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長硯回房讀書了，父親也被母送回房，整個灶房只剩長楹一人，今天流汗太多長楹和母親要洗個熱水澡。

長楹端著木盆進了自己那間小偏房，反手掩上門。屋里就一張舊木床，墻角堆著半簍曬干的草藥，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艾草香。她把盆放在床前的矮凳上，熱水是剛從灶上舀的，冒著白茫茫的熱氣，混著她早前撒進去的野菊花瓣，香得人心里軟軟的。

解下粗布衣裳時，胳膊肘上昨天被樹枝劃的紅痕還在，她對著水汽氤氳的盆底瞅了瞅，吐了吐舌頭——幸好沒被娘看見。腳趾剛伸進水里，就燙得趕緊縮回來，等水溫慢慢降了些，才整個坐進盆里，舒服得喟嘆一聲。

熱水漫到腰際，帶著野菊的清苦香氣，把一身的疲憊都泡得松快了。她拿起絲瓜瓤子，細細擦著胳膊上的泥垢，泡沫沾了滿手，像抓了把白花花的云絮。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墻角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著，倒襯得這小屋里格外安靜。

洗到脖頸時，摸到白天別野菊的地方還留著點花香，她忍不住笑了——今天采的菌子夠多，明天還要更早些，收獲可能會更多。

水漸漸涼了，她趕緊撈起旁邊搭著的干凈粗布巾擦干身子，換上母親用那匹細麻做的貼身小衣。收拾木盆時，看見盆底沉著幾片泡開的野菊，黃澄澄的煞是好看，便小心地撈出來，放在窗口上。

關窗時，夜風帶著草木的清氣鉆進來，吹得她剛洗過的頭發簌簌晃。長楹摸了摸辮梢的水珠，心里頭亮堂堂的——明天又是能裝滿竹簍的好日子呢。

雞叫頭遍時，長楹就醒了。窗外的天剛泛出點魚肚白，她輕手輕腳爬起來，借著月光走出屋，拿上竹籃往背簍里面塞了把小鐮刀和兩個粗布袋子——一個裝山貨，一個專門放草藥。

“楹兒你怎么起的這么早”。

“睡不著啦娘，”長楹湊到她耳邊，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趕在露水干前多采點雞油菌，昨天看見的那片坡地準能摘滿一簍！”

灶房里飄來淡淡的煙火氣，長硯竟比她們起得更早。少年正蹲在灶臺前添柴，見她們進來，慌忙站起來：“娘，妹妹，我燒了熱水。”灶上的鍋里冒著熱氣，旁邊的粗瓷碗里擺著兩個溫熱的槐花窩窩，是昨晚特意留的。

“哥哥怎么不多睡會兒？”長楹拿起窩窩咬了一大口，甜絲絲的槐花香混著麥香，熨帖得胃里暖暖的。

“我溫書呢。”長硯指了指灶臺上攤開的書本，晨光透過窗縫落在書頁上，映出他眼里的認真。”

秦素素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沒再多說。有些話不必掛在嘴邊，一家人的心早擰成了一股繩。

吃過早飯，長楹背著竹簍跟手提竹籃秦素素往山里去。晨露打濕了褲腳，草葉上的水珠晃悠悠滾落，驚起幾只蹦跳的螞蚱。山路兩旁的野菊開得正盛，黃燦燦的一片，長楹順手掐了幾朵別在鬢邊，逗得秦素素直笑：“小丫頭片子，倒會臭美。”

“娘你看！”長楹忽然停住腳，指著前頭的矮樹叢，那里掛著一串串青色的野葡萄，顆顆飽滿，“才幾天功夫就大了不少，再過些日子就能熟了！”

秦素素也湊過去看，眼里漾著笑意：“到時候留一半給你們吃補，另一半拿到鎮上去賣，準能換些好價錢。”

說話間，她們到了昨天發現的菌子坡。濕潤的腐葉底下藏著不少肥嫩的雞油菌，黃澄澄的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長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鐮刀把菌子連根割下，放進竹簍里，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照得她鼻尖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像落了顆碎鉆。

“娘你看這朵！”她舉起一朵巴掌大的雞油菌，興奮地喊，“比昨天那個。

“比昨天那個還壯實！”長楹把雞油菌舉得高高的，陽光透過菌褶映出暖黃的光，“你看這胖乎乎的樣子，掌柜見了準歡喜！”

秦素素笑著接過菌子放進竹簍，指尖觸到那滑嫩的菌蓋，心里也跟著熨帖：“確實是好東西。不過摘的時候得輕些，別把底下的菌絲弄斷了，往后這片坡才能總長出好菌子。”

長楹似懂非懂地點頭，手上的動作卻更輕柔了。她忽然瞥見旁邊的蕨類植物底下，藏著幾顆通紅的小果子，像撒了把紅瑪瑙：“娘，是樹莓！”

那果子酸甜多汁，是山里難得的清甜。長楹摘了一顆丟進嘴里，酸酸甜甜好吃得瞇起眼，隨即又笑起來：“甜的！娘你嘗嘗。”她摘了滿滿一把遞過去，秦素素捏起一顆放進嘴里，那股子清甜味兒從舌尖漫到心里，連日來的勞累仿佛都淡了些。

秦素素割了把草墊在籃子底，母女倆你一棵我一棵很快一棵樹莓就摘完了，籃子也裝了一大半。

長楹卻不肯歇著，眼睛像只小鷹似的在草叢里掃來掃去。忽然，她拽了拽秦素素的衣角，聲音壓得低低的：“娘，那邊石頭上有青苔的地方，是不是有石耳？”

秦素素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幾塊灰黑色的東西貼在石壁上，形狀像朵小小的云彩。“還真是！”她眼睛一亮，“這石耳金貴，摘的時候得用竹片刮，可別用手硬撕。”

母女倆輪流爬上矮石壁，小心地把石耳從石頭上刮下來，放進專門裝草藥的布袋里。那石耳薄薄的，帶著點泥土的腥氣，長楹卻像捧著寶貝似的：“李大夫說這東西能治咳嗽，鎮上藥鋪收得貴，說不定能換兩刀好紙給哥哥練字呢。”

日頭升到半空時，竹簍已經沉得快背不動了。長楹靠在樹干上歇腳，摸出腰間的水壺喝了兩口，忽然想起什么，從布袋里掏出兩個熱呼呼的紅薯：“娘，你看我帶了啥？”

是紅薯，哥哥給包起來的，山風穿過樹林，吹得葉尖沙沙響。秦素素聽著，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這日子啊，就像這簍里的菌子，只要肯彎腰去尋，總有采不完的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