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里的老槐樹被鋸掉了。
那棵樹站在健身區旁邊,得兩個人才能合抱,樹干上有個樹洞,小時候我們總往里面塞糖紙。春天它開白色的花,落在石桌上像撒了層雪;夏天它的影子能蓋住大半個健身區,大爺們下棋、大媽們跳操,都躲在它的蔭涼里。
鋸樹那天,好多人圍著看。電鋸嗡鳴著切開樹干,木屑簌簌往下掉,有人嘆著氣說“可惜了”,有人拿出手機拍照,說要留個紀念。最難過的是張奶奶,她拄著拐杖站在樹旁,摸了摸粗糙的樹皮,眼圈紅紅的:“這樹比我孫子歲數都大,每年開花時,他總愛摘一朵別在我頭發上。”
那天晚上,我路過健身區,空蕩蕩的地面讓人心慌。沒有了樹蔭遮擋,月光直直地照下來,亮得有些刺眼。忽然想起小時候,暴雨把樹枝劈斷了一根,砸壞了樓下的自行車棚,當時大家都罵這樹“惹麻煩”,可沒過多久,新的枝條又從斷口處冒出來,一年后又是滿樹的綠。
原來生命從來不是永恒的停留,而是一場場不斷的告別。告別春天的花,才能迎來夏天的葉;告別昨天的太陽,才能遇見今天的月亮;就像這棵老槐樹,告別了生長多年的土地,卻在我們的記憶里,留下了無數個關于花開、關于蔭涼、關于陪伴的瞬間。
朋友阿琳的父親走了,她消沉了很久。有次我們聊天,她拿出一個舊筆記本,里面是她父親寫的日記,字里行間全是家長里短:“今天阿琳考了100分,給她買了最愛吃的草莓”“阿琳第一次做飯,炒的雞蛋有點糊,但我全吃完了”“阿琳找了新工作,真為她高興”。
“以前總覺得爸爸啰嗦,”阿琳翻著日記,眼淚掉在紙頁上,“現在才發現,他的愛全藏在這些碎碎念里。”她頓了頓,忽然笑了:“我爸總說,人活著就得高高興興的,我得好好吃飯,好好工作,不能讓他在天上惦記。”
是啊,告別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延續。就像老槐樹的花落在土里,會變成明年的養分;就像親人的愛藏在記憶里,會變成我們前行的力量。那些離開的人、逝去的事,其實從未真正消失,它們變成了我們生命里的一部分,讓我們更懂得珍惜眼前的日子。
小區里的孩子們很快找到了新的樂趣,他們在原來老槐樹的位置,用粉筆畫了一棵大大的樹,樹上畫滿了笑臉和星星。張奶奶每天路過,都會蹲下來,用手指描一描那些筆畫,嘴里念叨著:“這樹畫得真好,比原來的還熱鬧。”
生命就是這樣,一邊失去,一邊擁有;一邊告別,一邊前行。我們會失去春天的花,但會迎來夏天的風;會失去年輕的模樣,但會收獲成長的智慧;會失去身邊的人,但會把他們的愛揣在心里,帶著這份溫暖繼續走下去。
有位哲人說:“向死而生,才能真正理解生命的意義。”或許正是因為知道一切都會結束,我們才更要認真地活:認真吃每一頓飯,認真對每一個人微笑,認真做每一件想做的事。就像老槐樹,它知道冬天會落葉,但依然在春天拼命開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倒下,但依然在每個夏天,把蔭涼灑向大地。
傍晚的風穿過小區,吹起孩子們畫的粉筆畫,有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上面。我忽然覺得,那棵老槐樹其實沒有離開,它變成了孩子們的笑聲,變成了張奶奶的惦念,變成了我們心里關于溫暖和陪伴的記憶。
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帶著這些記憶,更用力地活著——活得熱氣騰騰,活得滿心歡喜,活得不辜負那些曾經陪伴過我們的一切。這大概就是對告別最好的回應,也是對生命最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