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檢安排在上午九點，食堂被臨時改造成了檢查室。三張桌子排成一列，分別坐著校醫、李阿姨和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禿頂男人。孩子們排著隊，一個接一個地接受檢查。

我排在隊伍中間，仔細觀察著前面的流程。校醫負責測量身高體重和視力檢查；李阿姨記錄數據，時不時在某幾個孩子的檔案上做記號；而那個禿頂男人最為詭異——他只是盯著每個孩子的眼睛看，然后點頭或搖頭。

“他在看瞳孔，“小杰在我耳邊低語，“宿主喜歡眼睛，特別是...觀察者的眼睛。“

這個信息讓我后背發涼。我回想起《觀察者手冊》中關于“宿主“的零星記載：侵蝕級以上的詭異存在，通常以某種器官為食，借此增強力量。

隊伍前進得很慢。輪到一個叫婷婷的女孩時，禿頂男人突然激動起來。他湊近婷婷的臉，幾乎貼到她的眼睛上，然后轉向李阿姨，用力點頭。李阿姨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在婷婷的檔案上畫了個紅色五角星。

“標記了，“小杰的聲音繃緊，“她會是第一個。“

我握緊口袋里的玻璃珠，它今天異常安靜，幾乎感覺不到溫度變化。自從昨晚與鏡中的小安交談后，我發現自己能更敏銳地感知到珠子的“情緒“——如果那能稱為情緒的話。現在它似乎在...休眠？

終于輪到我了。校醫機械地測量了我的各項指標，李阿姨記錄時甚至沒抬頭看我一眼。但當我站到禿頂男人面前時，他的反應讓我心跳驟停。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整間食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們身上。禿頂男人的眼球開始不正常地凸出，幾乎要擠出眼眶，他的嘴角抽搐著，流下一絲口水。

“你...“他的聲音像是從深井里傳來，“你有一雙...特別的眼睛。“

李阿姨立刻走過來，她的指甲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又尖又長，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她審視著我的臉，然后突然伸手抓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讓我疼痛。

“蘇恒，“她念著我的名字，像是在品嘗某種陌生食物的味道，“特別的眼睛...特別的味道。“

食堂里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所有孩子的影子在同一瞬間變得扭曲。禿頂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瓶子，里面裝著某種黑色粉末。他顫抖著將粉末撒向我的眼睛，我本能地閉上眼，感到粉末落在眼皮上，冰涼刺骨。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禿頂男人和李阿姨都后退了幾步，表情既恐懼又興奮。

“月圓之夜，“禿頂男人對李阿姨說，“必須是他。宿主會滿意的。“

李阿姨點點頭，在我的檔案上畫了兩個重疊的五角星，然后粗暴地推我離開：“下一個！“

我回到隊伍末尾，雙腿發軟。小杰很快也完成了檢查，他的檔案上只有一個普通的對勾——安全。

“兩個五角星，“離開食堂后，小杰臉色慘白，“我從沒見過李阿姨給任何人畫兩個。宿主真的盯上你了。“

“因為我是轉生者？“

“不只是這樣。“小杰帶我繞到孤兒院后方的一處隱蔽角落，這里雜草叢生，幾乎沒人會來。“《觀察者手冊》上沒告訴你的是，宿主是一種特殊的侵蝕級詭異，它需要'純凈之眼'才能完全蘇醒。“

“什么是純凈之眼？“

“能看穿世界本質的眼睛，“小杰說，“轉生者的眼睛，或者長期接觸詭異卻未被污染的觀察者的眼睛。你兩者都是。“

這個解釋讓我想起小安對我的興趣。他提到我的靈魂結構“既熟悉又陌生“，是否也是因為這種特質？

“我們必須找到第七觀察者，“我說，“他知道怎么對抗宿主，對嗎？“

小杰點點頭：“陳墨是唯一一個從地下室活著回來的人。但他...已經不太正常了。“

“他在哪？“

“洗衣房后面的隔離間。李阿姨以為他死了，其實他一直藏在那里，靠吃老鼠和蟲子活著。“

這個描述讓我胃部一陣翻騰，但眼下沒有更好的選擇。我們等到午休時間，假裝去洗衣房幫忙，實則溜向了后面的隔離間。

隔離間原本是用來存放消毒劑的，現在門上的鎖已經銹蝕。小杰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生銹的鑰匙——我注意到他的鑰匙形狀奇特，像是用骨頭雕刻的。

“父親的遺物，“他簡短地解釋，“能打開任何被詭異力量封鎖的門。“

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門開了一條縫，一股腐臭混著藥味的空氣撲面而來。小杰打開手電筒，光束照進黑暗。

隔離間很小，最多四平方米。角落里蜷縮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人形，聽到聲音后猛地抬頭，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他的眼睛被挖走了，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窟窿。

“又來了一個小觀察者？“陳墨的聲音沙啞得不像人類，“讓我猜猜，他能看見你們看不見的東西？“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個場景還是讓我呼吸一滯。陳墨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他的手指已經變形，指甲長得打卷，皮膚上布滿魚鱗般的角質層。

“陳叔，這是蘇恒，“小杰輕聲說，“他是個轉生者。“

陳墨突然激動起來，用扭曲的四肢爬向我們。我本能地后退，但小杰拉住了我。

“轉生者？“陳墨空洞的眼窩“盯“著我，“讓我摸摸你的臉。“

他冰冷的手指觸碰到我的皮膚時，我感受到一陣刺痛，像是被微弱的電流擊中。陳墨的表情從警惕變成了震驚，然后是狂喜。

“真的是...世界之外的靈魂！“他顫抖著說，“宿主夢寐以求的祭品！“

“陳叔，“小杰打斷他，“我們需要知道怎么對抗宿主。月圓之夜就在三天后，李阿姨已經標記了蘇恒。“

陳墨突然安靜下來，他的“目光“轉向小杰：“你父親留下的灰燼還有多少？“

“不多了，也許夠一次小型儀式。“

“不夠，“陳墨搖頭，“對付宿主需要紅級以上的戰利品，或者...“他轉向我，“純凈之血。“

“什么意思？“我問。

陳墨摸索著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轉生者的血能暫時削弱宿主，但也會讓你成為它永久的獵物。除非...“他停頓了一下，“除非你能找到'守夜人'。“

這個名稱讓我想起小安的警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守夜人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小安警告我不要相信他們？“

陳墨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小安？那個鏡靈？它當然恨守夜人。守夜人的職責就是封印它這樣的詭異存在。“他松開我的手腕，轉向小杰，“你父親沒告訴你嗎？守夜人是人類與詭異之間的平衡者。“

小杰搖頭：“父親死得太突然。只留下這把鑰匙和一些灰燼。“

陳墨嘆了口氣，摸索著回到角落，從一堆破布中掏出一個小鐵盒：“這是我在地下室找到的。宿主的力量源泉——一顆眼珠。“

他打開鐵盒，里面確實有一顆干癟的眼球，瞳孔是詭異的銀灰色，和小安的眼睛一模一樣。

“這是...“

“上一個鏡靈的眼睛，“陳墨證實了我的猜測，“宿主吞噬了它，獲得了部分鏡中世界的力量。這也是為什么小安恨守夜人——他們沒能及時阻止宿主。“

我盯著那顆眼球，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球似乎還活著，瞳孔微微收縮，直勾勾地“看“著我。一段陌生的記憶涌入我的腦海：

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站在地下室里，手持一把燃燒著銀色火焰的短劍。他面前是一個巨大的、由無數眼睛組成的肉團——宿主。男人將短劍刺入肉團，所有眼睛同時發出刺耳的尖叫。就在勝利在望時，李阿姨從背后偷襲，用一根骨刺貫穿了男人的心臟...

“蘇恒！“小杰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你怎么了？“

我搖搖頭，額頭滲出冷汗：“我看到了...一個守夜人的死亡。宿主殺了他，借助李阿姨的幫助。“

陳墨的表情變得嚴肅：“那是守夜人林隊，三年前的事。看來眼珠選擇與你交流了。“他合上鐵盒，“這是個好兆頭。眼珠認可你，意味著你可能有資格成為臨時守夜人。“

“怎么做？“

“在月圓之夜前找到守夜人分部，“陳墨說，“眼珠會指引你。但記住，一旦成為臨時守夜人，你就正式加入了這場戰爭。詭異會永遠視你為敵。“

我看向小杰，他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既有希望，又有擔憂。

“沒有別的選擇了嗎？“我問。

陳墨搖頭：“宿主已經標記了你。月圓之夜，它會不惜一切代價得到你的眼睛。有了純凈之眼，它就能突破限制，成為完全的災變級存在。“

這個可怕的預言讓隔離間陷入沉默。外面的風聲突然變得清晰，夾雜著某種像是嬰兒啼哭的聲音。

“我們得走了，“小杰警覺地說，“李阿姨的'孩子們'在巡邏。“

陳墨突然抓住我的手臂：“等等，還有一件事。宿主的弱點——它不能接觸鹽和銀的混合物。如果你找不到守夜人...至少準備一些那個。“

我們離開隔離間時，陳墨最后的話在我耳邊回蕩：“小心鏡子，蘇恒。小安不是唯一能通過鏡子窺視的存在。“

回宿舍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小雨。她站在洗衣房門口，獨眼緊盯著我們，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

“找到答案了？“她問，聲音甜得發膩，“小安說你們會來找我。“

我警惕地看著她：“為什么？“

“因為我知道守夜人分部在哪啊，“小雨蹦跳著靠近，“小安告訴我的。它說...是時候讓游戲變得更精彩了。“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塞給我，然后蹦跳著離開，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兒歌。

我打開紙條，上面畫著一幅簡陋的地圖，標注著“午夜，老城區鐘樓“幾個字。背面用紅筆寫著：“帶眼珠來，證明你的決心。“

“這是個陷阱嗎？“小杰懷疑地問。

“可能是，“我承認，“但我們別無選擇。“

回到宿舍后，我們開始制定計劃。月圓之夜前，我們只有兩個晚上可以行動。第一個晚上去鐘樓尋找守夜人，第二個晚上準備備用方案——如果守夜人這條路走不通的話。

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我獨自溜進廁所，嘗試與玻璃珠建立更深層次的聯系。按照小安教我的方法，我握住珠子，想象自己沉入水中。

這次的感覺比之前更強烈。我不僅感受到了水的壓力和冰冷，還聽到了模糊的聲音——笑聲、哭聲、最后時刻的尖叫。玻璃珠在我掌心震動，灰藍色的液體形成一個漩渦，中心浮現出一張清晰的人臉。

“你想要什么？“我在心中問道。

人臉張開嘴，無聲地說著什么。我集中注意力，終于理解了它的意思：它想要自由，哪怕只有一瞬間。

“如果我答應偶爾放你出來，你會幫我嗎？“

人臉點點頭，表情變得渴望。我們達成了新的協議：在危急時刻，我可以暫時釋放水鬼，代價是每次使用后，我的身體會承受一部分溺水者的痛苦。

協議達成的瞬間，玻璃珠變得滾燙，然后突然冷卻。我感覺到一股新的力量在體內流動，同時右手腕內側出現了一小塊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抓握過的痕跡。

當我回到宿舍時，發現小杰正在焦急地等我。

“又有一個孩子被標記了，“他低聲說，“小豆子，才六歲。李阿姨畫了三個五角星。“

“三個？比我還多？“

小杰搖頭：“不一樣。你是特別標記，宿主親自選中的。其他孩子只是...開胃菜。“

這個說法讓我惡心。我看向窗外，陽光孤兒院的院子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平靜，幾個孩子在秋千上玩耍，完全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命運。

“我們今晚就去鐘樓，“我下定決心，“帶上眼珠和玻璃珠。如果這真的是個陷阱...至少我們有反擊的能力。“

小杰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舊背包，開始往里裝東西：骨制鑰匙、剩余的灰燼、一小瓶鹽和銀粉的混合物（從校醫室偷來的），還有一本破舊的筆記本。

“父親的研究筆記，“他解釋道，“雖然大部分內容我都看不懂，但也許對守夜人有用。“

夜幕降臨后，我們等待整個孤兒院陷入沉睡。李阿姨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比往常更加緩慢，像是在刻意巡視。有幾次，她停在我們門外，我能聽到她沉重的呼吸聲——現在那呼吸聲中夾雜著某種濕漉漉的雜音，像是肺部充滿了液體。

午夜時分，我們終于等到了機會。小杰用骨制鑰匙輕輕打開窗戶（令人驚訝的是，這把鑰匙能打開任何鎖），我們從二樓順著排水管爬下。

夜空中掛著一輪接近圓滿的月亮，散發著不祥的淡紅色光芒。按照小雨給的地圖，老城區鐘樓在孤兒院東南方向，大約三公里路程。

我們剛跑出孤兒院大門，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不似人類的嚎叫。回頭看去，李阿姨的身影出現在二樓窗口，她的身體扭曲成一個不可能的姿勢，脖子伸長，像蛇一樣探出窗外。

“跑！“小杰喊道，“她發現我們了！“

我們拼命奔跑，穿過寂靜的街道。身后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然后是四肢著地的快速爬行聲。李阿姨——或者說那個披著李阿姨皮囊的東西——正在追趕我們，而且速度極快。

就在她即將追上我們時，我掏出玻璃珠，激活了新獲得的能力。珠子在我掌心融化，變成一灘水落在地上。那灘水迅速擴大，形成一個直徑兩米的水洼。

李阿姨來不及停下，直接沖進水洼。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并沒有沉下去，而是被十幾只蒼白的手抓住了四肢。那些從水洼中伸出的手拼命將她往下拖，水面上浮現出無數張扭曲的人臉，發出勝利的嚎叫。

“快走！“我拉著看呆了的小杰，“這困不住她多久！“

我們繼續向鐘樓跑去，身后傳來水被劇烈攪動的聲音，以及李阿姨憤怒的嘶吼。我的右手腕傳來劇痛，低頭看到那塊淤青已經擴散到整個小臂，皮膚呈現出溺死者特有的青紫色。

但此刻，我們無暇顧及這些。鐘樓的輪廓已經出現在視野中，而月圓之夜，就在兩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