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偏殿外，顧清晏站在廊里，手中銅壺里溫著的茶水已涼透，他卻似無所覺，只盯著檐角那對剛歸巢的白鴿出神。

阿蠻悄無聲息地靠近，腳步輕得像是踩在雪地上。“大人，匠人已經(jīng)到了。”

“讓他們進偏殿。”顧清晏應(yīng)了一聲，將銅壺擱在石欄邊，“記住，今日之事若走漏半點風聲……”

“是。大人。”阿蠻鄭重的回答。

偏殿內(nèi)，五名匠人正圍在一張長案前，案上鋪著一張泛黃圖紙。

沈明璃昨夜送來時說過：“這是按你口述的結(jié)構(gòu)畫的，齒輪咬合處我改了三回，能撐住整頭獅身的重量。”

此刻圖紙上墨跡尚濕，一名年長匠人抬頭道：“大人，這獅子真要用蒸汽驅(qū)動？”

“不錯。”顧清晏走到案前，用手指著圖紙某處，“你們看這里，加了排氣閥，既能噴霧遮掩，又能發(fā)聲震懾。”

匠人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遲疑道：“可這般機關(guān)，從未有人用過……”

“無妨。”顧清晏淡淡一笑，“本官只需它動起來，至于如何動，全憑諸位巧思。”

話音落下，殿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爐火噼啪作響，映得墻上影子搖曳不定。

阿蠻立于門側(cè)，目光掃過那些或驚或疑的臉孔，心中卻想起昨夜書房里的那一幕，青銅筆筒自行投射出蒸汽機圖，而她，第一次主動伸手去觸碰那光幕。

——

午時三刻，偏殿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

顧清晏負手立于鐵架旁，望著那具初具雛形的機械舞獅。獅頭通體鎏金，眼嵌琉璃，齒列鋼牙，胸腹間藏著密密麻麻的銅管與齒輪。方才那一聲轟鳴，便是它首次啟動所致。

“大人，它動了！”一名匠人激動地喊道。

果然，獅尾擺動，隨后整個身軀緩緩轉(zhuǎn)了個方向，竟如活物一般。

“再試一次。”顧清晏吩咐。

工匠們立刻忙碌起來，片刻后，一聲更清晰的“咔噠”響起，獅頭猛然張開，一股白霧自口中噴出，直沖殿頂橫梁，驚得兩只棲息的白鴿撲棱棱飛起。

阿蠻站在門外，看著那團翻騰的白霧，眉頭微蹙。“聲音太大了。”

“是有些顯眼。”顧清晏點頭，“不過，越是顯眼，越能讓某些人坐不住。”

阿蠻沒說話，只是低頭看了眼自己袖中的匕首。那抹幽藍依舊冷冽，但握在掌心，卻不再像從前那樣冰冷刺骨。

——

暮色漸濃，禮部后院的小門悄然打開。

沈明璃披著斗篷走入，發(fā)間那枚齒輪發(fā)簪在昏暗中泛著冷光。她進門時不經(jīng)意一抖袖口，一枚小巧的模具滑落在案幾旁，動作自然得仿佛早已演練過千百次。

“圖紙帶來了？”顧清晏抬眼。

“不止圖紙。”沈明璃拾起模具，放在桌上，“還有這個。”

顧清晏拿起模具細看，只見其上刻有“玄甲”二字，字跡極淺，若非燭光斜照，幾乎難以察覺。

“這是……”

“工部最近多了些陌生人。”沈明璃低聲解釋，“我借著整理賬目的機會，把一些舊模具做了標記。若日后發(fā)現(xiàn)異常，便知是誰在背后搗鬼。”

顧清晏點了點頭，“嗯，你小心行事。”他說，“眼下太子那邊盯得緊，二皇子也未必安分。”

沈明璃笑了笑，語氣輕松：“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別讓那只獅子嚇壞了紫宸殿的大臣們。”

說罷，她起身告辭，臨走前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若有人問起今日來意……”

“就說來看我的新舞獅。”顧清晏接道。

沈明璃眨了眨眼，轉(zhuǎn)身離去。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唯有袖口一抹金屬光澤，在風中一閃即逝。

——

兩日后，紫宸殿內(nèi)。

皇帝趙玄明坐在龍椅上，面色比往日更顯憔悴，咳了幾聲，帕子掩住嘴角，轉(zhuǎn)瞬被太監(jiān)收走。

滿朝文武皆屏息凝神，等待顧清晏的展示。

“陛下。”顧清晏上前一步，抬手示意兩名侍從抬入一只鎏金獅頭，“此乃禮部修繕儀仗時所制，名為‘機械舞獅’，請陛下觀覽。”

眾人紛紛側(cè)目，竊竊私語。

“舞獅？”太子趙元昭嗤笑一聲，“顧大人莫不是要在這紫宸殿上耍猴兒戲？”

顧清晏不答，只是走上前，直接撥動獅頭一側(cè)的機關(guān)。

“咔噠”一聲，獅口緩緩張開，一道光影自其口中投射而出，落在殿中央的沙盤上，竟是整條運河的地形圖，山川河流、支流渡口清晰可見。

“此為漕運路線沙盤。”顧清晏開口，“結(jié)合分段承包之策，可大幅減少損耗，提升效率。”

皇帝瞇起眼，仔細端詳投影，良久才道：“此技，何人所授？”

“民間巧匠。”顧清晏答得干脆，“臣不過略施引導。”

“妙啊！”皇帝忽而拍案而起，雖咳嗽連連，眼中卻閃著異樣光彩，“若此技能用于戰(zhàn)船、農(nóng)器，豈不事半功倍？”

眾臣嘩然。

太子臉色陰沉，金錯刀重重劃過案幾。二皇子的眼神卻深不見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顧清晏靜靜站著，任由議論聲在殿內(nèi)起伏。他的手指輕撫獅頭邊緣，齒輪咬合處，發(fā)出一聲細微的“咔噠”，如同某種密碼，藏在喧囂之中。

——

夜深，禮部書房。

阿蠻守在門外，聽著屋內(nèi)傳來的低語。

“這獅子，終究還是動起來了。”顧清晏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

阿蠻沒有回應(yīng)，只是握緊了袖中的匕首……

遠處，一只白鴿掠過月空，翅膀劃破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