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蟹殼青,雪壓屋脊,霧氣像剛開鍋的粥。
顧承霄背著沈先生給的青布行囊,行囊里只有三件物:一把銹跡斑斑的短刀、三兩碎銀、一張南行輿圖。
他先繞到鎮(zhèn)后孤墳。新雪覆土,母親的墳塋矮矮隆起,像一塊未醒的石頭。
顧承霄跪下,把井底帶回的那截桑枝木牌插在墳前,指尖靈氣凝霜,在木牌正面刻了一個“娘”,反面刻了一個“歸”。
“三年后,我?guī)Ь苼砜茨!?
他磕了三個響頭,聲音輕,卻被寒風(fēng)傳得很遠(yuǎn)。
官道向南,積雪初融,泥水混著碎冰,踩上去“咯吱”作響。
顧承霄按《長生篇》所載,行三步一吐納,吐三分寒氣,納三分晨霜。
丹田里那株幼苗輕輕搖曳,一縷青碧靈氣自鼻端入,沿任脈而下,過膻中,沉入丹田,再沿督脈升起,周而復(fù)始。
每運(yùn)轉(zhuǎn)一周,幼苗便長高一絲,葉脈間的北斗七星也亮上一分。
日暮時分,前方出現(xiàn)一座廢棄茶棚。
棚頂塌了半邊,只剩一張破桌兩條長凳,桌上擺著一只缺口的粗瓷碗,碗里盛著半碗清水。
顧承霄正欲坐下歇息,忽聽棚后傳來咳嗽聲。
一個佝僂老嫗拄著拐杖轉(zhuǎn)出,滿頭銀絲,臉上皺紋里夾著雪粒。
“小后生,借個火?”老嫗聲音沙啞。
顧承霄忙取出火折子,老嫗卻搖頭:“老身要的是火靈氣。”
她抬手,掌心竟飄出一縷幽藍(lán)火苗,火苗顫抖,像隨時會熄滅。
顧承霄一怔,旋即運(yùn)轉(zhuǎn)丹田,指尖凝出一縷青碧靈氣,輕輕與幽藍(lán)火苗相觸。
兩色靈氣交融,發(fā)出極輕的“噗”聲,火苗瞬間旺盛,化作一朵青碧火蓮,懸在兩人之間。
老嫗渾濁的眼睛亮了一瞬:“好苗子,靈氣純而不雜。”
她手腕一轉(zhuǎn),火蓮化作一道流光,沒入顧承霄眉心。
“老身無以為報,贈你一道‘火蓮引’,危急時可護(hù)心脈。”
說罷,老嫗拄杖而去,背影在雪幕中漸漸淡去,像從未出現(xiàn)過。
顧承霄摸了摸眉心,只覺一點(diǎn)溫?zé)幔癖焕酉乱幻缎⌒∮≌隆?
夜深,雪又落。
路邊一座山神廟,屋頂豁了個大口,神像缺了半張臉,卻依舊笑瞇瞇。
顧承霄撿了干柴,生火取暖。
火光跳躍,映出墻上斑駁壁畫——一位青衣童子,手執(zhí)柳枝,腳踏青牛,背馱殘?jiān)隆?
壁畫下方,刻著幾行小字:
“練氣者,先練息;筑基者,先筑心。
息若游絲,心若磐石,方可窺大道。”
顧承霄默念,若有所悟。
他盤腿而坐,五心朝天,靈氣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越來越快,丹田幼苗隨之搖曳,葉脈間的北斗七星竟緩緩旋轉(zhuǎn),像一座小小星盤。
轟——
一聲悶響,幼苗頂端綻開第三片圓葉,葉脈清晰,星輝流轉(zhuǎn)。
練氣三層,水到渠成。
子時,風(fēng)雪忽緊,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名少女踉蹌而入,身披火紅斗篷,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一雙冰藍(lán)眼睛。
她懷里抱著一只檀木小琴,琴身覆霜,指尖卻凍得通紅。
“借火。”少女聲音清脆,帶著寒氣。
顧承霄側(cè)身讓出火堆,少女盤腿坐下,抖落斗篷上積雪,露出腰間一枚冰晶墜子,墜子里封著一縷幽藍(lán)火苗。
“冰火谷,楚流煙。”少女自報家門,抬眸打量顧承霄,“你身上的靈氣……很干凈。”
顧承霄微愕:“冰火谷?那不是南疆赤火宗的地盤?”
楚流煙輕撫琴弦:“赤火宗是赤火宗,冰火谷是我家。我天生火靈根,卻患寒毒,與你正好相反。”
她指尖一彈,一縷幽藍(lán)火絲鉆入顧承霄掌心,與他青碧靈氣纏繞,竟凝成一朵青藍(lán)交纏的火蓮。
火蓮旋即散開,化作點(diǎn)點(diǎn)星屑,沒入兩人經(jīng)脈。
楚流煙眸色一亮:“有趣,你我靈氣可相濟(jì)。”
顧承霄苦笑:“可我還要趕路。”
楚流煙收起小琴:“我也要往北,去尋一味‘玄冰髓’。順路,搭個伙?”
少年想了想,點(diǎn)頭:“路上多個人,多把火。”
雪越下越大,天地一色。
兩人并肩而行,腳下積雪沒過腳踝。
忽然,雪幕中亮起數(shù)點(diǎn)綠光,低沉狼嚎此起彼伏。
“雪原幽狼。”楚流煙低聲道,指尖在琴弦上一撥,一縷幽藍(lán)火線激射而出,在雪地劃出一道焦痕。
狼群卻不怕火,反而被血腥氣刺激,猛撲而來。
顧承霄拔刀出鞘,銹刀卷風(fēng),青碧靈氣附刃,一刀劈下,狼首滾落,血濺白雪。
楚流煙旋身而起,琴音化作冰刃,嗖嗖破空,將兩頭幽狼釘在雪原。
狼群不退,反撲更猛。
危急間,顧承霄丹田幼苗劇震,第三片圓葉星輝大放,靈氣如潮涌出,化作一面青碧光盾,將兩人護(hù)住。
楚流煙趁機(jī)撥動琴弦,幽藍(lán)火線凝成火鳳,一聲清唳,俯沖狼群。
雪原上火光沖天,狼嚎漸息。
風(fēng)停雪止,兩人對視,皆在對方眼里看到一絲惺惺相惜。
三日后,雪原盡頭出現(xiàn)一座冰湖,湖面如鏡,寒氣逼人。
楚流煙指著湖心:“玄冰髓就在湖底,但需火靈氣破冰。”
顧承霄點(diǎn)頭,兩人盤腿坐于冰面,四掌相抵,青碧與幽藍(lán)靈氣交融,化作青藍(lán)太極,緩緩沉入湖心。
湖面“咔嚓”裂開蛛網(wǎng)紋,冰層寸寸破碎,一縷雪白髓液自湖底升起,凝成拇指大的冰珠。
楚流煙以靈氣包裹冰珠,收入玉盒,長舒一口氣:“寒毒可緩。”
她抬眸望向顧承霄:“你靈氣已盈,可借冰湖寒壓,一舉筑基。”
顧承霄微愕:“此處筑基?”
楚流煙輕笑:“冰火相濟(jì),正是契機(jī)。”
她指尖一點(diǎn),幽藍(lán)火靈氣化作火蓮,懸于顧承霄頭頂,火蓮旋轉(zhuǎn),逼出他體內(nèi)雜質(zhì)。
顧承霄閉目,丹田幼苗劇震,青碧靈氣如潮,沿任督二脈奔涌,沖刷四肢百骸。
轟——
一聲悶響,幼苗頂端綻開第四片圓葉,葉脈間北斗七星連成一線,星輝透體而出,在冰湖上投下一道青碧光柱。
筑基,初成!
筑基后,顧承霄只覺天地開闊,風(fēng)雪聲、心跳聲、遠(yuǎn)處雪崩聲,皆歷歷在耳。
楚流煙收起冰珠,指尖在琴弦上一撥,清脆琴音蕩開風(fēng)雪:“恭喜,少年筑基。”
顧承霄抱拳:“同喜,姑娘得髓。”
兩人相視而笑,雪原之上,琴音與風(fēng)聲交織,竟有幾分豪邁。
楚流煙解下腰間冰晶墜子,拋給顧承霄:“里面有我一道火靈氣,危急捏碎,可救一命。”
顧承霄接過,指尖觸到墜子里那縷幽藍(lán)火苗,像握住一顆跳動的心。
“三年后,云夢澤見。”楚流煙轉(zhuǎn)身,火紅斗篷在雪原上翻飛,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
顧承霄望著她背影,輕聲道:“三年后,我?guī)Ь苼怼!?
少年轉(zhuǎn)身,踏雪而行,每一步落下,積雪“咯吱”作響,像大地在為他鼓掌。
練氣三層,風(fēng)雪未盡,但路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