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擔水
書名: 從樵夫開始的修仙者作者名: NNEE本章字數: 3305字更新時間: 2025-07-25 19:09:01
晏青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冷風卷著雪沫灌進來。他縮了縮脖子,把肩上那捆新劈的硬柴緊了緊。肩頭被繩索勒過的地方還隱隱作痛,提醒他不久前山坳里的兇險。
砍柴回來,他照例要繞點路。
他踩著村道上凍硬的積雪,發出咯吱聲,朝村東頭陳伯那間低矮破舊的土屋走去。陳伯家的煙囪只冒出很淡的煙,風一吹就散了。
院門半掩著,被風吹得哐當響。晏青推開院門,院子里積雪很深,沒人清掃。他卸下肩上的柴捆,穩穩地放在墻角避風處,拍掉柴上的雪。然后走到屋檐下,敲了敲糊著破麻紙的木門。
“陳伯?”他的聲音被風聲蓋去大半。
屋里傳出壓抑的咳嗽聲,接著是摸索聲。門軸澀滯地響著,門拉開一條縫,露出陳伯凍得發青的臉。老人渾濁的眼睛看清是晏青,擠出點笑:
“青娃子…咳咳…又送柴來了?快…快進來,外頭冷。”
晏青沒進去,目光越過陳伯的肩頭,落在屋里角落那只半人高的粗陶水缸上。缸沿結了薄冰,缸底只剩淺淺一點渾濁的水。
“水快沒了,我去擔兩桶。”晏青說完,轉身走向院角。那里放著陳伯積灰的扁擔和一對破舊水桶。
“哎,使不得!天太冷,井臺滑!”陳伯急了,扶著門框想追出來,卻被冷風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晏青沒回頭,抄起扁擔和水桶,把扁擔壓在舊棉襖補丁最厚實的肩頭。桶是空的,但分量不輕。他邁出院門,踩進更深的積雪里。
村中的水井在曬谷場邊上。井臺結了厚厚的冰,溜滑。晏青放下水桶,用腳小心蹭開積雪,找到稍穩的地方站定。他俯身抓住井繩搖把冰冷的鐵柄。
轆轤軸凍住了,搖起來嘎吱作響,異常沉重。粗糙的井繩帶著冰碴摩擦井壁,沉悶地墜下去。過了好一會兒,井底才傳來輕微的水聲。晏青吸口氣,胳膊肌肉繃緊,腰背發力,緩慢而穩定地往上搖。冰冷的井繩勒進掌心。
搖到一半,手臂開始發酸,額角冒出細汗,被冷風一吹,寒意更重。他握繩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山坳里那雙幽綠的眼睛在腦中一閃而過。
終于,裹著冰碴的舊木桶被提出井口,桶壁掛滿冰凌,桶里的水清澈冰冷。
晏青放下轆轤,雙手提起沉甸甸的水桶。刺骨的井水濺出,打濕他的褲腿和草鞋,瞬間凍硬。他咬著牙,把水倒進帶來的空桶。
倒滿一桶,他直起身活動酸麻的胳膊,沒歇,再次俯身搖動轆轤,把空桶放下去。
冰冷的井繩摩擦掌心,帶走最后一點暖意。第二桶水提上來時,他的手臂微微發抖,汗珠滾落砸在冰冷的井沿上。
兩桶水終于打滿,晏青把扁擔穿進桶梁,試了試分量,冰冷的提梁壓在肩頭,骨頭縫都疼。他猛地吸口氣,腰腿發力,穩穩站起。
他邁開步,踩在咯吱作響的積雪上,一步一個深坑。冰冷的桶壁隨著步伐晃動,不時撞在小腿上,寒氣往里鉆。
風雪似乎更大了,晏青低著頭,盯著腳下的路,步子不快,但很沉穩。
扁擔兩頭的重量扯得肩胛骨生疼,每次呼吸都帶出白氣,迅速消散在寒風里。他只專注于穩住肩頭的擔子,踩實腳下的每一步。
回到陳伯的小院,放下水桶,晏青搓搓凍得通紅、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才彎腰拎起一桶水,走進彌漫著草藥味和濕冷氣的土屋。
陳伯還靠在門邊咳著,臉色漲紅。見晏青提水進來,渾濁的老眼里滿是過意不去:
“咳…咳咳…放下…快放下…歇歇…凍壞了吧…”
他顫巍巍地想去拿桌上的破碗倒水。
晏青沒讓他動,徑直把水提到水缸邊。缸里的薄冰被倒進來的井水沖碎、漂浮。他提起桶,嘩啦一聲,清冽的井水注入空缸,倒完一桶,又出去提另一桶。
兩桶水倒進去,半空的大缸蓄滿了大半,水面在幽暗的屋里泛著清冷的光。
“夠您用兩天了。”
晏青放下空桶,直起腰,抹了把額頭的汗,汗水冰涼。
“哎…哎…”
陳伯一個勁點頭,用袖子擦著眼角。
“青娃子…你…你坐下,喝碗熱水…”
他哆嗦著,總算從破瓦罐里倒出半碗溫吞的,有些渾濁的水,遞過來。
晏青沒接,目光掃過炕頭快燒盡的柴火,又看了看陳伯身上薄透風的破棉襖。
“柴火夠燒兩天,缸里的水,省著點用。”
他頓了頓,又道:
“外頭雪大,門關嚴實,窗紙破的地方,回頭我再找點厚紙給您糊上。”
說完,他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又停住,回頭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只重新蓄滿水的大缸,水面平靜。他推開門,冷風卷著雪撲進來。
“青娃子!”
陳伯追到門口,扶著門框,風雪吹亂他花白的頭發。
他看著晏青消失在風雪里的背影,張了張嘴,寒風灌進來,最終只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他佝僂著背,慢慢掩上吱呀作響的門。
第二日,風雪沒停,小雪變成了鵝毛大雪,天地白茫茫一片。村道積雪更深,沒過了膝蓋。
晏青砍柴回來,肩上壓著沉甸甸的柴火。他踩著沒膝的雪,深一腳淺一腳,咯吱作響,每一步都吃力。
雪沫鉆進褲腿化成冰水,刺骨寒冷。他費力地挪到陳伯家院門口,推開半掩、快被雪埋住的門板。
院里積雪更厚,他放下柴火,在墻角清出塊地方堆好。沒敲門,徑直走到屋檐下拿起扁擔和空桶。
風雪更猛,去井臺的路幾乎被雪封死。晏青深一腳淺一腳跋涉,扁擔在肩頭晃蕩。寒風卷著雪片抽在臉上,眼睛很難睜開。他瞇著眼,憑記憶往曬谷場挪。
井臺被厚雪覆蓋。晏青放下桶,用腳扒開井口周圍的雪,露出溜滑的冰面。搖動轆轤時,凍住的軸嘎吱作響,比昨日更沉,冰冷的井繩摩擦掌心,像刀割。
兩桶水打滿,幾乎耗盡他的力氣。扁擔壓在肩頭,沉得像兩座山。回去的路更難走,積雪更深,寒風更烈。
桶里的水隨著腳步晃蕩,冰冷的水花濺在濕透的褲腿上,結成薄冰。他咬著牙,每一步像在泥潭拔腿,肩膀被勒得鉆心疼,汗水在眉毛上結了冰碴。
推開陳伯家虛掩的門,更重的濕冷霉味混著藥味撲面而來。
陳伯蜷在炕角,蓋著破被單,猛烈咳嗽,瘦削的肩膀聳動。屋里冷得像冰窖。
晏青沒說話,默默把水桶拎到缸邊,缸里水面比昨日低了些,邊緣又結了層薄冰。嘩啦——冰冷的井水注入,沖碎薄冰,水面升高。
倒完水,他走到炕邊摸了摸炕頭,只有一絲微弱余溫,柴火快熄了。
他轉身出去,從那捆新柴里抽出幾根干爽硬實的,蹲在冰冷的灶膛前,火石擦了好幾下,才點燃枯草引火。
橘黃的火苗跳躍起來,舔舐著新柴,發出噼啪聲。暖意隨著火光,驅散了屋里的陰寒。
陳伯的咳嗽慢慢平復些,他撐著坐起一點,看著灶膛前被火光映亮的年輕背影,又看看墻角那只重新蓄滿水的大缸。
渾濁的老眼里,水光晃動,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喉嚨里只滾出幾聲壓抑的哽咽。
晏青添好柴,看著火穩定燒起來,才直起身。他拍拍手上的灰,沒看陳伯,只說了句:
“柴火添了,炕能暖點。”
便拿起扁擔和空桶,推門走進風雪里。
陳伯靠在炕頭,聽著關門聲,聽著風雪撲打門窗的嗚咽,看著灶膛里跳躍的火光,再看向角落里那口滿當當的水缸。
缸里的水面平靜下來,映著跳動的火光。他抬起枯瘦的手,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臉。
屋里很靜,只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
第三日,雪停了。天空還是灰的,風小了許多。積雪覆蓋村莊,屋檐下掛滿長長的冰溜子,寒氣逼人。
晏青的身影準時出現在陳伯家院門外。咯吱的踩雪聲是雪后清晨唯一的聲響。他放下柴捆,堆在墻角那兩捆旁邊,拿起扁擔水桶,走向井臺。
井臺的冰更厚更滑,打水的轆轤依舊沉重。冰冷的井水注入空桶,寒氣撲面。擔起水,扁擔壓在肩頭,依舊是那份沉甸甸的墜痛。
他踩著被踩實了些的雪路往回走,腳步沉穩。
推開陳伯家的門。陳伯已經起來了,裹著破襖,佝僂著腰,用一把豁口的木勺,小心翼翼地從水缸里舀水,倒進一個缺了耳的瓦罐里。
聽到門響,他回過頭。看見晏青,看見他肩頭的水桶,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深沉的平靜。
晏青像前兩日一樣,沉默地走過去,提起水桶,嘩啦——清冽的井水注入水缸。水面迅速升高,幾乎與缸沿齊平,晃動著。
缸滿了。
陳伯放下木勺,看著滿滿一缸清水。他慢慢轉過身,看著晏青放下空桶。
沒有道謝,老人蹣跚地走到桌邊,拿起那只豁口的粗陶碗,從破瓦罐里倒出半碗熱水。水是溫的,碗口冒著絲絲熱氣。他雙手捧著,遞到晏青面前。
晏青看著遞到面前的破碗,看著碗里清澈溫熱的水。他凍得通紅,布滿細小裂口的手伸過去,接住了那份溫熱。
碗壁粗糙,水溫透過冰冷的指尖傳來,化開凍僵的麻木。他低下頭,就著碗沿,喝了一大口。水帶著柴火氣和淡淡的土腥味,有點澀,流進喉嚨里,卻是一道暖流。
他沒說話,捧著碗,感受著那點實實在在的溫度。
陳伯站在他對面,渾濁的眼睛看著他喝水,布滿皺紋的臉上,緩緩地舒展開一個極淡的笑容。
屋里很靜,灶膛里的火安靜地燃燒著,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水缸里的水面平靜如鏡。扁擔和水桶靠在墻角,桶壁上凝結的冰凌,正悄悄融化,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點,又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