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八月的陽光像融化的玻璃，黏稠地覆蓋在每一條街道。

思渺站在十字路口，仰頭滴入倒懸鯨魚的眼淚水，液體接觸眼球的瞬間，一股清涼感從瞳孔擴散至整個眼眶，像是有人在她眼球表面貼了一塊冰膜，她閉著眼睛，小心的低下頭，當視線終于與地面平行時，睜開雙眼，視線平視前方，這回她在地面一兩米的高度，看見行人身上都有一根黑色的線連接上方，如同被操縱的木偶。

她觀察路上過去的每一個人，發現每一個人都有，線連在人的身體的不同部位，有的在眉心，有的在心臟，有的在腰間。

她注意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身上似乎沒有線，這異常讓她立刻跟了上去，那個人有點奇怪她的行為，本想生氣叱罵，看思渺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他被嚇得臉色一變，想著我該不會遇見精神病人？那死不是白死？不禁毛骨悚然，吞下要罵的臟話轉身跑了起來，想擺脫掉思渺。思渺哪能讓他跑掉，也跟著跑了起來，還拉近距離，湊近仔細看，發現線在他的后背開線處，得到答案的思渺停下來，那個人一拐彎一溜煙的跑遠了。

所以每個人都會有……這線到底是什么？連著那個眼珠子什么意思？

思渺想不到答案，結合漫畫知識，莫非這是命運線？眼珠子是來監視的，祂來看著每一個人的命運？這似乎說得通。

我身上有沒有線？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前面沒看見線，背后她看不見。她沖進路邊一家服裝店，站在全身鏡前轉身，卻什么也沒發現。

她試過照鏡子是看不到黑線的存在的，要是在她脖子后面，那她怎么樣都看不見的，這個念頭像一塊冰滑入胃里。

回到基金會提供的公寓，思渺撥通莉莉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鍵盤敲擊聲和紙張翻動的聲音。

莉莉是基金會配給思渺的秘書，她可以協調基金會的一切資源來幫助思渺，也許求助于莉莉是個好主意，基金會處理那么多異常，或許就有這方面的記載，哪怕是只言片語。

思渺讓莉莉查找基金會的數據庫，看看有沒有提到奇怪的眼珠、視線、黑線的文獻，她發現只要腦子里想其他形象，還是可以說出眼珠的，只是不能同時想眼珠的樣子和說出祂的名諱。

一周后，莉莉找到了一些殘篇，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判斷的，思渺驚嘆她的行動力。

第一首，詩人佚名：云層裂開一道縫隙/像眼簾緩緩抬起。

第二首，詩人狄金森：玻璃幕墻的黃昏/突然集體反光/孩童指認的方向/某個透明穹頂/整個城市突然學會撒謊。

第三首，詩人鄭其：她不需要眼瞼/風擦過云的褶皺時/總有束光，比星子更早醒著/雨簾垂落時/它透過千萬顆透明的珠子/看傘下相擁的體溫

思渺如獲至寶，在知道答案的人來看，這些詩寫什么很明確了，看來也有其他人發現這件事情，只是他們也受限于規則，不能直說。

思渺問莉莉，能不能查到詩人的更多信息，莉莉告訴思渺，需要在浩瀚如海的資料庫找出狄金森和鄭其的手抄本，要等很久，但是后勤部在搞信息數據化工作，大概需要3個月建設完成，到那時就會很方便。

思渺讓莉莉幫她留意這件事情，看看能不能把資料早點搞到手，就掛掉電話。

她繼續訓練，她已經學會控制自己的身體反應，舉重若輕。

兩個月后，莉莉拿來了狄金森和鄭其的殘篇，鄭其的還好，寫的是漢字，思渺連猜帶蒙還是看得懂。而狄金森寫的是英語連筆，字跡潦草的看不清楚，思渺不得不讓莉莉找人翻譯，這項工作花費了一個月時間。

看完他們留下的記錄后，思渺依靠腦力推理得出一個結論，這東西可以取名為全知之眼，是一種監控。

是誰制造的？人造物還是外星生物？為誰監控的？監控多久了？統統不知道。

他們看到的還沒有我多，沒有人提起那個行星一樣巨大的眼珠，思渺苦笑著撓撓頭，放下手中的筆。

第二天，思渺外出見到車禍死亡現場，她想起自己還沒有看過死人身上黑線怎么樣了，給自己滴入倒懸鯨魚的眼淚水，又一次進入超常視覺。

她看見被蓋上藍布的人身上的黑線，在他生命歸零以后像一團霧氣一樣消失在空氣當中，連接斷了。

思渺跟著救護車，潛伏入醫院地下二層停尸房，等工作人員走后，她拉開屜子，看每一具死掉的尸體，發現他們身上都沒有黑線。她不害怕尸體，她只害怕那些人類不知道的東西。

人死了，就沒有黑線，所以黑線肯定跟生命有關系。思渺思考著，飄一樣離開了醫院，忘記讓尸體歸位。后來那家醫院傳出鬧鬼的傳聞，說是停尸房的尸體不甘心死去，化為冤魂纏著活人。

王霽影曾經讓莉莉告訴思渺，滴倒懸鯨魚的眼淚水，只有半小時是有效的。

有一次，思渺完成任務的間隙，發現自己的錢包被偷了，她追著小偷，穿過七條巷子，跑到了城中村一座廢棄的磚房。

當小偷沖進門廊的瞬間，他身上的黑線消失了，思渺楞在原地，看著小偷跑出去時黑線重新出現。

她很好奇，抓住小偷，逼他進進出出門檻，觀察黑線的出現和消失，黑線消失的地方全在房子內部，出現在房子外部，小偷被她驅趕了上百次，在屋子內外跑來跑去，再也不肯動了，癱坐在地上哭泣，“大姐，我錯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思渺才放過小偷。

她已經知道這座房子精確的黑線消失范圍了。

思渺買下這座破房子。當夜，她第一次在沒有黑線注視下入睡，夢見了深海——那里沒有眼睛，只有永恒的黑暗。

她給這種不在黑線范圍的建筑物，取了一個名字，叫默間。出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思渺偏好這種地方作為安全屋。

從此，每到一個新城市，思渺都會尋找“默間”，她發現這些建筑物都在人流稀少但有一定人氣的地方，這些建筑外部看起來毫無特別之處，只有進入內部才能感受到那種自由。

思渺在默間記錄著自己的發現：屏蔽全知之眼的監視，分布無規律，但多位于城市邊緣。

她意識到，這些默間可能是人類無意中建造的庇護所，或者是某種對抗監視系統的天然漏洞。

窗外，江城的夜色漸深，思渺知道，在那些看不到的高處，無數黑線如雨絲般垂下，連接著每一個沉睡的人。在這座城市里，知道真相的似乎只有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