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晃悠悠進了村口，夕陽的金輝把土路染成暖融融的一片，長楹老遠就看見村口那棵老槐樹下立著個瘦弱的身影，正是哥哥長硯。

“娘，妹妹！”長硯踮著腳朝牛車揮手，聲音里帶著少年人的清亮。等牛車停穩，他幾步跑過來，伸手就去接秦素素背上的竹簍，“我來我來，娘你歇著。”

秦素素把竹簍卸下來，讓兒子背著，殘陽的余輝把母子三的身影拉的長長。

“哥哥你怎么來接我們，這么遠和父親在家等著我們就行，這樣會累到你的”！

一走進就被院子里飄來的香味勾得愣了愣。灶房的煙囪還冒著煙，長硯撓著頭笑：“我看娘和妹妹該回來了，就學著娘的樣子燉了雞油菌湯，還蒸了槐花窩窩，。”

掀開門簾進了屋，木桌上果然擺得滿滿當當。粗瓷大碗里盛著奶白的蘑菇湯，飄著幾點翠綠的蔥花，旁邊是四個黃澄澄的槐花窩窩，還有一小碟切得細細的腌蘿卜——哇今天真的有口福了，等會兒多吃一碗飯。

“哥哥還煮了雞蛋！”長楹眼尖，瞅見碗柜邊的粗瓷碗里臥著四個白胖的雞蛋，那是昨天賣桑椹時掌柜多給的，昨天兄妹倆一直沒舍得吃。

顧大郎靠坐在桌旁，臉色雖還有些蒼白，眼神卻亮得很，見妻女回來，掙扎著要坐直些：“路上順不順利？”

“順當呢爹，掌柜的還給漲價了！”長楹獻寶似的把錢袋掏出來，嘩啦啦倒在桌上，銅板和那半個銀錁子閃著光，“你看，一共一千零六十文！”

顧大郎看著那些錢，又看看妻女肩頭的紅痕，喉結動了動，沒說話。秦素素趕緊盛了碗熱湯遞過去：“快趁熱喝，長硯燉得香著呢。”

一家人圍著炕桌吃飯，長硯一個勁往秦素素和長楹碗里夾蘑菇：“娘和妹妹跑了一天，多吃點。”長楹則把雞蛋剝了殼，每人一個，今天大累都累到了是要好好補補。

湯足飯飽，秦素素把今天的賬細細說了一遍，又拿出那二兩紅糖：“明天沖給你爹補補。”顧大郎卻搖頭：“給孩子們留著，我這身子好多了，今天李大夫來看過，說傷口愈合得不錯，往后不用總守著我，你們該忙啥忙啥。”

長楹放下手里的粗布巾，忽然道：“娘，要不這段時間哥哥就別抄書了，專心的讀書，哥哥也好好養養，這段時間也瘦了許多，沒有好身體，明年怎么考童生？”

長硯自從父親傷到后，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了給父親看病，還不夠還欠了親戚一大筆，被祖父分出來，家里里里外外全靠娘親和妹妹撐著，因為心疼娘親和妹妹，所以靠給鎮上的書鋪抄書賺幾個銅板，來補貼家用，做為家里的長子他總想著多分擔些，奈何身體太差。

“我看行。”秦素素回道，“你爹說了，等他腿好了，你也從新回私塾讀書，這段時間真的是苦了你”！

你哥哥抄書確實費眼睛，也耽誤了功課？”她看向兒子長硯，“我和你妹妹往后多去山里跑跑，樹莓、蘑菇、野菜，總能換些錢。你專心念書，這才是正理。”

長楹也點頭：“是啊哥哥，現在山上的山貨多，昨天還看見山坳里有片野葡萄，再過些日子熟了，準能賣個好價錢。”

顧大郎望著妻女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看兒子緊抿的嘴唇，終于下了決心：“就聽你娘的。長硯，你只管用心讀書，別分心。我這身子骨，過些日子也能下地了，到時候咱們一家人，日子準能好起來。”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進屋里，照在桌上那堆閃著光的錢上，也照在一家人眼里的盼頭上，。

長硯捏著衣角，眼眶有點發熱。他知道娘和妹妹是怕他累著，更怕耽誤了他讀書的正事。這些天抄書到深夜，手腕酸得抬不起來，眼睛也時常發花，可每次想到娘背著竹簍走在山路上的背影，想到妹妹踮著腳采樹莓時被刺勾破的褲腳，他就覺得這點苦算不了什么。

“娘，妹妹……”他剛想說自己還能再撐撐，就被秦素素按住了手。

“聽話。”秦素素的聲音溫溫柔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爹年輕時總說，咱們莊稼人，要么靠力氣吃飯，要么靠筆桿子翻身。你身子弱，筆桿子才是你的活路。娘和你妹妹有力氣，山里的東西采不完，咱們慢慢來，總能把日子過順了。”

顧大郎也接話：“你娘說得對。當年我送你去私塾，就是盼著你能走出這山溝溝。別惦記家里，你把書念好了，比啥都強。”他頓了頓，看向秦素素，“等我能拄著拐杖走動了，就去后山看看能不能設幾個陷阱，弄點野味，也能添些進項。”

長楹立刻拍手：“爹要是去后山，我就跟著！我認得哪塊石頭底下有野兔窩，上次還看見一只肥碩的山雞呢！”

秦素素笑著點她的額頭：“就你機靈。不過后山路滑，等你爹好利索了再說。咱們先把眼前的山貨摘好、賣好。

明個兒我們一起進山，就能攢夠買豬仔和雞好的錢了，等把豬仔買回來，還能把你哥哥的束脩湊齊，再攢著還親戚的債，一步步來。”

長硯望著桌上的錢，又看看家人眼里的光，終于重重點頭：“娘，爹，妹妹，我一定好好念書，不辜負你們。”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往后白日里專心攻讀，傍晚就幫著劈柴挑水，總能替家里多分擔些。

月光越發明亮，透過窗欞灑在炕席上，像鋪了層薄薄的銀霜。長楹把銅板一個個摞起來，又小心翼翼地放進錢袋里，系了個緊實的疙瘩，塞進父母炕頭的木箱底下——那里藏著一家人的希望，藏著長硯的書本，藏著顧大郎日漸好轉的身子，也藏著往后日子里，一點點甜起來的盼頭。

秦素素收拾著碗筷，聽見長楹在小聲跟顧大郎說：“爹，明天我和娘去采蘑菇時，順便挖點草藥回來，你熬著喝，準能好得更快。”顧大郎笑著應好，聲音里滿是輕快。

長硯坐在油燈下，翻開了蒙著層薄灰的書本。這一次，他的心里沒有了往日的焦慮，只有沉甸甸的暖意和一股往前沖的勁兒。窗外的蟲鳴嘰嘰喳喳，像是在為這家人的約定伴奏，夜色里，連空氣都帶著點甜絲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