石變法推行市易法,本就強調由官府掌控鹽、茶等重要物資的流通,打擊私商投機。
收鹽既是針對遼人的策略,也是落實新法的舉措,名正言順。
程允恭徹底明白了:“這么說,收鹽不光是為了查鐵器走私,更是借這個由頭,把雄州的鹽務按新法理順?”
“正是。”李知禾點頭,“遼人暫停鐵器走私,是他們的事;咱們整頓鹽務、防備不測,是咱們的事。兩不相干,卻又互為表里。”
他走到案前,拿起之前擬好的文書:“按原計劃辦,讓市易務以賑災名義收編七成官鹽,調往定州、瀛州;剩下三成,一半入官倉明售,一半在城外設點,引遼人來換。只是有一條,換鹽的規矩得改改。”
程允恭湊近看:“怎么改?”
“遼人若來換鹽,只收糧食,或是帶遼境工坊印記的農具。”李知禾用筆尖在“農具”二字下畫了道線,“就說這是市易務的新規矩,‘以物易物,互通有無’。他們若真心換鹽,拿農具來,咱們正好驗驗成色,看看是不是真的‘只做農具’;他們若拿不出,或是拿些來路不明的鐵器,嘿嘿……”
程允恭眼睛一亮:“那就正好坐實他們還在走私!”
“是這個理。”李知禾將文書推給他,“去吧,城外的盡量找些生面孔來,不要用市易務的小吏。”
程允恭接過文書,大步流星地去了。驛館內,李知禾望著窗外漸高的日頭,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遼人的承諾如水上浮萍,看似平靜,底下卻暗流涌動。
他要做的,就是握緊手里的韁繩,讓棋局始終在自己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