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天文臺的旋轉穹頂卡在上個世紀的某個角度,銹跡斑斑的齒輪間卡著半片干枯的梧桐葉。玄天推開吱呀作響的鐵門時,暮色正順著穹頂的裂縫滲進來,在積灰的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誰遺落的鎖鏈。
“你遲到了。”趙宇的聲音從觀測臺后面傳來,他手里舉著個老式手電筒,光束在布滿劃痕的星圖上晃來晃去。星圖是紙質的,邊緣已經卷曲發黑,上面用紅筆標注著許多早已被新天文發現推翻的星座位置。
玄天反手帶上門,鐵銹摩擦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格外刺耳。“編程課拖堂了。”他說著,從背包里掏出個金屬質感的方塊,按了一下側面的按鈕,方塊瞬間展開成一個懸浮投影屏,“我把王老師的監控程序破解了,剛才那段時間的校園監控,應該能找到點東西。”
“早弄好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角落響起。零靠在布滿蛛網的墻角,帽檐依舊壓得很低,手腕上的黑色手環正投射出一片幽藍的光,上面滾動著密密麻麻的代碼。“中央系統的日志被抹除了三分鐘,正好是裂縫出現的時間。”
玄天挑眉。他知道零很擅長這些,但沒想到能快到這種地步。“抹除痕跡很專業,不是學校系統能做到的。”
“星際安全局的手法。”零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了敲,投影屏上突然跳出一段模糊的視頻——正是下午操場的畫面,只是視角來自教學樓頂的隱蔽攝像頭。畫面里,那道暗紅裂縫出現時,空氣像是被煮沸的水一樣扭曲著,裂縫周圍的光線都在往里面塌陷。
“這是什么?”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李萌萌縮在觀測臺的另一邊,手里緊緊攥著個毛絨兔子玩偶,兔子的一只耳朵已經耷拉下來。她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哭過,“真的有東西要來了嗎?像古地球電影里的外星人入侵?”
“別自己嚇自己。”蘇曉曉把一塊能量棒塞進李萌萌手里,她的黃色發帶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顯眼,“就算有,咱們星穹中學的防護罩可是軍用級別的,連隕石都撞不破。”話雖如此,她的手指卻在不停地摩挲著能量棒的包裝紙,指關節泛白。
陳默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零手環的藍光。她翻開筆記本,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筆記錄著數據:“從光學分析來看,那道裂縫的能量反應很奇怪,既不是暗物質,也不是已知的任何星體輻射。更像是……”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空間本身的褶皺。”
“空間褶皺?”林溪從背包里拿出那本《星際植物圖鑒》,攤開在觀測臺上,“你們看這個。”她指著其中一頁——正是那株會發光的藍色藤蔓,“書上說,這種植物在空間不穩定時,葉片會呈現出暗紅色。剛才我發現,封面上的藤蔓圖案,邊緣好像有點發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圖鑒上。果然,那株藍色藤蔓的葉脈處,隱隱透著一絲極淡的紅,像是血液在植物體內緩緩流動。
玄天伸手碰了碰圖案,指尖傳來一陣熟悉的灼燒感——和他小臂上的疤痕一模一樣。他猛地縮回手,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道淺粉色的疤痕不知何時變得有些發紅,像有生命似的在皮膚下游動。
“你怎么了?”林溪注意到他的異樣,湊過來想看個究竟,卻被玄天下意識地躲開了。
“沒事。”玄天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疤痕,“可能是過敏了。”他轉移話題,指了指零的投影屏,“那段被抹除的時間,除了裂縫,還有別的異常嗎?”
零沉默了幾秒,像是在猶豫什么。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有個信號。從裂縫里發出來的,很短,只捕捉到幾個片段。”他說著,按下手環上的一個按鈕,房間里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雜音,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的聲音,中間夾雜著幾個模糊的音節,“……醒……八……猩紅……”
“八?”趙宇皺起眉,“我們正好八個人。”
這句話一出,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零手環的電流聲在嗡嗡作響。每個人的表情都變得復雜起來——驚訝,疑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
玄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下午那個毫無征兆冒出來的念頭,想起他下意識數出的那八張臉。這真的是巧合嗎?
“別胡思亂想。”林溪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她強裝鎮定地笑了笑,“星穹中學有兩千多人,隨便湊湊都能找出好幾個八人小組。再說了,咱們八個平時除了在這個破天文臺鬼混,根本沒什么共同點。”
她說得沒錯。玄天是出了名的問題學生,成績忽高忽低,整天研究些被禁止的古地球歷史;趙宇是班長,表面上循規蹈矩,暗地里卻對星際安全局的秘密檔案很感興趣;林溪是學生會干事,知識淵博卻總愛逃避現實;零神秘莫測,沒人知道他的來歷;蘇曉曉是體育健將,卻有著超乎常人的直覺;陳默是典型的學霸,對數據有著近乎偏執的敏感;李萌萌膽小懦弱,卻能和動物溝通;還有一個沒到的,是校醫室的實習生周明,據說他能感知到別人的情緒波動。
這八個人,就像是散落在星穹中學的八顆孤星,因為各自的秘密才聚集到這個廢棄天文臺,彼此之間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朋友。
“周明怎么還沒來?”蘇曉曉看了看時間,“他說今天肯定到的。”
“來了。”零突然說。話音剛落,天文臺的門就被輕輕推開,周明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額頭上布滿了冷汗。他穿著白大褂,袖口沾著點暗紅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
“你怎么了?”林溪連忙走過去,想扶他一把,卻被周明躲開了。
“別碰我。”周明的聲音在發抖,他指著自己的袖口,“校醫室的備用血樣,剛才突然全都變成了這個顏色。”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努力平復情緒,“而且……我感覺到了,很多很多恐懼,從天上那個裂縫里涌出來,像潮水一樣。”
周明的能力是感知情緒,而且異常靈敏。他能在人群中準確找出誰在撒謊,誰在隱藏悲傷,甚至能提前察覺到老師的怒氣。但他很少像現在這樣失態。
玄天的目光落在周明的袖口上,那暗紅色和裂縫的顏色一模一樣。他突然想起自己小臂上的疤痕——那是去年在廢棄工業區,被一個生銹的金屬架劃到的。那個工業區,據說幾十年前是星際安全局的秘密實驗基地。
“你們有沒有想過,”陳默突然開口,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那道裂縫,可能不是第一次出現。”她翻開筆記本的另一頁,上面貼著一張泛黃的剪報,來自一百年前的《地球日報》,標題是“罕見天文現象:血色裂痕橫貫全球”。
剪報上的照片模糊不清,但能看出天空中確實有一道暗紅色的裂縫,形狀和今天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報道里說,那次現象持續了十分鐘就消失了,官方解釋是太陽風暴的異常反應。但我查了同期的歷史檔案,那段時間,全球有八個嬰兒失蹤,都是在裂縫出現時出生的。”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萌萌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她把臉埋進毛絨兔子的懷里,肩膀不停地顫抖。“太可怕了……我們要不要告訴老師?或者報警?”
“告訴他們什么?”趙宇苦笑一聲,“說我們看到了一道可能是空間褶皺的裂縫,收到了星際安全局抹除的信號,還聯想到了一百年前的失蹤案?他們只會把我們當成科幻片看多了的瘋子。”
“而且,”零突然站起身,第一次抬起頭,帽檐下露出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瞳孔的顏色比普通人要淺很多,“星際安全局已經在查了。我剛才黑進了他們的臨時通訊頻道,他們把這次事件定為‘最高級別的空間異常’,正在封鎖消息。”
“封鎖消息?”蘇曉曉猛地站起來,椅子被她撞得向后滑了很遠,“他們知道會發生什么,對不對?就像古地球的那些災難電影,總是先瞞著老百姓,等到最后沒辦法了才公布!”
“別激動。”周明按住她的肩膀,他的手心冰涼,“恐慌解決不了問題。如果真的有危險,我們現在應該想辦法自保,而不是指望那些只會封鎖消息的人。”
玄天沒說話。他走到觀測臺邊,看著那本《星際植物圖鑒》。封面上的藍色藤蔓,紅色似乎又深了一些,像是有生命在里面呼吸。他想起剛才指尖的灼燒感,想起小臂上的疤痕,一個荒謬卻又揮之不去的念頭在腦海里盤旋——
他和這道裂縫之間,有著某種聯系。
“我們得做點什么。”林溪突然說。她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不能就這么等著。不管是空間褶皺還是外星人入侵,總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東西。”她指了指陳默的筆記本,“既然一百年前也出現過,那肯定有規律可循。”
“怎么做?”玄天看向她。林溪平時總是一副文靜的樣子,沒想到在這種時候會這么果斷。
林溪翻開《星際植物圖鑒》,指著其中一頁:“這種藍色藤蔓叫‘星軌草’,不僅能感知空間波動,還能追蹤能量源頭。我爸爸是星際植物研究所的,他那里有活體樣本。如果我們能拿到……”
“偷?”蘇曉曉挑眉,“你可是學生會干事,平時連遲到都不敢。”
“不是偷。”林溪的臉頰有點發紅,“我有通行證,可以借出來研究一下。就說……學校的科學小組要做實驗。”
趙宇沉思片刻:“可以試試。但需要有人配合。零,你能黑進研究所的安保系統嗎?”
零點頭:“不難。但需要物理接入點,他們的防火墻是離線的。”
“我可以搞定。”蘇曉曉拍了拍胸脯,“我表哥在研究所當保安,我知道他巡邏的路線和換班時間。”
陳默推了推眼鏡:“我會分析星軌草的數據,需要一個實驗室。”
“校醫室后面有個廢棄的儲藏室,以前是生物實驗室,設備還能用。”周明說,“我值班的時候可以借我們用。”
李萌萌吸了吸鼻子:“我……我能做什么?”
“你負責放風。”玄天說,“你的感知力比我們都敏銳,有人靠近的話,你肯定能先察覺到。”他頓了頓,看向所有人,“還有我,我可以破解研究所的能量屏障,以前在虛擬世界練過類似的程序。”
八個人,各司其職。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指引著他們,把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技能串聯起來,組成一個完整的計劃。
零突然關掉了手環的投影,房間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穹頂裂縫透進來的微光。“還有個問題。”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為什么是我們?”
這個問題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
是啊,為什么是他們?星穹中學有那么多學生,為什么偏偏是他們八個看到了裂縫,收到了信號,還找到了一百年前的關聯?
玄天的手指無意識地摸向小臂的疤痕,那里的灼燒感越來越強烈,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膚而出。他想起奶奶去世前說的話——“我們玄天家的人,身上都帶著星星的印記,總有一天要回到天上去”——小時候他只當是老人的胡話,現在卻覺得脊背發涼。
“可能……我們和一百年前失蹤的那八個嬰兒有關。”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我查過資料,那八個嬰兒的父母,都曾在星際安全局工作過。而我們八個……”她頓了頓,報出一串名字,“玄天,你爺爺是前安全局局長;趙宇,你爸爸現在是安全局的技術顧問;林溪,你媽媽是安全局的檔案管理員;零,你的身份信息是安全局加密的;蘇曉曉,你表哥的安保公司是安全局外包的;周明,你奶奶曾是安全局的心理醫生;李萌萌,你爸爸研究的生物武器,是安全局的秘密項目;還有我,我爺爺是安全局的首席科學家。”
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只知道彼此的一些表面信息,卻沒想到背后有這么深的聯系。
“這不可能……”林溪喃喃自語,“我媽媽只是個普通的檔案管理員,怎么可能和安全局有關?”
“普通檔案管理員,會有星際植物研究所的最高級通行證嗎?”零的聲音像冰錐一樣刺破了她的僥幸,“你背包里的身份卡,權限等級比你爸爸還高。”
林溪下意識地摸了摸背包側面的口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玄天的心沉了下去。他一直以為爺爺只是個退休的老警察,每次問起過去的事,爺爺總是含糊其辭。現在看來,事情遠比他想象的復雜。
“所以,”趙宇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我們從出生起,就被算計好了?”
沒人回答。
黑暗中,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還有窗外越來越大的風聲。風穿過天文臺的裂縫,發出嗚嗚的響聲,像是有人在低聲哭泣。
李萌萌突然“啊”了一聲,指著穹頂的方向。所有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道透進微光的裂縫旁邊,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道細小的暗紅痕跡,和下午在天空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它在跟著我們。”李萌萌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它知道我們在這里!”
玄天站起身,走到觀測臺邊,抬頭看向穹頂。那道暗紅痕跡正在慢慢變寬,邊緣的空氣像水波一樣蕩漾著,隱隱能看到里面翻滾的暗芒。他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在穿過那道痕跡,不是實體,而是一種意識,冰冷的,帶著惡意的意識,正在掃視著房間里的每一個人。
他的疤痕突然劇烈地灼燒起來,像是被火燙了一樣。玄天忍不住低呼一聲,捂住手臂蹲下身。
“你怎么了?”林溪連忙跑過來,借著微弱的光,她看到玄天的校服袖子上,正慢慢滲出暗紅色的血跡,“你的傷口裂開了!”
玄天咬著牙,感覺有什么東西要從疤痕里鉆出來。他用力按住手臂,指尖卻摸到皮膚下有個硬塊在移動,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快離開這里!”趙宇大喊一聲,伸手去拉玄天,“這里不安全!”
就在這時,穹頂的暗紅痕跡突然猛地擴張,一股強大的吸力從里面傳來,房間里的紙張、灰塵、還有李萌萌的毛絨兔子,都被吸了過去。零的手環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投影屏上跳出一片紅色的警告:【空間穩定性急劇下降!能量沖擊倒計時:10,9,8……】
“門被鎖死了!”蘇曉曉用力拉著門把手,臉都憋紅了,“打不開!”
周明試圖用蠻力撞門,可那扇看起來破舊的鐵門卻紋絲不動,像是被焊死了一樣。
倒計時還在繼續:【5,4,3……】
玄天感覺手臂里的硬塊越來越燙,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耳邊響起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無數人在同時低語,又像是星河流淌的聲音。他隱約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林溪,聲音焦急而遙遠。
【2,1……】
就在警報聲歸零的瞬間,玄天手臂上的疤痕突然裂開,一道耀眼的藍光從里面噴涌而出,瞬間籠罩了整個房間。那道暗紅痕跡像是遇到了克星,迅速收縮、淡化,最終消失不見。
吸力消失了。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看著玄天手臂上那道正在愈合的疤痕,還有那道漸漸散去的藍光。
玄天喘著粗氣,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疤痕已經恢復成淺粉色,只是上面多了一個奇怪的印記,像是一個微型的星軌圖。
“那是什么?”陳默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訝。
沒人知道。
但他們都明白,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徹底改變了。那道暗紅裂縫,那句“猩紅將至”,還有他們彼此之間隱藏的聯系,都不再是遙遠的猜測,而是迫在眉睫的現實。
窗外的風漸漸停了。穹頂的裂縫依舊透進微弱的光,照亮了房間里八張驚魂未定卻又帶著一絲決絕的臉。
“明天早上八點,研究所門口集合。”趙宇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不管是什么在等著我們,總得去弄清楚。”
沒人反對。
玄天站起身,感覺手臂里的硬塊已經消失了,但那股奇異的聯系還在,像一根無形的線,將他和那道暗紅裂縫,和身邊的這七個人,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猩紅將至,而他們,這八個看似普通的初中生,已經被卷入了一場關乎整個宇宙的風暴之中。
廢棄天文臺的鐵門終于被打開,八個人魚貫而出,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只有那本《星際植物圖鑒》還留在觀測臺上,封面上的藍色藤蔓,此刻已經完全變成了血紅色,像一顆跳動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