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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將錯就錯柳婉兒無奈 糊里糊涂小女婿逞能

正是那天的沙塵暴,陰差陽錯地把柳婉兒送錯了婆家門,成了桃花堤陳家的少奶奶。這也不好埋怨風水先生。本來,婆家請風水先生選了個迎親的黃道吉日,寫在帖子上讓媒人送去,卻被柳婉兒退了回來。這叫還帖。雖然沒有說明原因,但男方一見還帖就明白,這是預定的婚期撞上新娘的月經來潮了。按當地慣例,再往后推上五到十天,就是迎娶的日子了。如果說選擇黃道吉日是上應天心,這躲開月經期就是下合人意了。人們追求天人合一,但總也摸不透老天爺的心思,“天有不測風云”,便是自古以來人們無奈的嘆息。

天下奇事全都湊在一個“巧”子上。準新郎田保廂家所在的沙姑集,離桃花堤不到三里路,由堤頂上一條大路貫通。田保廂騎著馬走在花轎前面。黃沙撲來時,他已經轉過十字路口,把臉埋在馬鬃里,由馬童拉著馬艱難前行。到了沙姑集村頭大楊樹下,才發現花轎沒有跟來。馬童回頭去找,發現一頂花轎正在十字路口掙扎著轉悠,便上前招引過來。殊不知,此花轎已非彼花轎,此新娘更非彼新娘。她叫李黛兒,家住北邊的小李莊。這位李黛兒,才是桃花堤老陳家定下的媳婦兒。因為新郎太小,沒有讓他去迎親。柳婉兒的花轎前腳剛離開,李黛兒的花轎就來到十字路口,被風沙刮得暈頭轉向,恰好遇見前來尋找花轎的陳家人,得救似地隨他走進沙姑集,做了柳婉兒的替身。

魯西一帶的殷實人家,早就時興給男孩兒取個大媳婦兒?!芭笕Ы鸫u”是人們的口頭禪,也為男女當事人樂意接受。但是到了媒婆嘴里,這女大男小的搭配就被節節拔高了,什么“女大五,賽老母”、“女大八、年年發”,頗有“年齡不是距離”的味道。柳婉兒比田保廂大三歲,恰是一對金磚搭配,本來對新婚寄托了滿心的期待。但是,經過沙塵暴張冠李戴地折騰之后,她變成了桃花堤陳家的兒媳婦兒,這位小女婿滿打滿算還不到九歲。本來釀好的美酒,一夜之間變成了酸醋。柳婉兒大失所望,第二天回門時大哭大鬧,提出交換女婿,說自己還是黃花閨女,就跟沒入洞房時一個樣兒。

首先老陳家就不同意。婆婆發現這位大風刮來的媳婦兒是位大主兒家的小姐,自家原本是高攀不上的,既然已經生米做成了熟飯,哪兒能再放走呢?她知道柳姑娘肯定沒有失身,但誰都不能保證被抬到田家的李姑娘不失身,萬一懷上個孩子帶回來,可就是老陳家的奇恥大辱了。事情不幸被婆婆猜中了。進入洞房后,田保廂覺得新娘一路受到驚嚇,情不自禁地主動擁抱,以示安慰。新娘與新郎同庚,正處在情竇初開、百無禁忌的花季,對異性充滿了好奇和臆想,不像大姑娘那樣矜持。兩人一觸即發,毫無顧忌地品嘗了禁果。事畢,李黛兒忽然想起,她的女婿小她六、七歲,應該還是個毛孩子,被窩里的這個他咋就這么能耐呢?起身點燈看看屋里的擺設,忽然神色大變,趴在新郎懷里泣不成聲,道破了真相。好在田郎有情有義,年紀不大,卻也有了大男人的情懷,既然已經破了人家姑娘的身,她就是自己的女人了,應該對她負責一輩子。于是少男少女海誓山盟,感情愈篤。田保廂的家人雖然眼饞柳家的嫁妝,也相信陳家九歲的孩子對媳婦兒弄不成什么事兒,但拗不過兒子的堅持。況且,兒媳婦兒和別的男人入過洞房這樁事兒,總還是不受打聽的,是有辱門楣的,于是同意將錯就錯。擺在四個家庭、兩對男女面前的,還有屬相是否相克、命相是否相合等棘手問題。經過雙方合議,女人的貞操壓倒了一切,就不再請風水先生重新測算,以免節外生枝。最后,陳、田兩家交換嫁妝了事。

這下可苦了柳婉兒。田保廂的機智勇敢、騎在駿馬上的瀟灑背影,已經在她心里產生了很多的期待;花燭夜小女婿那猥瑣的亮相,更使她受到相當大的驚嚇和刺激。二者反差如此之大,她在感情上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樣一個現實。但理智告訴她,眼前這個孩子,命中注定就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男人了,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了,都是改換不了的,她不得不對他恪盡一個妻子的職守。她給他縫衣服做鞋襪,幫他洗臉梳頭編辮子,每天都給拾掇的齊齊整整。夏天,他們睡在兩張并起來的竹面床上,那也是她帶來的嫁妝。睡前她支好蚊帳,扇著扇子等他睡熟,自己再入睡。冬天,她在晚飯前往炕洞里塞把柴草點著火,然后搓來一簸箕圪垴壓在上面,讓它冒煙慪炕。圪垴就是草屑、谷糠之類與土的混合物。平原上燃料缺乏,連圪垴也舍不得扔掉,留在冬天慪炕取暖。大炕上鋪著兩個被窩,上罩厚厚的壓封被,兩個枕頭分在放兩頭。晚上,她讓小女婿在暖烘烘的臥室讀書,自己把紡車搬到另一頭冷呵呵的房間里摸黑紡棉花。等到小女婿讀倦了,她就服侍他鉆進里面那個被窩里睡下,然后自己繼續就著油燈做針線活,直到深夜。剛進婆家門那陣子,柳婉兒憋著一口氣,發誓不和他說一句話。小女婿有所察覺,也賭氣似地從不和這位所謂的老婆搭訕。從表面上看,這位大風刮來的新娘,已經進入老陳家大兒媳婦兒的角色了,人稱少奶奶,官名陳柳氏。不過為敘述方便起見,我們還是稱呼她的閨名為好。

小女婿隔三差五就要尿上一回炕,在被褥上畫個大地圖。柳婉兒怕人笑話,不敢拿出去曬,只好白天攤在熱炕上晾著,兩套被褥倒替著使用,居室里總是騷氣烘烘的。新媳婦兒在婆家的活動空間十分有限,大門不出,二門不進,出了廚房就進自己的新房。因此,居室里的空氣污染就成了嚴重問題,讓柳婉兒十分頭疼。為了適應生存環境,逼得人們改變自己的固執。無奈之下,柳婉兒不得不主動招呼小女婿:“醒醒,股低起來,尿泡!”連搖帶喚地把他弄醒,然后把尿盆塞在他的屁股下,尿完后再拿出來放在當地。這時候的小女婿雙目緊閉,一直處于迷迷瞪瞪的狀態,大概連正在做著的夢也不曾中斷。

柳婉兒把青春的欲火深埋,心止如水。婆家人和娘家人都看不出她的心事兒,也看不到她的笑容。但洪水也有決口的時候。有一回,她回娘家經過那個倒霉的十字路口,看到沙姑集村邊人頭攢動,很是熱鬧。趕車的本家大侄子說,那是田保廂考中了武秀才,家里搭臺子唱戲慶賀?!耙B唱三天呢。我小叔說了,今兒黑了要跟我一塊兒來看戲哩?!绷駜旱侥锛液蟠罂抟粓?。家人以為她在婆家受了委屈,她連連擺手,末了也沒有說出為啥哭。

過了春節,冰融雪消,天氣乍暖還寒。這天公雞剛叫過頭遍,忽然外面人喊馬嘶,全村的狗一陣接一陣地狂吠,好像連房子都打起了哆嗦。婆婆拍打著房門喊:“兵匪就要進村了,快到沙河里去躲躲吧!”柳婉兒把小女婿從被窩里拖出來,也顧不上穿褲子,只給他披上棉袍,拉起來就走。一只腳剛跨過門檻,她又急忙回頭在炕洞里抓把灰抹在自已頭面上。小女婿還在發癔怔,她只好生拉硬扯跟上人群往前跑。蘆葦蕩里,犀利的寒風像剪子一樣刺在后背上,小女婿連打兩個噴嚏,柳婉兒只好把他摟在懷里取暖。天蒙蒙亮,一簇人馬來到蘆葦蕩,邊跑邊喊:“沒事了,沒事了,都回家去吧!”柳婉兒一聽聲音就知道,喊話的是田保廂。此時此地,她感到格外親切,身不由已拉著小女婿站起身來。和田保廂交換媳婦兒的事,小女婿也知道了。他后來轉學到沙姑集親戚家上私塾,和田家就隔著一條胡同。他認識田保廂,還偷看過自己的前對象李黛兒。他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那個故事很好玩兒,也想知道父母原來給自己找的媳婦兒究竟長的啥模樣。不解風情的小孩子,其實對兩性關系還是滿有想法的。

“田大哥,壞蛋走了嗎?這里好冷??!”小女婿一下興奮起來,竄出葦叢跑到馬前。

“是宋景詩的黑旗軍又造反了,后面有官兵追著,沿河往臨清方向去了。”田保廂望著蓬頭詬面的柳婉兒說:“這位是陳家大嬸吧,快領著兒子回家去吧,別凍著了?!?

“她不是我娘,是,是……是我大姐!”小女婿糾正說,但第一次撒了個謊。

“大姐?噢,噢,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大姐受驚了,快回去吧!”田保廂說著策馬而去。由于地方混亂,崔武舉按朝庭的旨意組建民團。田保廂也帶領一幫練武的弟兄,在沙姑集周邊維持地方治安。

以后幾年,天龍八卦教的教軍,南來的捻軍和前來清剿戡亂的清軍,你來我往,鬧得地面上雞犬不寧,夜不安寢。小女婿不再讓柳婉兒到外間屋去紡棉,說紡棉花不影響他讀書、背書。從此以后,兩人一個在炕頭朗朗讀書,一個在炕尾嗡嗡紡棉,倒也相映成趣。小女婿清醒時從來沒有喊過她姐姐,只是做惡夢時會蹬開被子,大呼“姐姐救我!”也只有在這時,柳婉兒才心安理得地充當起姐姐的角色來。每當夜深人靜,她撫摸著夢囈連連的他,越來越覺得像是自己的小弟弟。那所謂的夫妻,倒更像是個傳說、是個神話而已。她覺得自己仍然是個待字閨中、渴望著嫁人的黃花閨女,但那美好的憧憬,已經確切的無望了。

躁動的青春壓在心底,寂寞和愁苦顯現在眉宇間。媳婦兒的心事再也瞞不過婆婆。婆婆早就看出,媳婦兒的心還在沙姑集姓田的那邊,壓根就沒有轉到兒子身上來。但媳婦兒無可挑剔,標準的一個賢妻良母坯子。何況,她娘家是大主兒家,光帶來的地畝都快趕上自家的多了。不就是沒有和兒子在一個被窩睡覺嗎?這也沒啥,反正兒子還小著呢。俗話說:“十三清,十四混,十五、十六能揍人?!闭f的是男孩兒到了十五、六歲時,才能弄出孩子來。娶媳婦兒不就是為了生孩子嘛!眼下兒子不忙著行房事更好,身子骨還嫩著哩。她盼望兒子快快長大,好好念書,要是能考中秀才,不愁媳婦兒不回心轉意。

小女婿學名陳天誠,字子敬。他從小最大的長處就是記性好,《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之類的啟蒙讀物,讀三遍就能背下來,從來沒有挨過戒尺打手心。本村的村學,是靠陳姓祖上傳下來的20畝廟產租金支撐的,除去祭神費用,就剩不下幾吊錢了,遇到災荒年,也就只能給先生湊口飯吃。因此,稍有學問的先生都是留不住的,留住的能讀《四書》就算不錯了,至于能否讀懂,學生從來不向、也沒人敢向的。父親見天誠是個蛀書的蟲,就讓他轉到沙姑集學館就讀。先生姓周,是個老童生,在近20多年的坐館生涯里,他送走了三個秀才。先生有一部翻爛了的沒有了封面的參考書,他的學問都是從這部書里淘出來的,經打聽得知書名叫作《四書章句集注》,是宋朝大學問家朱夫子的大作。那時都是手刻版線裝書,價錢很貴,教書先生大都很窮,是買不起教學指導書的。有道是,“家有三日糧,不當孩子王”,就是當時鄉村教師隊伍的真實寫照。陳天誠陪伴媳婦兒回娘家,在監生的書房里發現了這部書,如獲至寶,借回家去日夜苦讀,受益匪淺,首次參加童子試,就看到了希望。童子試是讀蒙學的學生取得縣學、府學入學資格的考試,考中了叫生員,俗稱秀才。考試要過縣試、府試和院試三級,分別由知縣、知府和主管全省教育的學政主持考試。縣試主場試《四書》文兩篇,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陳天誠初生牛犢不怕虎,臨場發揮不錯,被主考官點了第三名。在接下來的府試中,陳天誠稚嫩的文筆沒能闖過主考官老道的法眼。

第一次參加科考雖然落榜了,卻驚動了一位貴人。他就是老丈人柳監生。本來,沙姑集的親家翁是柳監生十分敬重的人,女婿田保廂也是他看好的小伙子,但這門好親家硬是陰差陽差錯給弄黃了。監生是重情義、重承諾的人,他感到對不起田家翁。另外,他主要是想把自己的閨女嫁到一個可靠的人家。要知道,兩千年來,中國縣級以下是由鄉紳統治的宗族社會。代表皇權的縣政府,對下的主要任務是征收稅賦,只要不是造反和人命案,縣官才懶得插手處理鄉下事務,所有糾紛都由鄉紳出面協調處理。像田家翁這樣人緣極好的當地名醫,占有豐富的人脈資源,對生存在這方土地上的子孫后代是很有價值的。柳監生感到很遺憾很沮喪,很長時間不承認這段事實婚姻,但也無法改變現實。他壓根就沒有指望小女婿有多大出息,也懶得過問他的學業。沒想到陳天誠竟然出手不凡,著實令泰山大人刮目相看了。柳監生重情義,更重人才,他很快轉變態度,決定出手助推小女婿沖刺科考。

監生名叫柳師賢,字一鐮。一鐮二字,出自于鄉村家族間扶危濟貧的一種做法。麥收時,割麥子的人家要允許族內貧困戶來自家地里拾麥,并切提倡割一段距離就留下一鐮,讓拾麥者揀走,這無疑是一種義舉。柳一鐮19歲考中秀才,三年后又考取學院教師資格,在當地也算是個才子了。不過,他連續參加過兩次鄉試,都沒中舉,心下已有些懈怠。柳一鐮的父親是位武進士,死于戰事。按照朝廷優撫官員的規定,他被免試保送到國子監學習,稱作蔭監。當時國子監已廢除“坐監”制,管理松弛,允許學生在寓所肄業,只須每月的初一、十五到監參加一次典禮,并聽博士講解經書。國子監的課業和府學、縣學差不多,主要讀《四書》、《五經》,寫八股文章,練端正嚴謹的楷體,讓柳一鐮感到相當乏味。當時魏源介紹西方歷史地理的專著《海國圖志》百卷已經出版,他提出的“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在第一次鴉片戰爭后沉悶的神州大地上劃出一道閃電,引起青年學子的關注。受這股思潮的影響,在三年的國子監求學期間,柳一鐮的八股文章沒大長進,卻閱讀了不少經世致用之學,興趣所致,也瀏覽了大量三教九流的讀物。對自己在國子監的學習生活,他與五柳先生有得一比: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肄業時,柳一鐮把一船書籍帶回家,充實了自己的書房。蔭監受到朝廷照顧,被視為正途出身。柳一鐮曾謀得一任外縣教諭之職,負責管理全縣學校、文武生員,并掌管文廟祭祀事務。他明敏但不夠練達,正直而不善變通,不是個做官的好材料,候補的時間多于任職時間。清代到了咸豐、同治年間,由于捐納、保舉盛行,官員多如過江之鯽,有官無位現象特多,一個省就有上千待業官員。他們非士、非農、非工、非商,處于邊緣狀態。有門路的可以謀到臨時差事,在官場行走,不少人無資財無薪水,處境窘迫。比較起來,柳一鐮的狀況就好多了。他家有些地產,衣食無憂;候補期間,他還可以應聘在本縣單級學院教書,從事自己喜歡也能勝任的職業。他講經時廣證博引,談古論今,很受生員歡迎。為幫助女婿沖刺科考,柳一鐮沒有到O城去教書,干脆在鴨脖灣老家賦閑。他給陳天誠找來一套書,是東昌府人氏葉葆編寫的《直省香墨正宗》、《應試詩法淺說詳解》等參考書。葉葆是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舉人,二十四歲時因足跛放棄仕進,創辦“道南家塾”。40年教過180個學生,有33人中舉,7人考中進士,10人選為拔貢,在當地被稱為圣人。拿到葉葆的書,陳天誠如獲至寶,發奮攻讀,隔三差五便跑路把自己寫的八股文、詩詞送到鴨脖灣請岳父大人點評。小女婿和媳婦兒之間的堅冰還沒有打破,倒先和老丈人熱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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