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元旦，比往年來得要陰冷一些。已近晚上9點，外面淅瀝的雨滴還是下個不停。連逢一個星期的陰雨天，讓上海這座金融大都市也為之黯然失色不少。

往常，位于浦東金融廣場的這條大街晚上八九點正是燈紅酒綠、人來人往的時候。現在，許天澤站在金融大廈十幾樓自己的工作室窗口往外望，高樓、馬路的霓虹燈在煙雨中仿佛加了濾鏡一樣都帶上了朦朧的冷色調，與地面雨水中的倒影交相輝映成兩個模糊的世界。

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打著各式的雨傘，莫不希望盡快到達各自的目的地。與他們濕漉漉的，有些急躁的心情不同，現在要是沒有“任務在身”，許天澤倒是很愿意拿著單反相機邊走邊去拍拍這個雨中的魔都的。

回轉身，許天澤看了看他的泡面，差不多時候可以吃了，于是又坐回到電腦面前。已是下班時間，大廈的暖氣都關閉了，泡面的熱氣使眼鏡鏡面逐漸模糊起來，許天澤干脆把眼鏡扯了下來，一邊吃面一邊不忘掃視著電腦屏幕上的系統代碼，檢查著后臺是否有更新。

在剛剛過去的2018年，國家為了抑制房價過度膨脹而定下了硬規，各地政府相應出臺了一系列樓市限購和新房限價政策。受政策影響，因為新房的限價，與堅挺的二手房價格相比，形成了明顯的新房價格倒掛，從而導致了一場席卷全國的各大開發商線上開盤的浪潮。

新房線上開盤，顧名思義就是開發商的房源，放在互聯網平臺上面，購房者在開發商處認籌取得購房資格后，會得到一個跟自己綁定的賬號，在統一時間線上系統開始選房后，購房者只要動動鼠標或手指，就能參與選房。

這種線上開盤方式，節約了開發商的時間、精力與成本，又一箭雙雕地從另一方面更好的宣傳了自己的樓盤。但新房房源供不應求，線上開盤，無異于搶春節火車票，比的就是購房者的手速和各種背后的力量。而許天澤作為一個正在創業途中的工程師，敏銳地嗅到了其中的商機，他通過對各大開發商的開盤系統進行長期的觀察，研發出了與他們開盤系統匹配的代碼和算法，并且開發了適應該些系統的腳本和軟件，通過抓包軟件去抓開發商選房的系統接口，對意向房源進行秒殺。

一個房產政策的出臺，也就開發了一條灰色產業鏈。而許天澤無疑是處于這條灰色產業鏈的最底端的，在他上面，有吃提成的中介、黃牛、各色各樣的神羅大仙，無數人都想在這口大鍋里分一羹，而像許天澤這樣提供真正技術服務的則少之又少。比起開發商動不動就大幾十萬的“茶水費”、“關系費”，許天澤并不覺得自己給真正想買房的人買到房，而收取相應的報酬有什么不對。

桌上的工作手機呲呲地震動，傳來微信消息的提示音。許天澤放下泡面，知道一定是來自“上帝們”的消息。過兩天上海的鄰市蘇州的某高檔樓盤即將開盤。目前自己手上也已積攢了7個該樓盤的客戶。這幾天，通過各種途徑過來咨詢的人也特別多，經常有些客戶甚至咨詢到凌晨。

說起蘇州觀瀾庭這個樓盤，許天澤自己也是感慨萬千。他出身自蘇州所在省的三線小城市。2015年在上海交大畢業后就拿著家里的10萬塊創業。到2018年四年時間攢夠了人生的第一個800萬，在喜歡和向往的蘇州全款買了第一套房，也就是即將再度開盤的觀瀾庭。因為傾注了自己的很多精力和感情，所以許天澤對要開盤的觀瀾庭很是親切。

消息是來自于準客戶之一的“慕時”。

慕時：“你好，在嗎？”

許天澤彎了彎嘴角，這個客戶挺有意思，記得剛加他咨詢的時候，“慕時”上來第一句話就是“你好，大哥！”那時候許天澤還想，這約莫是個東北姑娘，再聊下去才發現她是個土生土長的蘇州姑娘。所以當她第二次問：“大哥，你確定你是軟件搶的不？”的時候，許天澤回：“軟件是百分百確定的，但我是不是你大哥就不確定了。”因為對于一個26歲的剛畢業四年的青年來說，大哥二字他覺得著實受不起。對方好像頗為自信地回：“啊？我90年噠。”許天澤有些好笑，發了個邪笑的表情：“我93！”這下對方有些發懵：“惹不起，惹不起，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90被拍在沙灘上。”至此許天澤對這個自帶幽默細胞的姑娘留下了印象。

而此時屏幕另一端的唐慕時有些忐忑，剛群里有人分析找槍手搶房不靠譜，說是軟件搶房，其實大多數是掛羊頭賣狗肉。于是慕時把許天澤朋友圈的軟件搶房錄屏發在群里詢問了下，沒想到一個自稱也是程序員出身的群友言之鑿鑿地說這個錄屏有漏洞，造假的可能性很大。

慕時不禁有些擔心，本來許天澤也是另一個已經搶到房的群友介紹給她的，現在別人一頓分析猛如虎，慕時變得搖擺不定，畢竟自己這方面是個白癡，很容易聽信別人看似專業的分析。

猶豫了一下，慕時覺得還是去問下“軟件本人”比較放心，打開紅色頭像的“攻城獅搶房”微信對話，剛想習慣性地輸入尊稱“大哥”，馬上又想起對方是個比自己還小三歲的青年，那怎么稱呼呢？想了想，最后，還是直截了當地輸入了：“你好，在嗎？”

許天澤——微信名為“攻城獅搶房”，迅速回復了:“在的。”

慕時：“那個，有個問題想請教，我們群友說你這個錄屏有bug。”緊接著發了兩張馬賽克過的群聊天記錄。

許天澤打開截圖，就看見了如下聊天：

“我就呵呵了，我就是干一行的。”

“這錄屏假的吧。”

“單機運行和掛在服務器上完全是兩個概念啊，這是web端。”

“還有視頻最后右側都報錯了吧。”

“都拋異常了，左邊還能提交成功，哈哈哈哈。”

。。。。。。

看到這些自以為是的“專家言論”，許天澤又好氣又好笑。開了這么多盤，除了個別開發商捂盤或者內定掉的房源，自己軟件的劫殺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這個概率遠遠不是客戶自己搶所能達到的。然后這些努力和成績就隨隨便便地被這些不懂裝懂、碎嘴的看客給輕易抹殺了。許天澤心中郁氣上升，打出的字不禁帶著憤慨。

攻城獅搶房：“哪里出錯了，眼瞎嗎？”

慕時：“看截圖聊天記錄啊，我也不懂。”

攻城獅搶房：“不懂代碼，就別瞎bb。”

攻城獅搶房：“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這種人，非要把核心給他看，他才相信。”

慕時汗，言詞間感受到了對方的不快。但這幾句話卻莫名讓慕時覺得對方值得信任。好牛掰的樣子啊，不能得罪啊，我的買房大計還得系他身上呢，慕時默念著，打出的字也變得有些小心翼翼。

慕時：“別森氣呀，我這種電腦白癡很容易輕信別人的分析的嘛。”

慕時：“再弱弱的說，你年紀比我們都要小，實話講，很容易受到別人質疑的。我都一直以為，像你們這樣的，應該都是三十歲以上的呢（哭笑表情）。”

許天澤有些無語，這四年里，因為自己的年紀而受到的冷落和質疑帶來的無力感一下席卷心頭。

攻城獅搶房：“年紀輕就要碌碌無為？誰規定不能年少有為的？”

慕時：“啊，我沒這個意思啦，別誤會。”

也許是這夜色沉沉，太過空廖。也許是對方的服軟語氣，許天澤突然有了一吐為快的欲望。

攻城獅搶房：“人就是在別人的不斷質疑聲中成長的，有些人，你非得對他掏心掏肺，他才能信，可是這種人想太多了。”

慕時：“可是他們也擁有質疑的權利呀。”

攻城獅搶房：“如果他們真的懂，那ok，當然可以否定別人，可是這種半懂不懂還一棒子打死別人的人就特別討厭。我從來不質疑別人的能力，無論什么方式賺錢，我不打嘴仗。”

攻城獅搶房：“你要是覺得我不靠譜，你可以找別人。”

慕時咬了咬唇，覺得自己是不是捅了對方的馬蜂窩了。額，退一萬步講，即使他真的不是軟件搶，也比自己的手靠譜吧。。。于是打定主意。

慕時：“別介，我相信你！大神，息怒啊。”

攻城獅搶房：“我真心覺得，人，為什么不可以年少有為？”

攻城獅搶房：“我創業第四年，全款買了觀瀾庭，沒人信我。”

攻城獅搶房：“我說我交大畢業，你們非讓我出示畢業證。”

攻城獅搶房：“認可別人有那么難嗎？生活是自己的，我不會聽別人怎么說，怎么看。”

慕時：“哇靠，你也太厲害了吧，靠自己全款買了觀瀾庭？”

攻城獅搶房：“嗯，就是你們的上批，也是用我自己的軟件搶的。”

慕時：“膜拜膜拜，大神，一定要讓我做你的鄰居啊！”

攻城獅搶房：“放心，比你自己搶靠譜多了。”

攻城獅搶房：“我創業四年，開發app、網站這些，賺了第一桶金。畢業的時候，拿著家里的10萬塊錢在上海創業，特別艱難。我一直都是在質疑聲中走出來的，只有我爸媽一直支持我。”

慕時：“憑自己的努力去一步步實現夢想，你真的好棒！”

攻城獅搶房：“謝謝肯定。說實話，我是三線城市小地方出身，我們家并不富裕，培養一個孩子到大學，更辛苦。畢業出來真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我也不怕被笑話，不懂就學，也在考MBA。所以，我一直喜歡和正能量的人交往。”

攻城獅搶房：“30歲之前，讓爸媽過上好日子，學習、事業不落下，如果能有一個心愛的姑娘那更好，這就是我目前的愿望了。”

慕時有些訝異于這些來自陌生彼端的突然傾訴，想象著一個努力上進、獨自奮斗的又帶些質樸的男孩。寶藏男孩，這就是傳說中的寶藏男孩了吧。

慕時：“嗯啊，你讓我有些崇拜了哈哈。”

慕時：“對了，你在蘇州買了房，以后是要來蘇州發展嗎？”

攻城獅搶房：“嗯，我喜歡蘇州。上海節奏太快，我準備在上海再發展一兩年就來蘇州了，到時候把爸媽接過來，就在蘇州定居了。”

慕時：“哇，代表蘇州人民歡迎你！”

慕時：“那你創業是一個人嗎？還是有團隊？”

攻城獅搶房：“嗯我們有三個人，大學同學一起出來創業的，人都挺好的。”

慕時：“嗯嗯。”

慕時：“今天這個你別介意哈，我覺得，真金不怕火煉，我相信你！”

慕時：“時間不早咯，早點休息吧，晚安。”

攻城獅搶房：“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