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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知情不報為官怠

次日午后。

微雨,天光沉沉,縣衙偏廳內,一盞銅燈在案上跳著微光。

李知禾負手立于窗前,眸光穿過檐下雨絲,淡聲問道:

“程知州,定州糧政出入、青苗貸私分、流民冊子造假,這些事,你真是一點都不知情?”

他聲音不高,卻像拂去案頭灰塵那般利落,落在廳中卻帶著幾分涼意。

程允恭坐在一旁,眉頭微皺,良久才緩緩嘆了一聲:“李御史若非信不過我,何必如此問法?”

李知禾轉身,靜靜望著他,未語。

程允恭沉默片刻,終于輕嘆一聲,道:

“李御史,我是知情,但你真以為,我這知州一職,就能一紙公文清掃積弊?”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絲疲倦:“我若真要清洗這些貪墨之人,殺一儆百,未嘗不可,可清洗了之后呢?換誰上來?新來的,就能不貪?他們由不得你挑的,也由不得我挑的。”

“更何況,如今朝廷兩黨相爭,定州又是推行新法的要地,朝中視之為試點之所。新來的官員,不是新黨就是舊黨,各個都有京中重臣相護。到時候便是我想管,也未必真能管得動。”

李知禾眉心微動,靜靜望著他。

程允恭繼續說道:“如今朝堂之上,新舊兩黨相爭,幾乎到了動輒攻訐的地步。我一介地方官,若貿然整肅衙中屬吏,便要問:清的是舊黨人,便有人說我意圖傾向新法;清的是變法派,又要被參一本,說我陽奉陰違。你說我怎么動?怎么清?”

他言辭沉穩克制,一句句直逼當下局勢之痛。

“更何況,”他略一頓,又道:“就拿張老三那樣的來說,他貪,是貪了幾畝地、幾兩銀;可若是換了人,若新來一個更狠的,不問情由,按數強貸,不貸便逐出村籍,你說——百姓是更好,還是更慘?”

“現在這些人,雖貪,底線未破,至少百姓還能有口吃食。真到了無官不貪、惡吏當道,便是州縣皆禍亂,百姓更無處可逃。”

他目光直視李知禾,語氣低緩卻凝重:“我不是圣賢,但我為官二十幾載,我知道百姓要什么。他們不要你朝堂上的清議,也不要你臺案上的風聲,只求年景平順、老小吃飽、官人別上門滋擾他們。”

“你若不信,可以去問他們。”

程允恭話音落下,堂中一時沉靜,唯有案上的茶水微晃。

李知禾卻勾起一抹冷笑,道:“程知州說得倒也妙極。既然左右皆是黨人,皆有靠山,那咱這定州的百姓,是不是就該認命?是不是就該一代貪官壓過一代,不斷周而復始?”

他繼續說道:“你說這些人雖貪,但起碼還能讓百姓活著……可你見過他們活得怎樣?一碗糠稀水,兩顆爛黃豆,這也叫活著?倘若不查不究,只求茍活,那青苗貸為何要推?新法又有何義?”

說罷,他俯身拂去案上一粒茶渣,語聲愈冷:“朝中兩黨之爭,是朝廷之事。定州百姓,是你眼前之責。若連你都抱定‘反正誰都貪’的心思,那干脆拆了這州衙,讓奸人自立為王算了。”

此言一出,屋中氣氛頓時一緊。

程允恭猛地抬頭,臉色沉了幾分,袖中手指一緊,低聲道:“李御史此言……太過了。”

他攏了攏衣袖,眼神中帶了幾分壓抑與不快:“‘自立為王’這種話,你我能隨便說出口?讓旁人聽了去,傳入言官耳中,誰來擔得起這罪名?”

他頓了頓,語氣稍緩,卻依舊帶著些隱忍的惱火:“我不是不知你要查清此案,也不是不知百姓疾苦。可我也是從底下小吏一步步走上來的人,知道世道艱難、人心難測。我怕……失控。”

“你是御史,風頭正勁,調京來巡查辦案,自有朝中大員撐腰。而我?我是一方父母官,若真出了差池,朝廷問責下來,第一個擔責的就是我!”

李知禾當然明白,程允恭不是借口。

他是在講一個真實的難題,一個“不作為”的官,或許不是好官,但在某些時局下,卻偏偏是“最不壞的選擇”。

李知禾緩緩抬眸,看著對方,淡淡開口:

“你以為……如今的定州,就沒新舊兩黨的人?”

程允恭神情微怔,片刻后遲疑問道:“誰?”

李知禾并不作答,只是微微瞇起眼:“你是定州知州,州中諸司運轉,政令頒行,誰是何黨,誰是何人撐腰,你……不知道?”

程允恭咳了一聲,表情頓顯尷尬:“唔……這話說來慚愧,我還真不知道。”

李知禾冷笑了一聲:“州中提舉與戶曹挪糧造假,陳知容則在縣中催貸漁利,望都三鄉流民失地,饑餓難支,卻被強迫舉債、加賦,紛紛逃往定州府城。你以為,他們敢這般膽大妄為,沒有人撐腰?”

程允恭連忙擺手:“我可從未插手陳知容的事,也未曾為他撐過半點臉面。”

“我有說是你?”李知禾看著他,語調忽然放緩,卻透出一絲譏諷,“倒是你,倒顯得比誰都急著撇清干系。”

程允恭訕訕,面露苦笑,不知該如何應對。

李知禾卻已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案前來回踱步。

“你還記不記得,昨日在堂上,陳知容自己說過一句話:他與妹妹不和,已自請回避?”他忽然問道。

程允恭點頭:“記得啊,原話我記得清楚。他還說,案子已經交由通判許從德主審了。”

說罷一愣,下意識地重復:“李御史……你的意思是……陳知容的靠山,是許從德?”

李知禾沒有回答,只緩緩點了點頭:“不然還有誰有這般大的權利?”

程允恭聽到這里,臉色已然大變,似乎終于意識到整件事的規模遠超他原本的想象。

他捏了捏鼻梁,喃喃道:“可……可許通判是慶歷六年進士,曾任知縣,以治績升通判,為人一向謹慎,又常言自己‘憂新法太急,恐民不堪’……”

“說的是人話,做的是官話。”李知禾冷冷道,“從來都是這副面孔。他在州中口碑極佳,哪怕我剛到時,也聽不出他半句虛言。但這正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他望向窗外天光漸烈的長街:“陳知容只是馬前卒而已。”

程允恭握緊了拳頭,沉聲問:“那……你接下來準備怎么做?”

“查清楚。上報。等朝中回音。”李知禾回過頭來,眼神鋒利如刀,“你若真想自保,現在就得站在我這邊。”

“否則。”他頓了一下,嘴角浮出一點冷笑,“你就會是他們的下一個擋箭牌。”

程允恭沉默半晌,最終沒有再辯駁,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李知禾見他這副模樣,并不意外,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順勢話鋒一轉:

“州中近日,可有來信?”

程允恭抬起頭,皺了皺眉:“李御史是指……王彧、趙文闕二人的案子?”

“不錯。”李知禾端坐不動,眼神沉定,“二人一死,前后不過半日,死前又正值核查最緊要關頭,實在蹊蹺。”

程允恭嘆了口氣:“今晨,許從德有信送來。”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薄薄的文牘,拈起邊角,語氣低緩地說:“許通判稱,州中已調司理參軍與法曹參軍共同驗尸復核,未見他殺痕跡。遺書為本人親筆,無外力脅迫之跡。而二人家中,也未搜出任何銀賬、契據等涉案之物。”

他說完,將信放回案上,不敢直視李知禾。

李知禾聽罷,緩緩吐出兩個字: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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