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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漢胄蒙霜貪刃嘯

紅山堡的軍械庫位于山腹之中,宛如一座沉睡的巨獸,靜靜地隱匿在黑暗的深處。巨大的齒輪陣在黑暗中緩緩轉動,發(fā)出沉悶的轟鳴聲,仿佛是巨獸在磨牙一般。鐵銹與油脂的渾濁氣息彌漫在空氣中,讓人感到一陣窒息。

突然,一陣猛烈的撞擊聲打破了這片死寂。陸錚的親兵隊長趙百戶如同一頭發(fā)狂的野獸,猛地撞開了那扇沉重的鐵門,發(fā)出了一聲嘶聲如裂帛的呼喊:“千戶!吳有道那狗賊開了西門!韃子騎兵沖進甕城了!”

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搖曳,將陸錚的臉劈成了半明半暗的兩半。他的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一雙眼睛卻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死死地盯著齒輪陣的陣眼處。

在那里,三根碗口粗的青銅軸桿在機括的驅動下,正緩緩地旋緊。隨著軸桿的轉動,一座精鐵所鑄的“山”字型重閘也在一寸寸地被提起。而這座重閘的上方,正是存放著紅山堡歷年軍械賬冊的密檔石室!

那里面,藏著焚藪嫁禍、貪墨倒賣的鐵證!這些證據(jù)一旦落入韃子騎兵的手中,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穩(wěn)住閘機!”陸錚聲音沉如悶雷,“趙勇,帶人死守甬道!半炷香!只需半炷香!”他太清楚,這重閘一旦升起,石室內的鐵卷丹書暴露,便是吳有道及其背后蠹蟲的末日。

“得令!”趙百戶抹了把濺在臉上的血,轉身撲入門外震天的喊殺中。刀劍撞擊聲、垂死哀嚎聲、蒙語沖鋒的咆哮聲,如同沸騰的血浪拍打著鐵門。

陸錚獨對轟鳴的齒輪。每一次青銅巨軸的旋緊,都似在絞緊他心中的弦。嘉靖八年糜窖餓殍的森森白骨,卷五藏兵洞地脈圖上那潰爛的黑斑,還有林巖腰間那枚映出佛頭陰影的銅符……無數(shù)畫面在眼前沖撞。守土?守的究竟是這片浸透忠魂鮮血的土地,還是那吸食民髓、蛀空地脈的碩鼠巢穴?

“轟——咔咔咔!”

異變陡生!

陣眼中三根旋緊的青銅軸桿,毫無征兆地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扭曲聲!緊接著,其中一根軸桿竟在令人牙酸的呻吟中,猛地向外彎折、斷裂!沉重的“山”字閘失去平衡,帶著萬鈞之力轟然下墜半尺,死死卡在石室入口!火星四濺!

“不可能!”陸錚目眥欲裂。這青銅軸乃精工鑄造,可承萬鈞!除非……除非鑄造時已被動了手腳!吳有道!這狗賊的手竟早已伸進了地藏衛(wèi)的命脈!

幾乎在閘門卡死的剎那,一股陰冷黏膩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毒蛇,悄然漫過整個齒輪陣。空氣中彌漫開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檀香底味的甜腥氣。陸錚只覺腦中一陣細微的眩暈,無數(shù)紛雜的幻音鉆入耳膜——

“陸千戶……升閘作甚?那石室早被韃子細作焚毀啦……”(吳有道諂媚的細語)

“爹!堡破了!快帶兒走啊!”(幼子陸安驚恐的哭喊,可陸安早在十年前便死于韃靼掠邊!)

“桀桀……地脈精血……佛爺收下了……”(無相那非男非女的詭異低笑)

“不好!無相幻術!”陸錚猛咬舌尖,劇痛帶來一絲清明。他環(huán)顧四周,心膽俱寒!只見那些守衛(wèi)甬道入口的士兵,此刻如同提線木偶,眼神呆滯,手中刀槍竟緩緩轉向身邊的同袍!趙百戶正與兩個雙目赤紅的士兵自相殘殺,肩甲已被劈裂!

“醒來!”陸錚雷霆怒喝,聲浪撞在巖壁上嗡嗡作響。幾個士兵渾身一震,眼中恢復片刻掙扎,旋即又被更濃的灰霧覆蓋!

“沒用的,陸大人。”吳有道陰惻惻的聲音自甬道陰影處傳來。他施施然踱出,身后跟著一隊眼神空洞的親兵,手中勁弩閃著寒光。“無相佛爺?shù)摹耐āM是凡夫俗子可抗?”他貪婪的目光掃過卡死的重閘,又落在陸錚身上,如同看著砧板上的肉。

“吳通判好手段!”陸錚橫刀當胸,山文甲在昏暗光線下凝著寒霜,“勾結妖僧,禍亂邊關,蛀空地脈!今日,便用你這狗頭,祭我紅山堡枉死的英靈!”他須發(fā)戟張,殺氣如實質的冰風暴席卷而出!

“英靈?哈哈哈!”吳有道撫掌大笑,狀若癲狂,“那些餓死在糜窖的算英靈?被你派去填韃子刀口的算英靈?陸錚!別假清高了!這世道,活著撈到手的才是真!”他猛地一指卡死的閘門,“開不了了吧?佛爺要的可不是什么賬冊!是這紅山堡地脈淤積百年的怨煞死氣!是重鑄‘貪刃’的絕佳血食!”他手腕一翻,竟亮出一柄形制奇詭的短刀——刀身彎曲如蛇,布滿暗紅血槽,刃口處一點幽光流轉,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貪婪吸力!正是無相賜予,需以地脈死氣與生靈精血喂養(yǎng)的魔兵“貪刃”!

“今日,便用你這身地藏衛(wèi)千戶的煞血,為佛爺?shù)呢澣虚_鋒!”吳有道眼中兇光爆射,“放箭!給我射碎這老匹夫!”

弩機繃響!淬毒的弩箭如毒蜂出巢,直撲陸錚!

陸錚怒喝一聲,巨刀潑出一片雪亮光幕!“叮叮當當!”箭矢撞在刀光上紛紛彈飛!他魁梧的身軀如暴怒雄獅,迎著箭雨直沖吳有道!每一步踏下,冰冷的地面都留下一個清晰的霜印!

“攔住他!”吳有道尖聲后退。

幾個被幻術操控的士兵木然挺矛刺來。陸錚刀光如輪斬過,血浪噴濺!他眼中無悲無喜,只有刻骨的冰寒。這些兵,也曾是他的兵!是吳有道和無相,將他們變成了行尸走肉!

刀鋒及體的剎那,吳有道臉上獰笑突然化為驚恐!貪刃上幽光暴漲,竟反噬其主,瘋狂抽取他的精血!他臉頰肉眼可見地塌陷下去!

“不……佛爺救我……啊!”慘嚎聲中,陸錚的刀鋒已至!

“噗嗤!”

刀鋒入肉的悶響并未傳來。

一道瘦小的、穿著破爛紅襖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猛地從側面陰影中撞出,擋在了吳有道身前!

是王栓柱!

陸錚的刀勢已如雷霆萬鈞,收勢不及!冰冷的刀鋒帶著刺骨的霜氣,狠狠貫入少年單薄的胸膛!

“噗——!”

滾燙的鮮血噴濺在陸錚冰冷的山文甲上,瞬間凝成刺目的紅霜。

時間仿佛凝固。

王栓柱的身體像一片被風吹起的破布一樣,搖搖欲墜地掛在刀鋒上,每一次輕微的顫抖都似乎會讓他徹底從刀上滑落下來。他的頭低垂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把從他胸口穿出的刀尖,仿佛那是他生命的終點,也是他解脫的起點。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恐懼,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茫然。那是一種對死亡的坦然,還是對生命的絕望?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那沾滿泥污的手,像風中的殘葉一樣顫抖著,從懷里艱難地掏出了那半塊早已干硬變形的青稞餅。那半塊餅已經(jīng)被他捂得溫熱,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汗水。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那半塊餅緩緩地塞向旁邊的吳有道。吳有道此時正因為貪刃反噬而癱軟在地,驚恐萬狀地看著王栓柱,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吳……吳大人……”王栓柱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游絲一般,血沫不斷從他的嘴角涌出,“俺爹……嘉靖八年……就死在下面糜窖……他臨死前……把最后半塊餅……塞給俺……”

他的話語斷斷續(xù)續(xù),仿佛每一個字都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說出口。但他還是堅持著,想要把這個故事講完。

他那渙散的目光越過吳有道扭曲的臉,投向了甬道外火光沖天的混亂戰(zhàn)場。那里,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的撞擊聲響成一片,整個世界都被血與火染紅。

在那片被血與火染紅的夜空下,王栓柱的嘴角竟然扯出了一絲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希冀。那絲希冀是如此的渺茫,卻又如此的頑強,仿佛是他在這黑暗世界中最后的一絲光明。

“俺……就想看看……不打仗的年景……地里……麥子黃了是啥樣……”話音未落,頭顱無力垂下。那雙曾映著暴雨、箭矢、青稞餅和同袍鮮血的眼睛,永遠地失去了光亮。半塊沾血的餅,滾落在吳有道顫抖的手邊。

“栓……栓柱!”陸錚如遭雷擊,魁梧的身軀劇烈搖晃。冰冷的刀柄此刻重若千鈞,少年溫熱的血順著刀槽流到他手上,燙得他靈魂都在灼痛!守土?忠君?他守到最后,竟親手斬殺了這片土地上最卑微、最堅韌、只想看一眼太平年景的苗!

“啊啊啊——!!!”老將仰天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嘯!嘯聲中,盤踞腦中的幻音如冰雪消融!什么無相佛爺,什么他心通!抵不過這滾燙少年血的控訴!

悲嘯未絕,異變再生!

那卡死的“山”字重閘,因陸錚悲憤之極引動的無形氣勁,加之王栓柱熱血噴濺其上,竟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嗡鳴!閘門上沉積百年的怨氣、地脈淤積的死氣,如同找到宣泄口,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暗紅血光,猛地注入癱軟在地的吳有道手中那柄“貪刃”!

“嗡——!”

貪刃劇顫,發(fā)出妖異的歡鳴!刃口幽光暴漲,瞬間掙脫反噬,化作一道暗紅閃電,直射陸錚心口!速度之快,遠超人力!

陸錚舊力剛竭,新力未生!

千鈞一發(fā)!

“嗷嗚——!”

一聲震裂蒼穹的狼嚎自甬道盡頭炸響!狂暴的冰寒氣息海嘯般席卷而來!

一道高大身影如幽藍閃電撲至,巨大的骨矛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后發(fā)先至,精準無比地撞上那道暗紅刀芒!

“鐺——!!!”

金鐵交鳴的巨響震得整個齒輪陣簌簌落塵!冰屑與暗紅煞氣四濺!

蒼焰!他竟在此時趕到!冰藍色的眼眸深處,狂暴的冰焰雖已壓服,卻燃燒著更冰冷的殺意。骨矛穩(wěn)穩(wěn)架住嗡鳴不止的貪刃,矛尖幽藍寒氣與刃口暗紅血光激烈對沖,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

“漢將!”蒼焰看也不看驚駭欲絕的吳有道,冰眸鎖定陸錚,“這蠹蟲的命……留給邊軍的刀!外面的狼騎……交給我!”話音落,骨矛猛震,貪刃哀鳴著被挑飛,斜插進巖壁!蒼焰高大的身軀已如狂風般卷向甬道外韃靼騎兵最密集之處,所過之處,冰霜蔓延,人仰馬翻!

陸錚深深看了一眼蒼焰撲殺而去的背影,又低頭看向懷中王栓柱尚有余溫的尸身。老將眼中最后一絲猶豫徹底焚盡,只余下淬火寒冰般的決絕。

他輕輕放下少年的遺體,拾起地上那半塊染血的青稞餅,珍重地放入懷中。冰冷的玄鐵帥印緊貼胸口,他大步走向那柄插在巖壁上、猶自嗡鳴震顫的妖刃“貪刃”。

“吳有道。”陸錚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讓癱軟在地的通判如墜冰窟。

“你……你想干什么?我乃朝廷命官!”吳有道色厲內荏地尖叫。

陸錚一把拔下貪刃。妖刃入手,一股陰寒的吸力傳來,試圖侵蝕他握刀的手。陸錚體內雄渾的煞氣轟然爆發(fā),硬生生鎮(zhèn)住刀中邪力!他看也不看吳有道,倒提貪刃,大步走向齒輪陣深處,走向那卡死的重閘,走向那幽深如巨獸之口的密檔石室入口。

“今日,本官便用這貪蠹之刃……”陸錚的聲音在齒輪轟鳴中清晰回蕩,帶著一種宣告天理輪回的森然,“為紅山堡枉死的軍民……”他猛地揮臂,貪刃化作一道暗紅厲芒,狠狠劈向那卡死的、象征著無盡貪腐與黑暗的青銅斷軸!

“開——!!!”

刀光落處,怨氣死氣轟然爆發(fā)!卡死的重閘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竟被這凝聚了無盡貪婪與怨毒的邪力,配合著陸錚畢生修為的全力一斬,硬生生劈開一道縫隙!

塵埃彌漫中,石室洞開。借著門外火光,隱約可見里面堆積如山的鐵卷賬冊。

陸錚將兀自嗡鳴震顫的貪刃隨手擲于吳有道腳下,如同丟棄一塊腐肉。

“你的罪證,你的佛爺,都在里面。”陸錚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滾進去,向那些糜窖里的白骨,向這紅山堡的地脈,好生懺悔吧!”

吳有道看著洞開的石室,又看看腳下妖異的貪刃,臉上血色盡褪。他知道,一旦進去,便是萬劫不復!他尖叫著,手腳并用地向后爬去:“不!我不去!來人!救我……”

陸錚不再看他。老將轉身,山文甲上蒙著王栓柱熱血凝成的寒霜,走向甬道外更廣闊的、需要他以血凈化的修羅戰(zhàn)場。身后,石室內仿佛傳來無數(shù)餓殍冤魂的低泣,與貪刃不甘的嗡鳴交織在一起,最終被沉重的、緩緩合攏的黑暗徹底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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