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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金波夜宴(義父們投投票,多追讀一下,愛你們~)

金明池的夜水如墨,舟燈一盞盞鋪開,在水面拖出長長的光影。

風里帶著藕花的甜濕氣息,混著不知哪家炊煙里殘留的豆豉香。

遠處的畫舫笙聲漸遠,反倒襯得近處一葉輕舟的靜更真切。

這舟是富家置的,船頭雕著云紋獸首,舟艙兩側掛著繡金的軟簾,燈火從簾縫間溢出,像水上生的星。

李知禾踏上舟時,艙內燈色正暖,富若竹已立在席側,青黛色的羅衫隨水影輕晃,衣上細細的金線繡出成片的鳶尾,行間隱著暗香。

他一時間微怔,只見她垂眼抬盞,光影在睫羽下投出柔長的影子。

“李郎君?!备蝗糁褫p聲招呼,唇角帶笑,卻不似市井間的熱鬧寒暄,而像在靜處放下一筆。

他回過神,微微拱手。

晏幾道笑聲自后傳來,手里搖著折扇:“稼軒兄,今夜的金明池,可不是平日的模樣,錯過可惜?!?

艙側的錦榻上,沈微婉安靜坐著,發間只簪一枝素玉簪,映著側臉肌理細膩。她抬眼時,目光如水,被燈光一映,添了幾分柔亮。

四人入席,富若竹挨著沈微婉,指尖無意識地拂過案上新摘的菱角。

晏幾道執起酒注,給各人盞中添了荔枝釀,酒液微微晃動,洇開案上的淺色桌布。

金明池的水在舷窗外閃著微光,偶有槳聲蕩過,漾起一圈圈細波。

艙中燭影暖黃,映著幾人眉眼,似把外頭的夜色都隔成了安靜的一方。

案上的酒菜香氣氤氳,遠處傳來幾聲漁歌,慢慢淡在風里。

晏幾道轉了轉手里的折扇,像是在權衡什么,忽而笑道:“夜里風靜,倒適合屬對?!彼昧饲帽K沿,目光掠過窗外柳影,似有若無地往沈微婉那邊偏了偏,“我先出個——岸柳牽波,影動疑是旌旗搖?!?

他心里想著方才岸邊巡卒的甲胄反光,隨口化入景致,添了幾分野趣。

沈微婉抬眼,正撞見他望過來的神色,像被燈芯燙了一下,耳尖微微發熱。

她垂眸看案上凝著露珠的荷葉盞,輕聲道:“那我對——風荷墜露,珠凝恰如星月墜?!?

說完便低下眼,指尖捻著帕角。

方才他那句里的“旌旗”,倒讓她想起他常穿的那件月白長衫,風起時衣角翻飛,竟與此刻的心意暗合。

晏幾道含笑:“‘珠凝’對‘影動’,既切景,又藏巧思,沈姑娘這對,靈秀得很。”目光不自覺落在她發間簪著的珍珠步搖上,光澤細膩,真如她句里的“星月”。

李知禾的視線落在窗外岸邊巡夜人的火把,那光在柳影里明明滅滅,像極了賬冊上偶然溢出的墨痕。

乍看無礙,細看卻滲得紙面一片陰暗。

他捻著盞底,緩緩道:“我來一個——星火沿堤,點點催行歸客步?!?

這句一出,艙內靜了一瞬。

富若竹抬眸,見他望向遠處漁舟的破帆,那帆被風扯得歪斜,像她昨日在南城見到的流民衣襟。

她心里輕輕一沉,那些紡車聲里的嘆息又在耳邊響起。纖指叩了叩案,輕聲道:“煙波隔岸,聲聲如訴紡車愁?!?

她沒看任何人,只望著艙外的水。

母親曾說,紡車轉得越急,日子過得越慢,這話近來總在她心頭繞。

李知禾端盞的手頓了頓,抬眼看她。

她眉尖籠著柳影,像藏著千言萬語。

他原以為她養在深閨,未必知民間事,此刻才覺這對子里的“愁”字,竟比他的“歸客”更沉重。

他低聲道:“‘聲聲’對‘點點’,以聲喻情,比得切實?!痹捓锸琴澷p,心里卻多了層打量,這富家小姐,看得比他想的要深。

富若竹聞言,輕輕頷首,眼底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淺淡的共鳴。

原來他懂。

那些“歸客”被迫離鄉的日子,最終都落在了紡車的吱呀聲里,他竟從一句對子里聽出來了。

晏幾道見氣氛有些沉重了,忙笑著給沈微婉添了酒:“換個輕巧的。我出——月透疏窗,半照青衫半照影。”

說時故意挺了挺身上的青衫,眼角余光瞟向沈微婉。

方才她垂眸時,鬢邊的碎發被燈光照著,倒真如“半照影”般溫柔。

沈微婉這才抬了眼,望進他帶笑的眼底,心里像落了片荷葉,輕輕晃著。

她想起前日他在教坊司唱的《臨江仙》,調子纏綿,便低聲道:“笛橫短棹,一聲水調一聲情。”

說完臉頰微紅,這“情”字幾乎是借了酒意才說出口的。

晏幾道朗聲一笑,盞沿輕碰她的杯:“‘水調’對‘青衫’,連帶著聲情,竟比出幾分纏綿來。沈姑娘這對,是真解意?!?

他心里暢快,覺得這“情”字像投入池心的石子,總算漾開了漣漪。

沈微婉低頭淺啜,酒液甜潤,心里卻比酒更暖。

他聽出來了,他果然聽出來了。

池面風漸涼,吹得燈影又晃了晃。

李知禾望著富若竹映在窗上的側影,她正望著艙外,柳絲在她眉尖纏繞,像她對子里沒說盡的愁。

富若竹忽轉頭,與他目光撞了個正著。

兩人都沒說話,只借著燈影,把那些藏在對子里的沉重,輕輕壓進心底。

遠處巡夜人的梆子聲隱約傳來,篤篤敲在水面上,和著不知哪家飄來的紡車聲,漫進無邊夜色里。

宴席漸散,舷外夜色已沉。

金明池上燈船漸稀,余下的幾盞燈影在水面搖曳,像被風裁碎的星辰。

李知禾送富若竹上了岸,見晏幾道立在不遠處等他,手中折扇一合一敲,笑意藏在眉梢。

“稼軒兄,”晏幾道等他走近,低聲道,“今日這席,你該明白二娘子的心思了吧?”

李知禾眉心一動,未答。

晏幾道見他沉默,便又道:“富二娘子心知新法施行有利有弊。如今朝堂上敢彈劾新法的十有八九都被貶去外州,唯有你在御史臺上直言不諱,還能得官家賞識?!?

他頓了頓,語氣里添了幾分鄭重:“她托我告訴你,她對你并無試探拉攏之意,只是希望你能守住初心,讓新法真正利民?!?

李知禾神色未動,只在袖中微一握拳。片刻后,他緩緩道:“承她厚意。下次若是富二娘子相邀,我絕不推辭。”

晏幾道聞言,折扇在掌中一轉,忍不住露出個壞笑:“嘖嘖,這可是你親口說的。我看你們兩個啊,簡直是天生一對。一個敢言直諫,一個心懷百姓,還都愛繞著話說,偏偏又聽得懂對方的暗示?!?

李知禾微微側首,淡淡道:“別胡說。”

“胡說?”晏幾道挑眉,“稼軒兄,我這可是替你高興?!?

李知禾搖了搖頭,腳步卻比先前慢了些,像是將晏幾道的話收進了心里。

夜風從池面吹來,帶著些許水汽,拍在臉上,涼意沁人,但心底那一絲暖意,卻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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