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剛爬上東山頭，玉米葉上的露水就開始往下淌。

馮艷玲縮著脖子貓在田埂邊，破麻袋蹭過帶刺的野薊，扎得她胳膊生疼。

“就撒最旺的那幾壟，撒完就給你五塊錢。”馮主任塞錢時的笑還在眼前晃，五塊錢夠買半袋鹽、兩尺花布，夠給二壯補兩雙膠鞋。

她攥了攥口袋里皺巴巴的票子，咬著牙掀開麻袋口——里面的灰白色粉末泛著怪味，像燒糊的鍋底灰混了石灰。

“簌簌——”

粉末順著指縫漏進(jìn)土里，馮艷玲的手直打顫。

前幾日顧野扶苗的模樣突然冒出來：那漢子蹲在泥里，像護(hù)崽的老母雞似的把壓彎的苗一棵棵扶直。

她喉頭發(fā)緊，剛要收手，后退一步，踩斷了枯枝，發(fā)出了聲響。

“誰？”

手電筒的白光劈頭蓋臉晃過來。

馮艷玲眼前發(fā)黑，麻袋“咚”地摔在地上，劣質(zhì)化肥濺得褲腳都是。

她抬頭正撞進(jìn)顧野陰鷙的眼，那雙眼像淬了冰的刺刀，從部隊帶回來的煞氣直往骨頭縫里鉆。

“馮艷玲。”顧野的軍靴碾過濕滑的田埂，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口，“大半夜來玉米地干什么？”

他彎腰捻起一把麻袋里的粉末，湊到鼻尖——刺鼻的酸味立刻嗆得他皺眉，“這是化肥？”

馮艷玲腿一軟癱在地上。

顧野的手扣住她手腕，力氣大得能捏碎骨頭：“說！誰讓你來的？”

“我……我姑父！”她哭嚎著把實話往外倒，“他說撒了這個玉米能瘋長，等收的時候再讓苗爛根，說是凌家那丫頭用了假肥料……五塊錢，我就圖那五塊錢啊！”

顧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扯下腰間的麻繩把馮艷玲捆了，麻袋往肩上一甩，大步往大隊部走。

夜風(fēng)吹得玉米葉沙沙響，他望著被化肥污染的那片地，后槽牙咬得咯咯響——馮主任這招夠狠，先毀苗再栽贓，要把桃花村剛冒頭的好勢頭徹底掐死。

大隊部的油燈熬到后半夜才滅。

張國軍拍桌子的動靜驚飛了梁上的麻雀：“馮主任算什么東西！咱村種有機玉米是公社備案的，他敢使陰招？”

他盯著桌上攤開的麻袋，劣質(zhì)化肥在燈光下泛著賊光。

凌玥瑤蹲在地上哄妙妙，女兒的小拳頭還攥著白天撿的玉米粒，睫毛上掛著淚：“媽媽，玉米是不是要死了？”

她心尖發(fā)疼，伸手抹掉女兒臉上的淚，抬頭時眼里已經(jīng)淬了冰：“死不了。但有人要咱們的命，就得讓他先掉層皮。”

雨是在第二天晌午來的。

清水鎮(zhèn)供銷社的王主任踹開大隊部的門，懷里的麻袋甩在石桌上“砰”地響：“凌同志，你們的玉米粉吃出問題了！”

他抖開化驗單拍在桌上，“縣質(zhì)檢站說純度不夠，摻沙子！有顧客上吐下瀉，現(xiàn)在北坡農(nóng)場要退訂單，地區(qū)招待所還要告你們欺詐！”

凌玥瑤捏起一把玉米粉。

金黃的粉粒間果然混著細(xì)沙，在指縫里硌得生疼。

她喉頭一緊——磨粉那天她守在石磨旁，篩子過了三遍，連粒碎殼都沒剩，哪來的沙子？

“媽媽——”妙妙縮在她腿邊，小身子抖得像被雨淋的雛鳥。

凌玥瑤蹲下身把女兒抱進(jìn)懷里，下巴抵著她軟乎乎的發(fā)頂：“不怕，媽媽查清楚。”

她抬頭時目光掃過王主任身后的老李頭，老人急得直搓手：“北坡農(nóng)場說今早收到的粉和之前不一樣，包裝繩子都不是咱們的。”

“有人調(diào)包。”凌玥瑤突然開口，“有人換了咱們的玉米粉，再摻沙子送檢。”

她想起昨夜馮艷玲的供詞，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馮主任這是要雙管齊下，地里毀苗，市場毀名，把桃花村的有機招牌徹底砸爛。

顧野是在第三天傍晚回來的。

他軍大衣上沾著縣城的泥點子，手里攥著兩張單子：“我跑了縣質(zhì)檢站和所有代銷點。發(fā)現(xiàn)送檢的玉米粉是草繩捆口，咱們用的是麻繩。而且，我們的玉米粉是有機標(biāo)貼的，送檢的玉米粉也沒有。”他把兩張包裝紙拍在桌上，“有人截了貨，換了摻沙子的粉，再冒充咱們的送檢。”

凌玥瑤的手指在兩張檢測單上劃過。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里亮得像有火：“那咱們就把火點到他腳底下。”

她將檢測單還給顧野，“顧隊長，麻煩你帶兩個人去縣農(nóng)科所，把玉米田的土樣重新送檢，證明我們的地沒被劣質(zhì)化肥污染；老李頭聯(lián)系所有客戶，玉米粉重新送樣，這次全程跟著，看誰還敢動手腳。”

縣公社大院的梧桐葉正黃，院子里聚滿了人。

凌玥瑤拿著兩份檢測報告站在臺階上，被叫過來的馮主任滿眼陰鷙。

“污蔑！這是對紅星化肥廠的污蔑！”馮主任梗著脖子喊，額角的青筋跳得像蚯蚓。

顧野“啪”地甩下兩袋玉米粉：“這袋是咱們的，這袋是送檢的。”

他捏起兩把粉撒在地上：“桃花村的粉金黃透亮，這袋摻了河沙。”

他又抖開馮艷玲按了手印的供詞，“馮艷玲說，是你讓她撒劣質(zhì)化肥，毀咱們的地；是您讓人截貨調(diào)包，毀咱們的名。”

“姑父……”馮艷玲縮在人群后頭，聲音細(xì)得像蚊子，“我、我不該收那五塊錢……”

她抹了把淚，“大隊長說我不說實話，就趕我全家出村，二壯知道后打了我一頓，我、我實在不敢瞞了……”

人群炸開了鍋。

北坡農(nóng)場的張經(jīng)理擠到前頭，拍著凌玥瑤的肩：“早覺得那批粉不對勁！凌同志，我們再加五千斤訂單！”

地區(qū)招待所的劉主任紅著臉搓手：“是我們冒失了，您的粉我們接著要！”

公社書記重重拍了下桌子，震得茶杯跳起來：“馮建國停職審查！紅星廠的問題一并查！桃花村的有機項目，公社給你們開綠燈！”

散會時天已經(jīng)擦黑。

幾天后，縣電視臺的人來了，專門報道桃花村的有機玉米。

妙妙舉著縣電視臺記者送的小話筒，追著顧野喊“顧叔叔采訪”，銀鈴似的笑聲散在風(fēng)里。

凌玥瑤望著遠(yuǎn)處的玉米田，晚風(fēng)送來陣陣甜香——被污染的地塊早被凌玥瑤在多維度超市兌換的“土壤修復(fù)劑”救了回來，現(xiàn)在苗子比別處更旺。

“明天去南坡荒地看看？”顧野走過來，軍大衣兜里揣著剛簽的新訂單，“二柱媳婦說她娘家嫂子會育苗，好幾個婦女都想來幫忙。”

凌玥瑤轉(zhuǎn)頭看他，月光落在他臉頰上，泛著暖融融的光。

她想起今早收到的超市消息——“定制”功能解鎖了，能訂專門的育苗盤。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好。明天把婦女們都叫上，咱們得好好說說……育苗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