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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考校與偏見

穿過儀門,迎面是“公生明”石碑。

越過石碑,許克生回頭看了一眼,上面刻著著名的十六字官箴: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進了大堂,還沒等許克生四處打量,一個矮瘦的黑臉男人已經迎了出來。

林司吏上前拱手交差,

“縣尊,許童生已經帶到。”

他有一種錯覺,好像縣令提前在屏風后等待了。

杜縣令點點頭,

“善。”

林司吏告退了。

許克生拱手施禮,

“左一百戶所童生許克生拜見縣尊。”

杜縣令笑著上前虛扶,

“不用多禮。”

他也仔細打量了一番許克生,文質彬彬,有些瘦弱。

林司吏走出大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竟然看到縣令帶著許克生去了后面,那是去二堂。

二堂是接見重要的客人、上級官員的。

林司吏吃了一驚,

許克生不就是屯戶嗎?

前段時間還被縣令打壓的。

今天竟成了座上客?!

~

二堂。

雙方分賓主坐下。

杜縣令端坐上首,簡單問了幾句學業。

許克生一一作答,將自己平時的學習狀況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杜縣令捻著稀疏的長髯,微微頷首,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然后他頓住了,看著許克生。

許克生瞬間明白了,這是考校,

“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

“吾日三省吾身。”杜縣令又提了一個開頭。

“為人謀而不忠乎?……”

杜縣令一口氣提出十個句子,遍布四書五經。

幸好許克生最擅長的就是背誦和記憶,每一次都對答如流。

杜縣令很滿意,至少基本功很扎實。

接著又出了一篇習作,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

有人問孔子,你為何不參政。

許克生恰好練習過這個題目,略一思索就開始破題:

“圣人答為政之問,蓋推《書》而悟之。”

圣人關于治國的認知,是從《尚書》中領悟的。

杜縣令很滿意,

“尚可!”

他又點評了許克生存在的問題,尤其是后股、束股中的一些不足。

之后他再次出了一題:

“今日性善,然則彼皆非與?”

如果人性本善是對的,那認為人性不是善的就是錯誤的嗎?

許克生沒做過這個題,但是他能領悟這是在討論人性本善和后天修養的關系。

略加思索,他就回道:

“……天之所賦,本然之理……”

這次杜縣令沒有點評,而是聊起了閑話。

許克生明白談話結束了,虛應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杜縣令跟著送到了大堂,隨口說道:

“本官前幾日在文會遇到了黃編修,更唱迭和,赴曲隨流,本官受益匪淺。”

許克生含糊地應了一句。

杜縣令卻似意猶未盡,

“翰苑先生念汝學業否?”

許克生想到上次回答黃子澄的問題,黃子澄擺出的臭臉,便回道:

“甚為嚴厲!”

杜縣令捻著胡子心里明白了,這必有淵源。

不然黃子澄為何對你嚴格要求?

他又多走了兩步,將許克生送出石碑前,方才留步。

兩邊的廂房屬于六房,一群小吏都仔細記住了許克生的長相。

能讓縣令送到前院,此子背景必然深不可測。

~

出了儀門,周三柱正在不遠處等候。

許克生快步走了過去,可以確定,考試沒問題了。

“怎么樣?縣尊嚴厲嗎?”

“沒問題了。”許克生笑道,“像個教書先生,沒有官架子。”

許克生爬上牛車坐穩。

周三柱揮舞鞭子,牛車向飲虹橋而去。

他們打算去逛牛馬市,如果價格合適,今天就買了牲口牽回去。

牛車晃晃悠悠前行。

許克生想著剛才的情景。

杜縣令給他分析的那篇文章,讓他有所受益。

可惜第二個題目沒有講解。

???

他為什么不講解了?

許克生發現了問題。

聯系到杜縣令刻意地提起了黃子澄,估計是誤會了他和黃子澄的關系,以為很親近。

許克生突然意識到,第二道題不會是狗官刻意漏的吧?

是考題?!

許克生有些不敢置信,可是越想越有可能,心臟都怦怦猛跳了幾下。

他決定了,回家就好好寫一篇。

猜錯了也沒關系,就當練手了。

~

飲虹橋外的一座茶棚,黃子澄和一個朋友相對而坐。

他今天是來找衛郎中,詢問最新進展的。

恰好遇到好友兵部主事齊德,兩人見面就聊起了王國用的奏疏。

最后干脆找了一家茶棚,坐下細聊。

齊德正在小聲分析:

“韓國公之罪,都是口供,沒有……”

黃子澄無意中瞥見,外面一輛牛車上坐著的竟然是許克生。

他的臉當即沉了下來,招手叫來茶博士:

“去,將牛車上那個讀書人叫來。”

茶博士匆忙出去了。

“遇到熟人了?”齊德疑惑道。

“那個獸醫。”

“是許生?真巧。”齊德笑道。

黃子澄和他講過太子巧遇一個獸醫的經過,他對許克生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

說話間,許克生進來了,沖黃子澄拱手見禮。

茶桌還有一位紅臉膛的中年男子,但是黃子澄沒有介紹,許克生沒有貿然施禮。

黃子澄冷哼一聲,

“試期將至,你還有閑情逸致出來逛街?”

許克生急忙解釋道,

“晚生是來……”

不等他說完,黃子澄繼續道:

“又賺錢來了?做學問,就要坐冷板凳。一日暴之,十日寒之,如何精進!”

黃子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聲音越來越嚴厲。

許克生只好洗耳恭聽,這個憤怒的憨憨對自己有偏見。

黃子澄又訓斥了幾句,才不耐煩地擺擺手,

“退下吧!”

許克生拱手告退。

糊里糊涂地被叫進來,又暈頭轉向地被趕出去。

~

看著年輕人走遠了,齊德說道:

“看他衣著樸素,不像愛財之人。剛才為何如此嚴厲?”

“嚴厲?”黃子澄冷哼一聲,“你是不知道,此子有多么離經叛道。”

“怎么了?”齊德笑道。

黃子澄嘆了口氣,說道:

“這件事關系他的名聲,我從未提起過。”

齊德心里頓時貓抓一般,急忙表示會保密的。

黃子澄繼續道:

“上次見面,我本想點撥他不要看重錢財,要去學習圣人的微言大義。你知道他怎么回答?”

“如何回答?”齊德來了興致。

“‘財者,民之命也。’你聽聽,錢是他的命!人言否?”

現在提起這件事,黃子澄依然很生氣。

齊德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聲,

“此子是個妙人!”

~

喝了口茶,齊德問道,

“此子有大才?”

黃子澄撇了撇嘴,“在京城,有才華的滿大街都是。”

“那你這么上心?”齊德滿頭問號。

黃子澄解釋道:

“太仆寺試用此子的醫案,有兩頭牛活下來了。我就想啊,在太仆寺上奏的題本里,他該是庶民,還是秀才?”

“這不影響醫術吧?”齊德疑惑道。

黃子澄搖搖頭,

“他可是太子點名的獸醫,有功名豈不是更佳?”

“原來如此!”齊德恍然大悟,“子澄兄用心良苦,許生會理解的。”

黃子澄不屑道:

“我才不稀罕他理不理解,我是為太子考慮的。秀才的醫案更易取信。”

“那醫案,可行?”齊德問道。

黃子澄微微頷首,

“太仆寺的獸醫贊不絕口,十之八九會被朝廷采用。”

“能用于戰馬嗎?”齊德急忙問道。

“許生說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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