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之間,空曠的戰場被劃分為清晰的兩部分,漢軍的赤幟在寒風中獵獵作響,而鮮卑的旗幟則是兇猛的馬鹿。
胡騎來了很久,卻沒有發動進攻。
直到莫護跋本人策馬抵達戰場,他驚訝地發現,原本空曠的野外,平白無故出現了大片的虎落。
公元前102年李陵北征時,面對匈奴騎兵,治虎落四百廿丈,也就是橫距一千多米的防御工事,漢軍用這種籬笆配合陷阱工事,針對胡人騎兵進行了殘酷的殺傷。
這一仗讓胡人見識到了漢軍步兵的厲害,莫護跋見此輕撫著戰馬的額頭,眸光四散。
“竇賓。”
“這是怎么回事?”
在他身側的竇賓同樣驚訝:“按理說,先鋒已敗,就算劉虞再傻,也該退往沮陽,怎么會有這番膽量在平地上與我軍作戰?”
“難道幽州諸將中另有高人?”
“不對啊……幽州高級吏員的名冊,我都看過,全都是碌碌無為之輩,那劉政、劉衛、溫恕、饒斌之徒難道能打仗嗎?”
邊州刺史,在戰時為州將,邊郡太守在戰時為郡將,這是東漢官僚系統的常識。
這些年鮮卑人已經把幽州滲透成篩子了,這幾個郡將有多大本事,鮮卑人一清二楚。
竇賓自詡聰明,本想著把幽州兵引到統漠聚,前后夾擊一波端掉,誰能想到漢軍主力聽聞先鋒戰敗,側翼來敵,不僅不跑,還利用鮮卑趕往戰場的時間,在此緊急修筑了圍守。
雖然漢軍只有一個上午的時間,但這些簡陋的工事已然成為了鮮卑騎兵最大的禍患。
“慕容大人,我看漢軍已有防備,還是暫且退兵,等下回再說。”
莫護跋瞪了竇賓一眼:“等下回?這都深冬了,你們沒鹿回部喜歡種地,我們慕容部可是靠著牛羊牲畜過活,你家的畜生春夏不用下崽?你家的兒女春夏不用吃飯嗎?”
“不搶來糧食,草原上怎么養得活那么多人?”
“我們聽你的計策,為了引誘劉虞將劫來的男女生口、糧食都拋的干干凈凈,如是打不贏,莫不成要空手而歸?”
竇賓眉頭緊鎖,兩人面對面站立,氣氛緊張。
突然,一陣疾風掃過,卷起滿地枯葉,莫護跋頭上的步搖冠隨之擺動,發出輕微的響聲。
“還是說,你來我們草原上這么多年了,心里卻還裝著你的漢人朋友?你在為他們的結局擔憂?”
“不要忘了,你現在是個鮮卑人!”
這句話把竇賓噎住了。
他不再勸誡,做了個請的手勢。
莫護跋冷哼了一聲,策馬上前,他望向漢軍陣線,笑道:“看似有模有樣,實則裝神弄鬼。”
“一個時辰內,我便叫他灰飛煙滅。”
“射雕手!掠陣!”
慕容部弓騎兵稍作修整后,迅速投入戰場。
黃沙漫天,狂風怒吼,騎兵卷起塵土遮蔽了蒼穹。
在一片混沌之中,鮮卑弓騎兵如同草原上的狼群,自左右兩翼分隊包夾而來。
在弩兵射程之外,他們漫步向前推進,緊接著緩緩加速襲步、快步、沖鋒。
馬蹄聲轟鳴,大地顫抖,躲在虎落之后的漢軍弩手們見此心臟暴跳。
鮮卑騎士身著簡陋的甲胄,上面還留有漢軍的殘血,有些甚至無甲。
即便是有甲胄,弓騎單位也穿的是兩當鎧,只罩住了胸部前后兩面,兜鍪之類的更少。
但相比于西漢時期武器裝備極為落后,甚至見不到多少鎧甲的匈奴人而言,顯然如今的鮮卑人更為難纏。
他們的冶煉技藝迅速發展,并可以自己批量鍛造甲片、武器、鐵箭簇。
弓騎手已經從用骨制箭頭轉為了鐵制箭頭,破甲能力大大提升。
相比于漢軍裝備的直背繯首刀,一部分鮮卑精銳使用著更適合馬上劈砍作戰的帶弧度的折彎繯首刀。
見到這般場景,劉備心中咯噔一下。
如果真有一天大漢和草原之間的科技差完全消失了,那農耕文明還能輕松戰勝游牧嗎。
“大黃弩,上前!”
“三百步距離,自由射擊!”
在鮮卑騎手越過了第一道石塊標記之時,劉備一聲令下,操持著強弩的弩手發出怒吼。
箭矢脫弦而出,瞬間撕裂空氣。
頃刻間正面的胡騎盡數被射落馬下,哪怕是穿著兩當鎧也擋不住大黃弩的強力穿透。
“積射士,上前。”
在大黃弩射擊過后,操持著四石青銅小弩的積射士開始平射。
第二輪射擊過后,又是一片騎手倒地。
緊隨著的是弓手拋射。
此刻,鮮卑的弓騎手面對漢軍遠程火力尚無法還擊,他們口中噙著白羽箭,手中拉著弓,一直在測算射擊距離。
游牧騎射的攻擊距離其實很短,馬上顛簸、雙腳不在地面,使得騎士沒有可靠的支撐點,為了方便移動中射箭就得減少弓弩的拉力,這就導致騎弓的射程和威力普遍比步弓要弱一些。
40步是優秀騎射手的平均射程,而漢軍的強弩有效射擊距離是弓騎手的數倍。
但這樣也不能保證,漢軍就能比鮮卑騎手多射出十倍的箭矢,一般來說,在騎兵發動進攻的情形下,能穩定的輸出三支箭就是心理素質極好的步兵了。
“五十步!”千夫長發出了怒吼,騎射手們用牙齒咬住兩支箭,把另外兩支搭在弓上,雙指扣緊一支,小指頭握住一支。
在靠近漢軍陣線的一瞬間。
立刻一支一支地射出去。
四支箭就是他們臨死前能射出的極限,但大多數人射不完就會倒在漢軍弓兵的射擊下。
鮮卑騎兵全速展開了沖鋒,大聲喊叫,快速貼近漢軍陣線。
此時,漢軍弩兵已經退到了步兵后方。
迎面而來的箭矢盡數射在了漢軍的板楯之上,只有少數倒霉鬼中了流矢身亡。
持著板楯的漢軍步兵,迅速在盾牌的縫隙間架著騎矛等候著騎兵到來。
誰料,就在最后的二十米內,前排的鮮卑戰馬腳踏鐵蒺藜,在同一時間連人帶馬,栽倒在地。
“啊啊啊啊……”
掉入落穴之中的人馬瞬間被木樁刺穿身軀,血肉飛濺。
一陣鬼哭狼嚎,上百名健兒就此殞命。
幾個大膽的騎兵僥幸沖出了陷阱闖向了虎落,本以為這籬笆一沖就爛,誰知道里邊竟然是以鐵鎖連橫,高速沖擊的騎兵瞬間被鐵鎖攔截。
躲在虎落后方的矛手、戟兵急忙從縫隙中刺出銳器,這幾個騎手便盡數人死馬亡。
“壯哉!”
看著胡騎銳氣被搓,站在高坡上觀戰的劉虞心下大喜。
“看來虞這次賭對了,玄德頗知兵事。”
“由他安排戰事,沮陽百姓就安全了。”
劉衛也是捧腹大笑:“我就說嘛,玄德英雄少年,一看就有出息。”
“這番大戰后,某必要將他招募為廣陽郡參軍。”
“劉兄,就算招募也輪不到你啊,這等人才應該留在州里,就算州將不要,我涿郡還沒發話呢。”
雖然戰役還未結束,但劉備表現出來的軍事才干和洞察力,足矣保證他在邊郡立足。
溫恕等人便想著將這等人才收入麾下,也算是做個投資了。
在戰場上指揮若定的劉玄德,多年以來勤奮學習,苦讀兵書,如今總算派上了用場。
這場勝利,將會徹底改變劉備的命運。
“大人,漢兵防備甚嚴,我軍只怕沖不過去啊。”
僅是一次試探,慕容部的勇士就折了兩百號人。
遠在后方的莫護跋聽聞此言,心疼的扭過了頭去。
“你說的是對的。”
“漢兵里有會打仗的。”
竇賓頷首道:“當年李陵對戰匈奴就是用的這招,自從衛青發明了武剛車陣破騎兵的戰術后,這一套成為了以步制騎的標準戰例。”
“漢軍箭不用完,雖十萬大軍也無可奈何。”
莫護跋陰冷道:“但我們能跑,漢軍這樣的陣型敢離開陣地嗎?”
“的確,我小瞧了這群漢人。”
“但別忘了,我們還有一手。”
“從逐鹿北上的柯最部估計快要到了。”
“等他們把羊仔趕出陣地,屠殺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