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的日頭還帶著灼人的熱，秦素素用粗布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看長楹正把竹籃上的布蓋系緊——里頭的樹莓最怕曬，竹籃里面墊著新鮮的桐葉，碼著顆顆飽滿的樹莓，紅得像浸了蜜。

背簍里也碼著洗得干干凈凈的野蘑菇，青頭菌透著水潤的白，雞油菌黃得晃眼，用草繩捆得整整齊齊。仔細護著，母親背上竹簍。“走吧，這時候送去，正好趕得上醉仙樓備晚市的菜?！?

母女倆踩著曬得發燙的石板路往村口走，正趕上去鎮里最后一趟牛車，趕牛車的王伯還是在槐樹下抽著旱煙，見是母女倆走過來忙讓開。

王伯“問顧大家要去鎮上，顧大好些了沒”？

秦素素笑著回王伯道“人雖消瘦了些，但精神是比前陣子好多了”！

現在也沒有人去鎮上了，牛車上就母女倆人，王伯等了會兒，看沒有人再來，就趕著牛車往鎮上走。

不知是不是今天的人數要少點，拉車牛的走的極快，不多時就到了，顧長楹挎著裝滿樹莓的籃子，秦素素背著沉甸甸的蘑菇，竹簍的帶子勒得肩頭發紅，她卻只把身子挺得更直些。

路過街角的涼茶攤，長楹盯著那碗冒著白汽的茶水看了兩眼，又趕緊移開目光——省一文是一文，等賣了錢，家里的井水更解渴。

醉仙樓里已經忙活起來，后廚飄出陣陣菜香。昨天那位掌柜先生正蹲在門口清點剛到的鮮魚，見她們來，忙笑著起身：“顧大娘子的好久不見，小姑娘今天帶來了什么，剛我還在和小伙計念叨呢！昨個兒你們帶的樹莓和桑椹客人很喜歡，今天怎么還不來。”

秦素素跟掌柜的回道“掌柜的好久不見，謝謝掌柜昨天幫孩子們了”！

以前秦素素也和顧大郎，一起來給酒樓送過獵物，所以掌柜的認識秦素素，顧大娘子說笑了，“孩子們帶的是好東西，也算是給我這個酒樓新添一些時令的瓜果蔬菜，我，我還要謝謝你們還記得我這醉仙樓”！

長楹在旁邊說道“掌柜的我爹說您是個大好人，真的和我爹說的一樣”。

掌柜的捋著胡子好好大笑，帶她們進了后廚，掌柜的正指揮伙計切肉，掀開籃子的粗布，伸手就捻了一顆：“嚯，這新鮮勁兒，像是剛從枝上摘下來的。”他又翻看背簍里的蘑菇，雞油菌黃得亮眼，青頭菌帶著泥土的潮潤，當即拍板：“樹莓今天給十四文，雞油菌八十文，青頭菌六十文，比早上收的價再高些——這時候送來的最合時宜?！?

掌柜的叫小伙計把稱拿出來，連籃一起稱，樹莓十五斤，除去籃還有十三斤，樹莓一百八十二文。

先稱雞油菌五斤，一斤八十文五斤剛好四百文，青頭菌比雞油菌壓稱，青頭菌八斤四百八十文，掌柜的拿起算盤，劈里啪啦的打，一共是一千零六十二文，秦素秦給掌柜的說“掌柜的給一千零六十好了”雖然只抹個兩文錢掌柜的也開心，畢竟人家是等著錢用，還愿意算整也不討價還價，這就是掌柜為什么喜歡顧大郎一家的原因。

掌柜的也貼心，給秦素素半個銀錁子和幾串銅錢，接過銅錢時，指腹被硌得有些麻，秦素素也不數直接揣進懷里，因為她們相信掌柜的為人。

長楹卻盯著墻角堆著的空竹筐，忽然開口：“掌柜的，要是下次我們來得晚，您這兒還有空筐子嗎？我們可以幫著捎些山里的枯枝回來引火，不要工錢。”

掌柜的愣了愣，隨即朗聲笑起來：“這丫頭倒是會盤算！行，以后你們來，筐子盡管拿去用?！彼D頭讓伙計拿了兩個剛蒸好的白面饅頭，塞進長楹手里，“帶回去給你爹和哥哥墊墊?！?

出了醉仙樓，夕陽已經把天染成了橘紅色。長楹把饅頭小心翼翼地裹進帕子，怕蹭掉了皮。秦素素牽著她的手往回走，腳步比來時輕快：“今晚就能去王婆婆家挑小雞仔了，你說挑黃的還是花的？”

“都要！”長楹晃著娘的手，錢袋里的銅板，發出細碎的聲響，“等它們下了蛋，我們也傍晚送來，正好給醉仙樓做夜宵的蛋羹。”

從醉仙樓出來，秦素素攥著懷里的錢，腳步輕快了不少。先拐進街角的雜貨鋪，掌柜的正趴在柜臺上打盹，見有人來忙直起身。

“張掌柜，稱半斤鹽，再來二兩紅糖?！鼻厮厮匕彦X袋解開，小心翼翼數二十枚銅板。鹽是過日子的必需品，紅糖卻難得買——顧大郎病著，得沖點糖水補補精神。

長楹盯著貨架上皂角的看了眼，心想著家里的皂角快要用完了，下次進鎮再買吧！

張掌柜麻利地用草紙包好鹽和糖，用麻線捆結實遞過來：“剛曬好的海鹽，細著呢?！鼻厮厮亟欲}和糖放進背簍里。

出了雜貨鋪，日頭已經西斜，鎮口的槐樹下，王伯的牛車正停在那兒。母女倆剛要上車，就見一個穿著靛藍布衫的婦人扭著腰走過來，正是二嬸顧李氏。

“喲，這不是大嫂和楹丫頭嗎？”顧李氏斜著眼掃過秦素素背簍里的東西，鼻子里哼了一聲，“這是賣了好東西？還有閑錢買好吃的？也不知道大哥躺炕上，你們倒自在，拿著他的救命錢揮霍?！?

秦素素臉一沉，剛要說話，長楹已經往前站了半步，仰著頭道：“二嬸，怎么知道這是我爹的救命錢，難道分家的祖父祖母給了我爹很多銀子，還是二叔二嬸心疼哥哥另外也給了不少?！?

“要是我沒忘記的話，好像是誰教唆祖父祖母把我一家分出去的，說我們一家拖累的。話說大院里種的菜地今年收成好，想必不用愁吃穿，可我們家的錢，每一文都得算計著花呢?！?

李氏被噎了一下，又冷笑：“小姑娘家懂什么？我這是替你爹操心！別是拿了錢往自己兜里塞，忘了病著的男人?！?

“這就不必二嬸操心了，聽哥哥說，長章弟弟昨個兒把尿尿在同窗的書袋里，又被先生打手板罰站了！二嬸有空還是多關心關心弟弟妹妹們吧！我爹我娘不管怎樣還有我兄妹倆呢”！說完拉著秦素素到牛車上找地方坐下了。

顧李氏回道大嫂“這孩子沒大沒小，小心長大了沒人要”李氏沒想到這小丫頭片子嘴這么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王伯在旁打圓場：“大娘子是實在人，楹丫頭也懂事，快上車吧，天要黑了?！?

李氏悻悻地沒再說話，看著牛車晃晃悠悠走了。秦素素把長楹往身邊拉了拉，掌心觸到女兒汗濕的小手，心里又酸又暖。長楹卻偷偷笑了，從帕子里掰下一小塊饅頭塞給娘：“娘，吃點，甜的?！?

牛車碾過石板路，留下一串吱呀聲，夕陽把母女倆的影子拉得很長，竹簍里的鹽袋偶爾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應和著心底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