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是帶著鐵銹味來的。
王彥坐在“晚香樓”的二樓窗邊,指尖捻著片枯荷葉。雨珠打在窗欞上,噼啪聲里混著樓下酒客的猜拳,還有他懷里焦尾琴的輕顫——新抽的琴弦正隨著雨聲律動,像林清璃在無聲地應和。
“客官,您的荷葉雞。”店小二端著托盤上來,眼神總往他懷里的琴瞟。這客棧在嵩山腳下,往來多是少林僧人和丐幫弟子,見他抱著把斷琴,穿著月白襦裙改的男裝,難免多看幾眼。
王彥道謝時,指尖不小心碰到琴弦?!板P”的一聲輕響,樓下猜拳的酒客突然捂住耳朵,酒杯里的酒竟凝成了冰珠。他連忙按住琴弦,心里暗叫不好——自從雙魂合一,他的內力總隨著情緒失控,剛才想起林清璃教他辨音時的樣子,竟無意間引動了琴心劍法的寒氣。
“好功夫!”鄰桌突然有人喝彩。
王彥抬頭,看見個青衫公子搖著折扇,眉眼間帶著股爽朗氣,身后跟著個捧著酒葫蘆的和尚,脖子上掛著串碩大的佛珠。是段譽和虛竹,兩人剛從少林寺出來,看這樣子是要去參加丐幫的英雄宴。
“這位兄臺好俊的內力?!倍巫u自來熟地坐下,折扇輕點桌面,“剛才那聲琴音,竟讓這秋雨都添了幾分清冽,想必是‘琴心劍魄’的路子?”
王彥的指尖收緊。琴心劍魄是林清璃的絕技,江湖上知曉的人不多,段譽怎么會認得?
“段公子說笑了?!彼荛_話題,將焦尾琴往懷里攏了攏,琴弦突然輕輕顫動,彈出個極輕的音符——是林清璃在提醒他小心,這兩人身上有幽冥教的氣息。
虛竹突然放下酒葫蘆,肥厚的手掌按住桌面:“施主懷里的琴,似乎有些不妥?!焙蜕械难凵癯纬海柏毶畡偛怕犚娗倮镉信拥男奶?,像極了...”他頓了頓,“像極了慕容家的‘鎖魂術’。”
王彥的心臟猛地一縮。鎖魂術是慕容家的禁術,能將魂魄封在器物里,難道虛竹看出了林清璃的存在?
“大師誤會了。”他剛要解釋,樓下突然傳來打斗聲。店小二連滾帶爬地沖上來:“不好了!幽冥教的人打進來了!”
段譽和虛竹對視一眼,同時起身。王彥抓起焦尾琴,跟著掠到樓下,只見十幾個黑衣教徒正圍攻幾個丐幫弟子,彎刀上的綠光在雨里泛著腥氣,正是影衛的余黨。
“又是你們這些邪祟!”丐幫長老揮棒迎戰,竹棒掃過之處,卻被教徒的琴弦纏住,綠光順著竹棒蔓延,長老的手腕瞬間變得烏黑。
“腐骨刃的毒!”段譽折扇點出,“六脈神劍”的劍氣斬斷琴弦,卻見那些斷弦突然化作銀蛇,反咬向他面門。
王彥的劍不知何時已出鞘。
劍光里帶著秋雨的冷冽,又裹著殘荷的蕭瑟——是他新悟的“殘荷聽雨”,將太玄經的自然意與琴心劍法的韻律殺融得更透徹。劍尖劃過的軌跡恰似雨打荷葉的弧度,每一式都帶著《廣陵散》的悲愴。
“是孤煞命!”影衛突然嘶吼,“教主說了,殺了他就能解秘典的反噬!”
教徒們瘋了似的撲上來,彎刀織成密不透風的網,卻在靠近王彥三尺時,突然被無形的劍氣震開——是林清璃的琴心在護著他,那些新抽的琴弦在雨里泛著銀亮的光,自動織成屏障。
“阿璃...”王彥低聲喚道,劍光陡然變得凌厲。
他看見段譽的六脈神劍與虛竹的“小無相功”相和,兩人配合默契,卻在看見他招式里的慕容家痕跡時,眼神多了幾分警惕。江湖人都知道,慕容家與幽冥教不清不楚,他這“琴心劍魄”的路數,難免引人猜疑。
“這位兄臺,你與慕容家...”段譽的折扇停在半空。
王彥的劍勢頓了半分,影衛趁機一刀劈向他后心。千鈞一發之際,焦尾琴的琴弦突然飛出,纏住刀身,銀線勒進鐵器的聲響里,他聽見林清璃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用‘寒潭映月’!左后方有破綻!”
劍光反轉的剎那,王彥的招式里突然融入了秋水的清冽,劍尖點在影衛心口的同時,他看見對方懷里掉出張畫像——是林清璃的畫像,上面用朱砂畫著符咒,顯然是要用她的魂魄煉制邪器。
“畜生!”王彥的眼底泛起血絲,劍招變得狠戾,太玄經的內力與琴心劍魄徹底相融,招式化作漫天雨絲,每一滴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段譽和虛竹看得目瞪口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武功,既有道家的飄逸,又有佛家的慈悲,更藏著種說不出的纏綿,像是兩個人在用性命合舞。
“這...這是‘太玄經’的路數!”虛竹驚呼,“貧僧在縹緲峰見過殘卷,招式里藏著天地自然的意趣,只是...”他撓了撓頭,“這位施主的劍法里,怎么還帶著女兒家的溫柔?”
王彥沒工夫解釋。他一劍刺穿最后一名影衛的咽喉,卻在對方倒地的瞬間,看見他手腕上的刺青——是朵半開的桃花,與他左腕的胎記一模一樣。
“這些人...”段譽撿起影衛掉落的令牌,“竟是丐幫的叛徒!難怪能混進嵩山!”
雨突然下大了,打在窗上噼啪作響。王彥抱著焦尾琴坐下,指尖撫過琴弦上的嫩芽,那里還殘留著影衛的血腥味。林清璃的記憶碎片突然涌進腦海:
是她八歲那年,躲在桃溪鎮的柴房里,看見個臉上帶疤的乞丐用桃花刺青嚇唬小孩,說這是“勾魂印”,被印上的人都會被孤煞命克死;
是她在天機閣的卷宗里看到,二十年前丐幫有批弟子叛逃,投靠了幽冥教,領頭的人手腕上就有這樣的桃花刺青;
是她在煉琴池時,聽見耶律洪基說,要讓這些叛徒用桃花刺青當誘餌,引王彥自投羅網...
“他們是沖我來的?!蓖鯊┑穆曇舭l啞,將記憶碎片說給段譽和虛竹聽,“這桃花刺青,是他們模仿我的胎記弄的,想借丐幫的手除掉我?!?
虛竹突然合十行禮:“施主莫怕,少林寺主持玄慈大師是個明事理的人,定會還你清白?!焙蜕蓄D了頓,“只是...施主懷里的琴,確實有慕容家的氣息,恐怕會引來非議?!?
焦尾琴突然發出低鳴,新弦微微顫動,像是在委屈。王彥輕輕拍了拍琴身,低聲道:“她不是邪祟,是...”他哽住了,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魂魄相融的羈絆。
段譽突然笑了,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管他什么慕容家幽冥教,只要是俠義之人,就是段某的朋友!”他給王彥斟了杯酒,“兄臺這琴藝,倒是讓我想起一位故人,她也愛用琴弦作劍,只是...”他的眼神暗了暗,“可惜緣分淺薄?!?
王彥知道他說的是王語嫣,心里突然泛起澀意。段譽和王語嫣的糾纏,像極了他和林清璃,都是被命運捉弄的人。
“對了,”虛竹從懷里掏出張帖子,“這是丐幫發的英雄宴帖子,邀請了各大門派,說是要共商對付幽冥教的事。兄臺若是不嫌棄,不如與我們同去?也好在眾人面前說清真相?!?
王彥接過帖子,指尖剛碰到紙面,焦尾琴突然發出刺耳的顫音——是林清璃在示警,帖子上有幽冥教的毒粉,遇潮氣會化作無形的瘴氣,讓人產生幻覺。
“小心!”他猛地將帖子扔到地上,拔劍劈出一道劍氣,帖子瞬間化為灰燼,黑色的粉末在雨里飄散,發出滋滋的聲響。
段譽和虛竹臉色驟變?!昂秒U!”段譽后怕地拍著胸口,“這幽冥教也太狠毒了,竟敢在英雄宴的帖子上下毒!”
雨漸漸小了,天邊露出抹魚肚白。王彥望著窗外的嵩山,那里云霧繚繞,像藏著無數秘密。他知道英雄宴是個陷阱,幽冥教和丐幫叛徒想借各大門派的手除掉他,可他必須去——林清璃的記憶里有線索,丐幫的叛徒手里有《血河秘典》的另一部分,那是喚醒她魂魄的關鍵。
“我去?!彼酒鹕?,焦尾琴的新弦突然挺直,像把蓄勢待發的劍,“但我有個條件?!?
“兄臺請說。”
“若是我能證明清白,”王彥的指尖撫過琴身的嫩芽,那里已經抽出了第七根新弦,泛著銀亮的光,“請幫我尋一味藥,叫‘還魂草’,據說長在嵩山的絕壁上,能...”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能讓魂魄歸位?!?
虛竹連忙點頭:“貧僧一定幫忙!少林寺的藥圃里或許就有!”
段譽也跟著應和:“只要能幫上兄臺,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段某也在所不辭!”
王彥抱琴起身,雨停了,天邊掛著道淡淡的彩虹,映在焦尾琴的琴弦上,泛著七彩的光。他知道前路布滿荊棘,各大門派的誤解,幽冥教的陰謀,還有那該死的孤煞命,都在等著他。
可他不怕。
因為琴里有她的心跳,劍里有她的劍意,記憶里有她的溫度。
“走吧?!彼~出客棧,青玉流蘇在腕間晃悠,碎玉碰撞的聲響里,焦尾琴的新弦輕輕顫動,彈出半闕《鳳求凰》,像林清璃在說“我陪你”。
段譽和虛竹相視一笑,快步跟上。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盡頭,晨霧里還殘留著琴音,混著雨后泥土的清香,和遠處少林寺的鐘聲,纏纏綿綿,直到嵩山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那把焦尾琴上,琴弦的嫩芽間,開出了朵極小的桃花,粉白的花瓣上,還沾著一滴未干的雨珠,像誰的眼淚,又像誰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