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鸮目裂穹燧影迸
- 地脈紋:四萬年的守鑰人
- 拂葉穿行的麋鹿
- 3739字
- 2025-08-18 10:45:40
賀蘭山脊的朔風卷著雪沫,抽打在蒼焰裸露的傷口上,凝成細碎冰晶。他深一腳淺一腳跋涉在沒膝積雪中,每邁一步,右肩剜去腐肉的創口便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身后,林巖拄著地質錘艱難跟隨,呼出的白氣瞬間凍結在防風鏡上。哈森蒙醫用皮索將昏迷的吉雅縛在背上,少女頸間的火鴉護符在昏沉暮色中映著微弱的赤光。
三天三夜。從紅山堡尸山血海的甬道殺出,穿越韃靼游騎的封鎖線,遁入這風雪肆虐的賀蘭山深處。干糧早已耗盡,唯有懷中被體溫焐著的幾粒糜種,隨心跳微弱搏動。
“翻過這道梁子……就是火鴉谷。”蒼焰的聲音嘶啞干裂,冰藍眼眸望向風雪迷蒙的前方,帶著近乎虔誠的焦灼。圣火!只有部落祭壇的圣火,才能徹底拔除吉雅體內為替他擋下貪刃煞氣而侵入的陰毒。
突然,蒼焰腳步一頓!高大身軀如嗅到危險的孤狼般繃緊。
“血腥味……”他鼻翼翕動,瞳孔驟縮,“新鮮的血……還有……灰燼!”
林巖心頭一凜,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谷口那兩尊標志性的、振翅欲飛的巨大火鴉巖雕,其中一尊竟攔腰斷裂!鴉首滾落雪坑,空洞的眼窩里塞滿骯臟的雪塊。更觸目驚心的是巖雕基座——潑灑著大片早已凍結發黑的血漬,幾片被撕爛的、染血的皮袍碎片凍在冰里,像絕望的蝴蝶標本。
“阿骨烈!”蒼焰喉間滾出低吼,撲到基座旁,顫抖的手指摳出一枚嵌在石縫里的骨制箭鏃——尾羽染血,刻著部落獵手獨有的螺旋紋!正是他曾經的競爭者,阿骨烈的箭!
風雪中死寂無聲,只有不祥的預感如冰錐刺骨。蒼焰猛地起身,發足向谷內狂奔!林巖與哈森緊隨其后。
越深入,景象越是駭人。沿途散落著折斷的骨矛、劈裂的皮盾。幾處氈帳的殘骸被燒得焦黑,半埋在積雪里,像大地潰爛的瘡疤。凍結的血泊旁,甚至能看到孩童遺落的一只小皮靴。沒有尸體,只有搏斗和焚燒的痕跡,仿佛整個部落被一只無形巨手粗暴地抹去。
終于,他們沖到了部落中心——火塘祭壇。
曾經終年不熄、象征著部落生命與信仰的圣火,此刻只剩下一堆冰冷的、覆蓋著厚厚積雪的蒼白灰燼。巨大的火塘石環裂開猙獰的縫隙,仿佛一張無聲吶喊的嘴。祭壇中央那根高聳的、雕刻著歷代火鴉圖騰的桅骨柱,攔腰折斷,上半截斜插在灰燼中,柱頂那尊最為神圣的振翅火鴉木雕,鴉首不翼而飛。
一個佝僂如枯樹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灰燼旁。是烏瑪婆婆。她身上象征大巫身份的七彩鳥羽祭袍破爛不堪,沾滿泥雪。曾經睿智的雙眼此刻渾濁空洞,布滿血絲,干枯的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灰燼里,仿佛要從中挖出早已熄滅的火種。她口中反復念叨著含糊的、帶著哭腔的囈語:“火鴉……飛走了……懲罰……懲罰來了……”
“烏瑪額格其(婆婆)!”蒼焰撲跪在老人面前,雙手抓住她枯瘦的肩膀,“發生了什么?!族人們呢?阿骨烈呢?!”
烏瑪婆婆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動,聚焦在蒼焰臉上。那目光起初是迷茫,隨即化為難以置信的驚愕,最后被滔天的怨毒點燃!
“是你!蒼焰!你這引來災禍的叛徒!”她枯爪般的手指猛地掐住蒼焰的手臂,力量大得驚人,指甲深深陷入他結痂的創口,黑血瞬間滲出!“你帶了漢狗回來!褻瀆了圣物!引來了無相佛爺的怒火!火鴉才棄我們而去!”
她猛地指向林巖,聲音尖利如夜梟泣血:“就是她!那漢女身上的邪器!我看到了!在血盟儀式的幻視里!它會帶來時間的災禍!毀滅一切!”她又指向祭壇斷裂的桅骨柱,“阿骨烈……我的好孩子……他為了護著懷孕的薩仁(月光)……被……被佛爺座下的黑鸮使抓走了!整個部落……都被擄去挖山了!火塘……圣火……都沒了……都沒了啊!”巨大的悲慟讓她渾身抽搐,癱倒在灰燼里,只剩下嘶啞的嗚咽。
無相!又是無相!林巖如墜冰窟。原來卷五藏兵洞地脈圖中那個吞噬支流的佛頭陰影,魔爪早已伸向部落!她下意識按住腰間銅符,符身冰冷。
“圣火……必須重燃!”蒼焰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冰藍眼眸掃過斷裂的桅骨柱,掃過冰冷的火塘灰燼,最后定格在祭壇后方陡峭的巖壁上——那里,在先祖時代,曾有一道引動地火點燃圣火的古老火道!他大步走向巖壁,骨矛猛地刺向一處被苔蘚覆蓋的凹槽!
“不!不能動!”烏瑪婆婆發出凄厲尖叫,掙扎著爬起,“火道連著神山地脈!圣物已毀!強行引火會炸碎整座山谷!長生天的懲罰還不夠嗎?!”
蒼焰動作毫不停滯。骨矛撬動,一塊封石轟然脫落!露出后面黑沉沉的、深不見底的狹小孔洞!一股帶著硫磺氣息的灼熱之風猛地從洞中噴出!
“圣火之源未絕!”蒼焰眼中冰焰燃燒,“我以狼魂為引,溝通地脈!”他反手將骨矛狠狠插進洞口邊緣,矛尖幽藍寒氣噴涌,試圖壓住那股狂暴的灼熱地氣!
“瘋子!你會毀了最后的火種!”烏瑪婆婆狀若瘋魔,猛地從祭袍內袋掏出一把磨尖的燧石匕首,竟踉蹌著撲向蒼焰后心!“為了部落!你必須死!”
“婆婆!”哈森驚吼,背上的吉雅也發出微弱呻吟。
林巖下意識想攔,腰間銅符卻猛地劇顫!一股龐大吸力傳來,銅符脫手飛出,“鐺”一聲脆響,不偏不倚嵌入了巖壁火道上方一處毫不起眼的鳥喙狀凸起!
嵌入瞬間——
嗡!!!
整個火鴉谷劇烈震顫!祭壇上冰冷的灰燼被無形的氣浪掀起,如雪暴倒卷!巖壁上,那些古老模糊、被歲月遺忘的原始巖畫紋路——扭曲的火焰、奔跑的野獸、膜拜的人形——驟然迸發出熔金色的光芒!無數道金線沿著巖壁瘋狂蔓延、交織,瞬息間點亮整片山壁!
一幅比藏兵洞中更加原始、更加浩瀚的“太古地脈真形圖”煌煌顯現!奔騰的熔金不再是河流形態,而是無數道恣意流淌、充滿野性生命力的脈絡!它們源于賀蘭山腹那一點搏動的熾白核心,奔涌向四面八方。而部落火塘的位置,原本應是脈絡交匯的節點,此刻卻被一團污濁蠕動的、不斷滲出暗紅液體的巨大黑繭死死堵住!更令人心悸的是,黑繭深處,兩點猩紅如血的眼眸緩緩睜開,瞳孔竟是倒懸的鸮鳥之形!陰冷、貪婪的意念如同實質的冰針,刺向在場每個人的腦海!
“桀桀……地脈精粹……佛爺笑納了……”(無相那非男非女的詭笑直接在靈魂中響起!)
“鸮目……是無相佛眼!”烏瑪婆婆如見最恐怖之物,匕首當啷落地,渾身篩糠般顫抖,“它……它在抽干神山地血!快封住火道!封住啊!”
幾乎在鸮目睜開的剎那,火道內被骨矛寒氣勉強壓制的灼熱地氣,如同被注入狂暴的催化劑,轟然爆發!赤紅的火浪裹挾著碎石,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熔巖,咆哮著從狹小的洞口噴涌而出!目標直指洞口以狼魂之力苦苦支撐的蒼焰!
“蒼焰!”林巖失聲驚呼。
避無可避!蒼焰冰藍瞳孔中倒映著毀滅的赤紅。就在火浪即將吞噬他的瞬間——
“阿布!接住!”一聲清脆卻虛弱的呼喊!
是吉雅!她不知何時醒來,用盡最后力氣,將懷中貼身珍藏的那一小包東西拋向噴涌的火道口!粗布小包在空中散開——正是紅山堡糜窖中那幾粒被圣火余溫喚醒、一路用體溫護著的糜種!
幾粒渺小的、帶著微弱生機的種子,義無反顧地撞向毀滅的赤紅火浪!
奇跡發生了!
熔金巖壁上,那代表部落火塘節點的巨大黑繭,在糜種飛入火浪的瞬間,仿佛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中!劇烈地痙攣收縮!兩點猩紅鸮目發出無聲的尖嘯!噴涌的火浪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扼住咽喉,勢頭驟然一滯!
就是這瞬息之機!
蒼焰眼中爆發出決死的光芒!他非但不退,反而迎著那稍滯的火浪,將插在洞口的骨矛猛地拔出!矛尖幽藍寒氣催至極致!同時,他左掌如刀,狠狠拍在自己右肩那尚未愈合、黑血汩涌的創口上!
嗤——!
滾燙的、帶著金絲與紫黑寒毒的鮮血,如同被點燃的油,狂噴而出,澆向那咆哮的火浪與空中飄散的糜種!
血、火、種子,在古老巖壁熔金脈絡的映照下,于火道口轟然交匯!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只有一聲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深沉悠長的嘆息,響徹山谷。
噴涌的赤紅火浪,在接觸蒼焰毒血的剎那,如同被馴服的怒龍,狂暴的毀滅之力被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悲愴與守護意志強行扭轉、凈化!赤紅褪去,化作一道純凈無比、溫暖柔和的……金色火流!
火流溫柔地包裹住那幾粒糜種。焦黑的種殼在金光中片片剝落,露出里面飽滿金黃的種仁。種仁遇火非但沒有焚毀,反而瞬間抽根、發芽、拔節!幾株金燦燦的、完全由純粹火焰構成的奇異糜苗,在火流中搖曳生長!每一片葉脈都流淌著熔金的光澤,散發出磅礴的生命氣息與凈化萬邪的溫暖光輝!
純凈的金色火流裹挾著火焰糜苗,如同溫順的溪流,沿著古老火道設計的軌跡,穩穩注入下方冰冷的火塘!
轟!
冰冷的灰燼堆如同被投入烈陽,瞬間亮起溫暖的金紅!沉積的冰雪嗤嗤汽化!斷裂的桅骨柱殘骸在金光中嗡嗡震顫!那插在灰燼中的半截柱頂,殘存的火鴉木雕殘軀,沐浴在金色光流中,黯淡的木質紋理竟如血管般搏動起來,隱隱透出內斂的紅光!
“圣火……金色的圣火!”哈森老淚縱橫,匍匐在地。烏瑪婆婆呆若木雞,渾濁的眼中倒映著從未有過的神圣光輝,信仰的高塔在眼前轟然崩塌又重塑。
林巖怔怔地看著那溫暖的金色火焰,看著火焰中搖曳生姿的火糜苗,看著巖壁上那被金光照耀、痛苦痙攣收縮的巨大黑繭和那雙充滿怨毒的猩紅鸮目。父親筆記扉頁那句話如同洪鐘大呂在腦海震響:“**灰燼之下,必有新生之芽。以血沃之,其焰灼灼,可焚盡諸邪!**”
這新生之焰,灼燒的不僅是寒毒與鸮目,更是蒙蔽心靈的恐懼之繭。
突然,那巖壁黑繭深處的猩紅鸮目爆發出最后的不甘,兩點血光猛地射出,如同撕裂蒼穹的詛咒之箭,一道直刺祭壇上搖曳的金色火苗,一道竟跨越空間,狠狠射向林巖腰間的璇璣玉玨!
“小心!”蒼焰厲喝,骨矛橫掃,幽藍寒氣撞向射向圣火的詛咒血光!
而射向玉玨的血光太快!太近!
就在血光即將觸及玉玨的剎那——
玉玨邊緣,那個古拙的“乂”字符號,驟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