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還魂草的花期
- 塵世革命
- 祖之昂
- 5024字
- 2025-07-15 11:11:38
沉舟渦的海水帶著奇異的暖意。葉澤躺在鎮海號殘骸改造的船艙里,左肩的傷口被阿漁敷上了層墨綠色的藥膏,那是用還魂草的根須混合盲鰻魚油熬制的,冰涼的觸感正一點點驅散冰絲帶來的僵硬。艙外傳來海民們的歡笑聲,透過舷窗望去,沉舟渦周圍的海面上,突然綻放出成片的淡紫色花朵——還魂草竟在這個時節提前開花了。
“是靈橋的血氣催生的。”老舵公拄著拐杖站在渦邊,獨眼望著那些漂浮的花瓣,它們在海水中旋轉時,會留下淡淡的靈氣軌跡,“孟青山的絹布上說,還魂草三千年一開花,花期七日,能讓凡人短暫擁有修士的靈氣轉化率。”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成了蝦米,“但這不是好事,開花意味著……”
“意味著它們會吸引來捕食者。”葉澤接過阿漁遞來的花瓣,指尖剛觸到那層薄薄的紫色,共生經絡圖就劇烈震顫,左肩的冰絲竟被花瓣的靈氣逼退了半寸。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無需血氣催化的純粹靈氣,卻也因此生出種莫名的恐慌——就像野草突然獲得了喬木的生長速度,根基必然不穩。
恐慌很快變成了現實。第三日的黎明,望哨的海民突然敲響了青銅鐘。七艘懸著玄清宗旗幟的戰船出現在沉舟渦外圍,船頭站著個身披紫金色法袍的修士,他的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青霧,靈氣波動遠超李宗的筑基后期,是結丹初期修士特有的“靈體”征兆。
“是玄清宗的‘化靈子’!”從青云城逃來的老書生突然癱軟在地,他曾在宗門典籍里見過此人的畫像,“據說他能將凡人的血氣直接轉化為自身的靈氣,去年有三個鎮子的人,就是被他煉成了‘人丹’!他旁邊的紫袍修士最善追蹤,據說能聞到凡人血氣里的恐懼!!”
化靈子的聲音像春風般溫和,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爾等凡人,若獻上還魂草與鎮海號的傳承,本座可饒你們不死,甚至賜你們‘啟靈丹’,讓你們也能踏上仙途。”他的手掌輕輕抬起,沉舟渦邊緣的還魂草花瓣突然脫離水面,在半空凝成把紫色的花劍,劍尖直指葉澤所在的船艙。
葉澤讓阿漁帶著孩子們躲進殘骸深處,那里的血鐵艙壁能屏蔽靈氣探測。他將共生經絡圖的抄本分給七個海民長老,這些老人都曾跟著老舵公研習過沉船陣圖:“按‘花海陣’站位,用還魂草的花粉混合鎮靈煤,記住,結丹期的靈氣是螺旋狀流動的,攻擊時要像擰麻繩那樣聚力。”
老舵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葉澤左肩的傷口:“化靈子的‘化靈術’能穿透血氣防御,你的共生經絡圖……”
“我知道。”葉澤掰開老人的手,將那塊刻著“歸”字的血鐵牌塞進他掌心,“您帶著阿漁從密道走,沉船的陣圖不能失傳。”他轉身登上殘骸的甲板,看著化靈子的花劍在半空劃出優美的弧線,突然想起孟青山絹布上的話:“結丹期修士的靈體,是靈氣與血氣的畸形共生體。”
化靈子的花劍刺向甲板時,葉澤驅動七十名海民展開花海陣。還魂草的花粉在血氣催動下形成片紫色的霧靄,霧靄中漂浮的鎮靈煤渣像無數細小的匕首,刺向花劍的靈氣軌跡。令人驚駭的是,這些足以灼傷筑基修士的煤渣,在接觸花劍的瞬間竟化作了靈氣顆粒,被花劍吸收殆盡——化靈子的化靈術,竟能直接吞噬凡人的攻擊!
“有趣的小陣法。”化靈子輕笑一聲,法袍的袖子突然鼓起,無數花劍從袖中飛出,像場紫色的暴雨,籠罩了整個沉舟渦。葉澤讓海民們分散防御,自己則驅動共生經絡圖,將體內的山海血氣注入鎮海號的血鐵陣紋——沉船的殘骸突然爆發出暗紅色的光芒,在半空形成道巨大的盾牌,勉強擋住了第一波花劍雨。
但結丹期修士的靈氣儲備遠超凡人想象。當第七波花劍落下時,盾牌上的光芒開始潰散,三名海民長老來不及躲閃,身體瞬間被花劍穿透,血氣在半空中就被化靈術轉化為靈氣,只留下三具干癟的皮囊,像被抽去了棉絮的空布袋。
“先生,花粉快耗盡了!”阿漁的聲音從殘骸深處傳來,她正指揮孩子們收集漂浮的花瓣,將它們碾碎后混入血餌,“老舵公說,用童血浸泡的花瓣能暫時干擾化靈術!”
葉澤接住阿漁扔來的陶罐,童血與花瓣混合的汁液在掌心泛起淡金色的泡沫。他將汁液潑向最近的花劍,那些紫色的靈氣果然出現了瞬間的凝滯,上面的螺旋紋路變得紊亂。“就是現在!”葉澤嘶吼著驅動花海陣收縮,七十名海民的血氣順著花粉霧靄匯聚,在半空凝成柄巨大的血色長矛,矛尖裹著童血浸泡的花瓣,直刺化靈子的靈體。
化靈子的臉色第一次出現變化。他顯然沒料到凡人能破解化靈術的運轉軌跡,倉促間祭出法袍的防御陣,卻被血色長矛撕開道口子,矛尖的花瓣碎片擦著他的肩頭飛過,在紫金色的法袍上留下片灼燒的痕跡。“找死!”化靈子的聲音終于失去了溫和,周身的青霧突然暴漲,將沉舟渦的海水都染成了青黑色。
青霧所過之處,還魂草的花瓣紛紛枯萎,海民們的血氣像遇到烈火的油脂般劇烈燃燒。葉澤眼睜睜看著十幾個海民在霧中化為灰燼,他們體內的共生陣紋甚至來不及啟動,就被化靈術強行剝離了血氣。這就是結丹期修士的絕對力量,靈體狀態下的靈氣運轉速度,已經超出了凡息訣的應對極限,所謂的螺旋防御,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如同紙糊的燈籠。
“撤進密道!”葉澤拖著受傷的左肩,將阿漁和孩子們推進殘骸底部的暗門。密道是老舵公生前帶領海民挖掘的,墻壁上嵌滿了鎮海號的血鐵碎片,能吸收靈氣波動。當化靈子的青霧籠罩整個殘骸時,葉澤突然引爆了藏在甲板下的血餌——墨綠色的火焰夾雜著還魂草的花粉,在沉舟渦中形成道巨大的火環,暫時困住了化靈子的靈體。
密道里一片漆黑,只有阿漁手中的熒光石發出微弱的光芒。葉澤靠在血鐵墻壁上喘息,左肩的冰絲在化靈術的刺激下,已經蔓延到了心臟邊緣,每跳動一下,都像有把冰錐在體內攪動。他看著身后的海民,原本七十人的隊伍,現在只剩下二十一個,其中一半還帶著燒傷,孩子們嚇得緊緊攥著彼此的手,卻沒有人哭出聲。
“凡息訣……終究還是不行。”葉澤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他攤開共生經絡圖,羊皮紙上的太極圖已經出現了裂紋,碧藍的海靈氣與赤紅的山血氣正在相互吞噬,這就是他一直不愿承認的終極缺陷:凡息訣的血氣循環缺乏“靈氣卸力機制”,就像沒有減壓閥的氣泵,面對結丹期修士的高強度靈氣沖擊,必然會因壓力過大而崩潰。
阿漁突然用熒光石照亮密道的墻壁。那里刻著老舵公留下的字跡,是用他的血混合還魂草汁液寫的:“山海有界,靈氣無涯,卸力之道,在于……”后面的字跡被利器劃得模糊不清,只留下幾個殘缺的筆畫,像是“空”,又像是“無”。
“是‘空’!”從青云城逃來的老書生突然喊道,他曾在藏經閣見過類似的注解,“孟青山說過,最高明的卸力是讓靈氣穿體而過,不與之對抗,就像水流過卵石……”
化靈子的青霧突然穿透密道的血鐵墻壁,將老書生的話打斷。葉澤撲過去將阿漁護在身后,青霧擦著他的后背飛過,帶起片焦黑的皮肉,共生經絡圖的裂紋瞬間擴大,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往深處走!”他推著孩子們向前,自己則轉身用青銅碎片抵住墻壁的破洞,“我來斷后!”
密道的盡頭是個天然的溶洞,洞頂垂下的石筍滴著水珠,在地面形成個圓形的水洼。葉澤看著水珠在水洼中激起的漣漪,突然明白了老舵公未寫完的話——卸力之道,在于像水洼接納水珠那樣,讓靈氣穿體而過,不滯留、不抵抗。他試著讓共生經絡圖進入一種“空無”的狀態,不再主動驅動血氣對抗青霧,而是引導它們順著經絡圖的裂紋流動,像溪流繞過礁石。
奇跡發生了。當化靈子的青霧再次襲來時,葉澤的身體竟變得半透明,青霧穿過他的軀體,只帶走了少量的血氣,大部分靈氣都像水流過卵石般,從經絡圖的裂紋中穿了過去,沒有造成致命傷害。左肩的冰絲在這種“空無”狀態下,甚至出現了融化的跡象。
“這才是……共生的真諦。”葉澤喃喃自語,他終于明白,凡息訣的缺陷不在于力量不足,而在于他始終帶著對抗的心態。就像還魂草需要依附大地才能生長,凡人的血氣也該學會在靈氣的洪流中找到自己的航道,而非一味筑壩攔截。
溶洞外傳來化靈子的怒吼。他顯然沒料到葉澤能躲過化靈術的吞噬,青霧的濃度越來越高,將密道的入口完全封死。葉澤讓海民們用石筍堵住溶洞的縫隙,自己則站在水洼邊,開始推演新的“空無經絡圖”——在原有太極圖的基礎上,增加了無數細小的“泄洪道”,能讓過剩的靈氣順著這些通道排出體外。
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第七日的黃昏,還魂草的花期結束,最后一片花瓣沉入海底時,化靈子的青霧終于穿透了溶洞的防御。結丹初期修士的靈體出現在洞口,紫金色的法袍在熒光石的照耀下泛著冷光:“游戲結束了,葉澤。交出鎮海號的傳承,我讓你死得痛快點。”
葉澤將新推演的經絡圖交給阿漁,又把那塊刻著“歸”字的血鐵牌掛在她脖子上:“從溶洞的暗河走,能回到無妄海。記住,空無不是放棄,是為了更好地存在。”他推著孩子們走進暗河的入口,自己則撿起塊沾著還魂草汁液的石筍,轉身面對化靈子。
二十一個海民突然同時舉起武器。他們按葉澤新教的“空無陣”站位,血氣在體內保持著最低限度的循環,像溶洞里靜止的水洼。當化靈子的青霧襲來時,他們的身體竟也出現了短暫的半透明,讓大部分靈氣穿體而過,只留下輕微的灼傷。
“垂死掙扎!”化靈子的靈體突然膨脹,青霧在半空凝成只巨大的手掌,抓向溶洞中央的葉澤。葉澤沒有躲閃,而是將石筍刺入自己的左肩,借助劇痛讓共生經絡圖保持“空無”狀態,同時驅動海民們的血氣在手掌周圍形成道旋轉的氣流——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招,用凡人的血氣模擬化靈子的靈氣軌跡,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氣流與青霧手掌碰撞的瞬間,溶洞的頂部突然坍塌。無數石筍帶著還魂草的根系砸落,將化靈子的靈體暫時困住。葉澤趁機驅動海民們沖進暗河,自己則殿后,用青銅碎片在溶洞的巖壁上刻下最后的共生陣紋——這些紋路與暗河的水流軌跡相連,能在化靈子追來時引發塌方。
當葉澤跳入暗河時,化靈子的怒吼穿透了塌方的巖石。青霧順著暗河的水流蔓延,將葉澤的小腿灼傷,共生經絡圖的“空無”狀態被強行打破,左肩的冰絲與新添的灼傷相互作用,讓他的左腿徹底失去了知覺。“先生!”阿漁在暗河的轉彎處等他,小姑娘的手里拿著塊血鐵碎片,上面沾著老舵公的血——老人為了掩護他們,引爆了最后一塊鎮靈煤。
暗河的水流帶著他們沖出溶洞,匯入無妄海的暖流。葉澤躺在塊漂浮的血鐵板上,看著沉舟渦的方向升起道青黑色的煙柱,那是化靈子摧毀鎮海號殘骸的信號。還魂草的花期結束了,那些曾帶來希望的紫色花瓣,此刻都化作了滋養靈氣的養料,就像無數犧牲的凡人,最終都成了修士晉升的墊腳石。
阿漁用還魂草的花瓣給他包扎傷口。葉澤的意識漸漸模糊,卻在最后一刻看清了小姑娘脖子上的血鐵牌——“歸”字的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空”字,是老舵公用最后的力氣刻下的。他突然明白,所謂的回家,不僅是回到某個地方,更是找到與天地共生的方式,是接納缺陷、擁抱空無的釋然。
暗河的出口處,十幾個幸存的海民正等著他們。他們的漁船被化靈子的青霧燒毀,只能用鎮海號的碎片扎成簡易的筏子。葉澤讓阿漁帶領大家向西航行,那里有片從未被修士涉足的群島,老舵公的海圖上標記著“凡人的最后港灣”。
“結丹期……我們真的無法對抗嗎?”阿漁劃著筏子,看著葉澤蒼白的臉,小姑娘的眼里第一次出現了迷茫。
葉澤望著無妄海的落日,將那塊刻著“空”字的血鐵牌貼在胸口:“現在不能,不代表永遠不能。就像還魂草會開花,凡人的智慧也會成長。”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記住,靈氣不是生命的全部,就像海水不是魚的全部……”
話未說完,葉澤便失去了意識。在徹底陷入黑暗前,他仿佛看到無數還魂草的種子順著洋流漂向遠方,每顆種子里都藏著凡人的血氣與希望,藏著共生陣的紋路與空無的智慧。這些種子或許暫時無法對抗狂風巨浪,但終有一天,它們會在新的土地上生根發芽,綻放出比三千年花期更絢爛的光芒。
阿漁將葉澤綁在筏子上,自己則站在船頭,用老舵公留下的羅盤辨別方向。無妄海的落日將海水染成片溫暖的橘紅,像無數凡人的血與火交織的顏色。小姑娘的手里緊緊攥著那卷共生經絡圖,圖上的太極圖雖然布滿裂紋,卻在落日的余暉中,泛著種從未有過的、包容一切的光芒。
筏子載著他們向西航行,身后是沉舟渦的廢墟與化靈子的威脅,前方是未知的群島與渺茫的希望。葉澤的呼吸微弱卻平穩,左肩的冰絲與右腿的灼傷在無意識中形成了新的平衡,就像凡人與修士、血氣與靈氣,在這片飽經苦難的天地間,尋找著那道若隱若現的共生之線。
還魂草的花期結束了,但它們播下的種子,才剛剛開始遠航。而凡人的反抗,也如同這生生不息的草木,即使經歷烈火焚燒、冰雪覆蓋,只要根還在,就永遠不會真正熄滅。在無妄海的洋流中,在葉澤的共生經絡圖里,在阿漁手中那枚刻著“歸”與“空”的血鐵牌上,新的希望正在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