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的酒香里,似藏著鐵味。
王彥站在丐幫總舵的銀杏樹下,指尖捻著片發黃的葉子。焦尾琴的新弦在懷里輕輕顫動,第七根弦尖泛著銀亮的光,像林清璃慣用的那根銀絲軟劍。雨停了,天邊懸著道淡虹,映得檐角的鐵馬叮咚作響,卻驅不散空氣里的肅殺。
“王兄弟,這邊請。”段譽攬著他的肩往里走,身后虛竹捧著佛珠,不時回頭打量那些腰間別著竹棒的丐幫弟子,“這些人看你的眼神不太對,等會兒若是有人發難,我和虛竹兄幫你擋著。”
王彥點點頭,目光掃過庭院里的石桌。每張桌上都擺著酒壇和粗瓷碗,丐幫弟子們劃拳喝酒,看似熱鬧,可握著碗的手指都在暗暗用力,視線總往他懷里的琴瞟。顯然,關于“慕容家余孽攜琴心劍魄投靠幽冥教”的流言,已經傳遍了嵩山。
“那不是天機閣的叛徒嗎?”有人低呼。
王彥順著目光看去,只見幾個被捆著的黑衣人跪在堂前,正是昨夜在晚香樓漏網的影衛,此刻臉上血肉模糊,手腕上的桃花刺青被刻意劃爛了。丐幫長老正用竹棒敲著地面,聲音洪亮如鐘:“這些畜生竟敢冒充我丐幫弟子,偷練《血河秘典》,今日當著各大門派的面,定要將他們挫骨揚灰!”
影衛里突然有人抬起頭,血污糊住的眼睛死死盯著王彥:“你敢讓我看你的胎記嗎?!”他嘶吼著,喉嚨里涌出黑血,“孤煞命!你才是引來幽冥教的災星!當年桃溪鎮的瘟疫,就是你克死了全鎮人!”
庭院里突然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王彥左腕,連段譽和虛竹都愣住了。桃溪鎮瘟疫是二十年前的大案,據說一夜之間死了三百余人,最后一把火燒成了白地,江湖傳言是孤煞命降世所致,卻沒人知道那孤煞命是誰。
王彥的指尖驟然收緊,焦尾琴的新弦“錚”地繃直,琴身的嫩芽突然泛出紅光。林清璃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是她八歲那年的深夜,躲在衣柜里,看見父親慕容博和盲琴師爭執,說“必須讓王彥背這個黑鍋,否則桃溪鎮的秘密會被幽冥教挖出來”;
是她偷偷翻看父親的日記,上面寫著“瘟疫是幽冥教投的毒,嫁禍給孤煞命,既能掩蓋秘典藏在桃溪鎮的事,又能讓王彥的命格壓制璃兒的破軍星”;
是她在煉琴池聽見耶律洪基冷笑,說“等王彥在英雄宴上被揭穿孤煞命,天下英雄都會幫我除了他,到時候璃兒就是我掌中的棋子”...
“一派胡言!”王彥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銀杏葉簌簌飄落,“桃溪鎮的瘟疫是幽冥教所為,你們這些叛徒不過是幫兇!”他解下腰間的青玉流蘇,碎玉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這是林清璃的信物,她為了護武林正道,被耶律洪基困在煉琴池,你們卻在這里顛倒黑白!”
“信物?誰知道是不是你偷來的!”人群里有人高喊,是個留著絡腮胡的丐幫分舵主,“慕容家與幽冥教勾結多年,你這琴里指不定藏著什么邪術!”
話音未落,那分舵主突然捂住心口,悶哼一聲栽倒在地。眾人驚看時,只見他后心插著根銀亮的琴弦,弦端還沾著片桃花瓣——是焦尾琴的第七根弦,不知何時自行飛出,刺穿了他的心臟。
“琴殺人了!”有人驚呼。
王彥連忙按住琴弦,卻發現那分舵主懷里掉出塊令牌,與影衛的青銅令牌一模一樣,只是背面刻著“影舵”二字。“他也是幽冥教的人。”王彥撿起令牌,聲音冷得像冰,“用流言激怒我,再借我的手殺人,好坐實我‘琴心劍魄為邪術’的罪名,這就是你們的算盤!”
庭院里的議論聲小了下去。段譽折扇輕搖:“王兄弟說的有理,若是他真想殺人,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虛竹也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身上有佛光,絕非邪祟之輩。”
就在這時,堂內突然傳來咳嗽聲。丐幫幫主喬峰大步走出,玄色披風掃過門檻,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王彥?你懷里的琴,讓我看看。”
王彥猶豫了一下,將焦尾琴遞過去。喬峰的手指剛碰到琴身,新弦突然劇烈顫動,發出刺耳的嗡鳴,琴箱的裂痕里滲出暗紅的汁液,像血又像淚。他猛地縮回手,瞳孔驟縮:“這琴...有慕容博的內力!”
全場嘩然。
喬峰是武林公認的鐵面無私,他既說琴里有慕容博的內力,王彥與慕容家的關系便再難撇清。幾個少林老僧已經握緊了禪杖,戒律院的武僧更是往前踏了半步,顯然隨時準備動手。
“喬幫主有所不知。”王彥的指尖撫過琴弦上的嫩芽,那里還殘留著林清璃的溫度,“這琴是用慕容夫人的棺木所制,慕容博的內力不過是當年封棺時留下的。至于琴心劍魄...”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是林清璃教我的,她...”
“她早已是幽冥教的人!”影衛里突然有人狂笑,“我親眼看見她在煉琴池修煉《血河秘典》,吸了三十個活人的心臟!”
焦尾琴突然發出悲鳴,新弦齊齊繃斷三根,琴身的嫩芽瞬間枯萎了半寸。王彥心口劇痛,像被生生剜去一塊——那是林清璃的魂魄在痛,這些污蔑比刀劍更傷人。
“你說謊!”他拔劍的瞬間,看見影衛嘴角閃過抹詭異的笑,突然咬破舌尖,黑血噴在地上,化作個詭異的符文。
“不好!是‘血祭陣’!”虛竹驚呼,“這是幽冥教的邪術,用活人血引煞,會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幻境!”
話音未落,庭院里的銀杏葉突然瘋狂旋轉,化作漫天飛鏢射向眾人。喬峰揮掌劈開飛鏢,卻在木屑飛濺的瞬間,看見玄慈大師的僧袍上染著血,與當年雁門關慘案的兇手一模一樣;段譽的折扇突然變成了王語嫣的畫像,畫像上的女子正用劍指著他的心臟;而王彥眼前的影衛,竟變成了八歲那年的阿璃,穿著月白襦裙,伸著流血的手向他跑來:“阿彥哥,你為什么不救我...”
“璃兒!”王彥的劍差點刺偏。
“別信他!”焦尾琴的斷弦突然化作銀絲,纏住他的手腕,林清璃的聲音在腦海里炸開,帶著撕裂般的痛,“是幻境!看琴箱里的桃花!”
王彥猛地回神,看向琴箱的裂痕。那里竟開出朵小小的桃花,花瓣上沾著他的血,與他左腕的胎記一模一樣。記憶碎片再次涌來——是林清璃在桃花塢教他辨幻境:“心之所向,即是虛妄;唯有血契相連,方能破幻。”
“太玄經·破妄!”
他將內力注入斷弦,焦尾琴突然發出龍吟般的聲響,剩余的四根琴弦化作銀龍,在庭院里盤旋。銀光掠過之處,銀杏葉的幻影紛紛消散,影衛們的邪術被破,七竅同時流血。
“噗!”
最后一個影衛倒地時,手里還攥著半張人皮面具,上面畫著喬峰的臉。“教主...屬下...盡力了...”他喉嚨里涌出黑血,“這英雄宴...本就是為了讓你們自相殘殺...”
喬峰的臉色鐵青,一腳踹開影衛的尸體,卻在對方懷中發現了封信,上面蓋著遼國皇室的印鑒——是耶律洪基寫給影舵的密令,要他們借英雄宴挑起宋遼武林紛爭,趁機奪取少林的《易筋經》。
“原來如此。”喬峰將信遞給玄慈,聲音沉得像鐵,“是我等魯莽,錯怪了王兄弟。”
王彥收起焦尾琴,斷弦處的嫩芽正緩緩復蘇,只是那三根繃斷的弦,留下了淺淺的疤痕,像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他看著庭院里的狼藉,突然想起林清璃說的“江湖不是非黑即白”,此刻才算真正明白——英雄宴上的刀光劍影,從來都比不過人心的詭譎。
“王兄弟,抱歉。”段譽遞過酒壇,“是我等聽信流言,差點誤了大事。”
王彥搖頭,接過酒壇往琴箱的裂痕里倒了些。桃花釀滲進去的瞬間,琴弦發出清越的顫音,像是林清璃在輕聲嘆息。“不怪你們。”他望著堂前的影衛尸體,“這些人布的局,本就沖著挑撥離間來的。”
夕陽穿過銀杏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喬峰突然拍了拍他的肩:“王兄弟,我相信你。”幫主的聲音帶著股坦蕩,“這琴里的氣息雖有慕容家的影子,卻藏著股磊落的正氣,絕非邪祟。”他頓了頓,“你說的還魂草,我知道在哪里——嵩山絕壁的‘斷情崖’上,傳說那里的草沾過仙人淚,能續魂。”
焦尾琴的新弦突然挺直,像在致謝。王彥的心臟猛地一跳,抬頭看向斷情崖的方向,那里云霧繚繞,像藏著他和林清璃唯一的希望。
“只是那崖太險,”喬峰的聲音低沉下來,“崖底是幽冥教的老巢,常年有毒瘴彌漫,據說...”他壓低了聲音,“據說下去的人,沒一個能活著上來。”
王彥握緊了焦尾琴,琴身的嫩芽突然抽出寸許新綠,第七根斷弦的末端,竟凝結出顆晶瑩的露珠,像林清璃的眼淚。他知道這一去九死一生,可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能讓她魂魄歸位,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闖。
“我去。”
他的聲音很輕,卻讓喧鬧的庭院瞬間安靜。段譽和虛竹對視一眼,同時道:“我們陪你去!”
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滿地的銀杏葉上,像鋪了層金箔。王彥懷里的焦尾琴輕輕顫動,斷弦處的露珠順著琴身滑落,滴在地上,竟開出朵小小的桃花,粉白的花瓣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像在說“等我”。
遠處的斷情崖傳來隱約的琴聲,混著幽冥教的號角,在嵩山的暮色里蕩開。王彥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但他不怕,因為他的琴里有她的魂魄,他的劍里有她的劍意,他的心跳里,藏著她未完的牽掛。
就像那年桃溪鎮的春天,他背著生病的阿璃往醫館跑,腳下的路再泥濘,只要聽見她在背后輕輕哼著《鳳求凰》,就覺得渾身是勁。
“璃兒,等我。”
他低聲說著,腳步沒停,朝著斷情崖的方向走去。身后的英雄宴還在繼續,酒香與血腥交織,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焦尾琴的輕顫,和那句藏在心底多年的承諾,隨著晚風,飄向云霧深處的斷情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