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紫宸殿外的走廊上，顧清晏手捧一卷《永興新政》綱要，目光越過重重宮門，落在遠處的御道上。

他今日穿得格外講究，一身的素青袍子，腰間玉帶扣著新鑄的銅牌。那副懶散模樣依舊掛在臉上，可若有人湊近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他的指節(jié)微蜷，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昨夜整理賬冊時蹭到的墨漬。

“大人，太子那邊已經(jīng)派人去了戶部。”阿蠻低聲稟報，聲音如檐下風鈴般輕巧，袖口淬毒匕首卻微微顫動，在陽光下泛起一道寒光。

“讓他們?nèi)ァ！鳖櫱尻谭^一頁紙，“今日早朝，李明遠會帶著摻水賬冊來質問本官。”

“您不擔心？”她語氣平靜。

“我只怕他們不來。”顧清晏笑了笑，將書頁合上，“你去禮部書房，把那卷《天工開物》第三冊取來。”

阿蠻應聲而去，腳步輕盈，卻在拐角處停頓片刻。

她回頭望了一眼，見顧清晏正對著陽光摩挲那枚銅牌。

——

辰初，百官入殿。

皇帝趙玄明端坐龍椅之上，面色比昨日更顯蒼白，手中帕子攥得死緊。他咳嗽一聲，殿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

“漕運改革之事，誰有話說？”皇帝開口，聲音雖弱，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話音剛落，李明遠便從人群中踏出，手中舉著一本賬冊，滿臉憤慨：“啟稟陛下，臣今日帶來戶部三年漕運賬目，懇請徹查顧清晏毀壞官物、篡改數(shù)據(jù)之罪！”

滿殿嘩然。

太子趙元昭坐在東側高座，嘴角掛著冷笑，仿佛勝券在握。

顧清晏卻只是拱了拱手，淡淡道：“李侍郎辛苦了。不知這賬冊是哪一年的？”

“自然是今年！”李明遠揚聲道，“你前日撕毀的那份賬冊，便是以此為藍本！”

“哦？”顧清晏挑眉，接過賬冊翻了幾頁，忽然嗤笑，“李侍郎，這份賬冊里的運河長度，是不是短了些？”

“什么？”李明遠一愣。

“你們聽好了。”顧清晏轉身面向眾臣，抬高嗓音，“去年江南大旱，河道干涸，漕船吃水淺，需繞行支流。但這份賬冊中，支流里程全被抹去，只留下主航道。如此計算，自然‘損耗’減少，實則是在掩蓋貪腐！”

“你胡說！”李明遠急了。

“那好。”顧清晏不動聲色，從袖中取出一張羊皮圖，展開于案上，“這是今晨繪制的三維運河圖，以地形為基準，標注了所有支流與渡口。諸位不妨對比。”

眾人圍上前，只見那圖上溝壑縱橫，江河交錯，竟如實地映照出整條漕運路線。更有紅藍兩線交織，清晰標出往年與今歲的運輸路徑差異。

“這……”連太子也怔住了。

“李侍郎，你再看看你手中的賬冊。”顧清晏慢悠悠道，“若真按此航行，怕是要撞進山里去。”

殿內(nèi)一片寂靜，唯有皇帝輕咳幾聲，帕子掩住嘴角，轉瞬被太監(jiān)收走。沒人注意到，那帕子上的血跡，比昨日更深了幾分。

——

退朝后，顧清晏尚未邁出宮門，二皇子趙元澈便迎面而來。

“顧大人，難得晴朗，不如一同觀星？”他語氣溫和，玄色鶴氅隨風輕擺。

“殿下盛情，豈敢推辭？”顧清晏微笑，二人并肩而行，直往欽天監(jiān)而去。

欽天臺上，銅儀森然，星盤靜默。

趙元澈指著蒼穹某處，笑道：“你看，紫微垣偏移，恐有變數(shù)。”

“是啊。”顧清晏順著望去，“不過依我看，偏移的是帝星，而非紫微。”

“哦？”趙元澈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大人之意是……”

“臣不敢妄言。”顧清晏輕嘆，“只是覺得，星軌亦如漕運，稍有偏差，千里之外便失之毫厘，差之萬里。”

趙元澈沉默片刻，忽然道：“幽州王氏，近日是否有些動靜？”

“殿下關心地方軍備？”顧清晏反問。

“閑聊罷了。”趙元澈一笑。

顧清晏望著那抹星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

回府途中，阿蠻悄然靠近：“書房被人動過了。”

“嗯。”顧清晏點頭，神色不變，“有沒有丟東西？”

“沒有財物，但……”阿蠻遲疑了一下，“您的青銅筆筒，似乎有點異常。”

“我知道。”顧清晏低聲道，“它昨晚自己打開了。”

阿蠻瞳孔一縮。

“別怕。”他安慰一句，“它不是活物，只是……有記憶。”

“記憶？”

“對。”顧清晏停下腳步，望向遠方，“它記得該投影什么，不該投影什么。就像人一樣，有所選擇。”

“大人……”她忍不住開口，“若您真的想改變這一切，我愿意……不再猶豫。”

顧清晏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很好。”

——

夜深，禮部書房燭火搖曳。

顧清晏獨自坐在案前，手指輕撫青銅筆筒，口中喃喃自語：“你到底是誰留給我的？又為何能讀取線現(xiàn)代與未來的知識？”

他抬起手，將筆筒對準月光。

下一刻，一道光投射而出，竟是《天工開物》中的蒸汽機結構。

門外，阿蠻靜靜守候，淬毒匕首藏在袖中，目光卻不再那么冰冷。反而多了一抹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