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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遇狼

臘月里的南山,積雪很深,沒過了小腿。一腳踩下去,咯吱作響,寒氣往上冒。

樹枝裹著冰,在暗淡的天光下發亮,風不大,但刮在臉上像刀子。呼出的氣,轉眼就在眉毛、胡子上結了霜。

晏青緊了緊肩上勒得生疼的繩索,繩上捆著幾根剛砍的硬木柴。

好的柴火都在深坳里,平時里少有人去,因為雪太深了,路難走。但年關近了,村里老人多,過冬的柴火緊缺。

他咬了咬牙,踩著齊膝深的雪,一步步往那背陰的山坳挪。柴刀別在腰后,冰涼的刀柄貼著肉。

坳子里雪更深,一腳能陷到大腿根。枯死的硬木不少,都凍得硬邦邦。

晏青選了一棵碗口粗,紋理看著還算順的枯樹。放下繩索,往手心里哈了口白氣,搓了搓凍僵的手指,才抽出柴刀。

刀砍在凍硬的木頭上,發出“梆梆”悶響,震得手發麻,碎冰往下掉,每刀下去,只留下個淺印。

他沉住氣,不去管凍麻的腳,只盯著木紋,順著紋理下刀。手腕震得疼,但比硬砍省力,汗水從額頭流下,很快變涼。

天光暗得快,風停了,周圍一片死寂,只有晏青的喘氣聲和砍柴的悶響在雪坳里回響。

幾根好柴終于砍倒,他抹了把臉上的冰水混合物,把柴刀插回腰后,費力地將散柴歸攏,用葛藤捆扎。

就在他彎腰拖最后一根粗柴時,脊背猛地竄過一道寒意,他動作停住,慢慢直起身。

坳口那片蓋雪的亂石堆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灰黃色的影子。

它半蹲在一塊覆雪的大石上,幾乎和枯草、雪地一個色,只有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晏青,閃著幽光。

狼。

個頭不小,肩骨凸起。肚子癟著,肋骨輪廓清晰。它微張著嘴,露出白牙,一絲白氣從齒縫飄出。

那眼神,不是兇,是被餓瘋了的冰冷貪婪。

晏青呼吸一窒。心像被捏住,猛縮一下,隨即狂跳起來,撞得胸口疼。

血涌上頭,耳朵嗡嗡響。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跑?雪這么深,背著柴捆,跑的過四條腿的餓狼?

他強迫自己穩住,目光飛快掃視。身后是陡雪坡,沒路。左右是深雪灌叢,鉆進去更糟。唯一能靠的,只有身后剛砍倒,還沒拖走的粗樹干。

幾乎是本能地,他拖著柴捆,踉蹌退兩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樹干上。樹皮硌著背,帶來一點支撐感。

他猛地抽出腰后的柴刀,橫在身前。另一只手,飛快摸向懷里——那里常年揣著一小包火絨和打火石。

餓狼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嚕,從石上輕盈跳下,落在雪上,沒聲。

它不急著撲,伏低身體,繞著晏青和他背靠的大樹,慢慢踱步。灰黃的身影在雪地上劃著弧線,那雙冰冷的眼睛始終沒離開晏青的咽喉。

它在找破綻,找一個一擊致命的機會。

沉重的柴捆還壓著肩,繩索勒得疼。晏青不敢卸下,這捆柴或許能擋一下。

他背靠大樹,死死攥著柴刀,刀尖對著那移動的灰影,握著打火石和火絨的手指凍僵了,幾乎不聽使喚。

狼的耐心在饑餓面前耗盡了,它繞了兩圈,見晏青像塊石頭釘在樹下,饑餓壓過了謹慎。

它猛地停步,后腿繃緊,身體像拉開的弓,喉嚨滾出一聲瘆人的低嚎,作勢欲撲。

晏青瞳孔驟縮!生死關頭,腦子里卻閃過殘卷頁角一句模糊的話:

“遇猛獸,氣沉則勢穩,心亂則隙生。”

氣沉則勢穩!

這念頭像冰水澆頭。不能慌,慌就死!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混亂的思緒一清。

他不再看狼的獠牙和冷眼,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恐懼,所有心神沉入腳下凍土,沉入后背緊貼的樹干,沉入手中緊握的柴刀。

吸——!他深深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要凍住狂跳的心。胸膛不再劇烈起伏,握刀的手冰涼,卻不再抖。

橫在身前的柴刀,刀尖穩穩指向灰影,不動。他整個人,像冷卻下來、和身后大樹長在一起的石頭,散發出一種沉凝的對抗。

那作勢欲撲的餓狼,動作猛地一滯!它似乎察覺到獵物氣息變了。不再是驚慌的獵物,而是冰冷的威脅。

它伏低的身體微抬,幽冷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忌憚。喉嚨里的低嚎變成警惕的嗚嚕,繞樹的步伐又謹慎起來。

對峙。

死寂的山坳里,只有寒風偶爾吹過樹梢冰殼的嗚咽。一人一狼,隔著十幾步,在冰冷的雪地上無聲對峙,晏青背靠樹干,生了根。

每次呼吸都悠長冰冷,目光透過刀尖寒芒,死死鎖住那雙幽綠眼睛。所有力氣,所有精神,都用在維持這“氣沉則勢穩”上。

時間仿佛凝固,汗水在冰冷的后背結成薄冰,握刀柄的手指凍得失去知覺,只有掌心的老繭死死抵著木紋。

餓狼的耐心被饑餓灼燒,它更焦躁了,繞圈越來越快,嗚嚕聲帶上壓抑不住的狂躁。它幾次試探向前踏半步,齜牙欲撲,想撕開晏青的防御。

晏青心提到嗓子眼,每次試探都讓他肌肉繃緊到極限,但他死死壓住后退或躲避的本能。

他像塊真石頭,只有刀尖隨狼移動微調角度,始終指向咽喉。他調動全部意志,維持那口下沉的氣,那巋然不動的“勢”,不能退!

狼眼中的忌憚,終于被兇戾取代,它似乎失去耐心,猛地停步,不再繞圈,正對晏青,后腿深陷雪中,身體壓得極低,肩骨高聳,喉嚨里滾動著一聲積蓄到頂點的咆哮。

嗷嗚——!

就在這生死一瞬,晏青眼角瞥見不遠處雪坡上一塊松動的覆雪,被風吹得簌簌滑落,微小聲響在死寂雪谷里異常清晰!

那蓄勢的餓狼,耳朵猛地一抖,兇戾的目光瞬間被滑落的積雪吸引,野獸本能讓它對環境異動高度警覺。

它緊繃的撲擊姿態,因為這分神,出現一絲極其細微的遲滯和松懈。

就是現在!

晏青全身凝聚的力量和氣勢,在這空隙里,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轟然爆發!

他不是前撲,而是用盡全力,猛地將肩頭那捆沉重的硬木柴,朝著餓狼的方向狠狠掄過去!

幾十斤重的柴捆,帶著風聲,像一柄大錘,砸向狼頭。

餓狼被驚得本能后跳,沉重的柴捆擦著它前腿掃過,砸在雪地上,濺起大片雪沫。柴捆散開,硬木柴滾落一地。

雖然沒傷到它,但目的達到了。狼被徹底激怒,也被散落的障礙物打亂了節奏。

它兇性大發,齜著白牙,發出狂怒嘶吼,繞過散柴,再次鎖定晏青,就要撲上來!

晏青等的就是它兇性壓過理智的這一刻,在掄出柴捆同時,他另一只藏在懷里的手,閃電般抽出,而后猛地一吹

“嗤啦!”

一點橘紅火星在冰冷空氣中迸現,晏青看也不看,用盡最后力氣和速度,將那顆剛燃起的火星,連同火絨,狠狠甩向餓狼那雙因狂怒而圓睜的幽綠眼睛。

野獸怕火,尤其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火星。

那點橘紅在餓狼瞳孔中放大,它撲擊動作硬生生僵在半空,狂怒吼叫變成驚恐尖嚎。

它猛甩頭想避開,龐大身軀在雪地上狼狽側翻,濺起雪浪。

晏青根本不去看結果,在火星甩出的瞬間,他像受驚的鹿,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是沿來路,而是沖向側方一處積雪稍淺,布滿亂石的陡坡,手腳并用向上狂爬,他丟掉了所有負重,只剩腰間那把柴刀。

冰冷空氣割著喉嚨,肺火燒火燎。他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有一個念頭:爬上去,離開這鬼地方!

身后傳來餓狼暴怒驚恐的咆哮,還有爪子瘋狂刨抓雪地石塊的刺耳聲。它被火星徹底激怒,也暫時被阻擋了視線。

亂石硌得手腳疼,冰冷的雪塊灌進衣領。晏青像瘋了一樣向上爬,手腳并用,牙齒緊咬,每次蹬踏都用盡全力。恐懼化作了求生力量,推動他麻木的身體。

不知爬了多久,身后那瘆人的咆哮聲被山石和距離阻隔,變模糊了。晏青終于手腳酸軟地翻上坡頂。

他癱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胸膛劇烈起伏,像破風箱一樣嘶嘶喘氣,每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眼前發黑,汗水和雪水糊了滿臉。

他掙扎著翻過身,趴在雪坡邊,警惕向下望。坳子里,散落的柴火旁,那灰黃影子還在憤怒打轉、咆哮,不時用爪子扒拉雪地,似乎在找那火星。但它終究沒再試圖爬這陡峭的亂石坡。

晏青緊繃到極致的心弦,終于斷了,巨大的后怕和脫力感席卷全身。

他癱軟在雪地上,渾身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冰冷的恐懼交織,讓他幾乎虛脫。

緩了很久,直到冰冷的雪水徹底浸透衣褲,凍得他一激靈,晏青才掙扎坐起,背靠一塊冰冷的山石。他低頭,看自己空空的手。

柴刀還在腰后,火折子不知丟哪了。肩膀被繩索勒出的傷火辣辣地疼。

他抬手,摸了摸后背,粗布棉襖被樹皮硌破幾處,冷風往里灌。但正是那棵樹,給了他唯一可依靠的“勢”。還有殘卷上那句模糊的提醒,“氣沉則勢穩”……生死關頭,竟是這五個字,讓他沒徹底崩潰,抓住了一線生機。

晏青望著坳子里還在徘徊的灰影,又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和磨破的掌心,沒有慶幸,只有冰冷的疲憊和后怕。

在這茫茫雪山前,在饑餓的獠牙下,他這點力氣,這點依仗,渺小得很。能活下來,是運氣,是那點火星,更是那棵死樹和殘卷上模糊的字,給了他穩住心神的支點。

他扶著冰冷的山石,慢慢站起。天光更暗,只留西邊一點灰紅。寒風卷著雪沫,抽在臉上。

晏青最后看了一眼那兇險的山坳,緊了緊破棉襖,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山下村落那點微弱的燈火,蹣跚走去。每一步,都踏碎冰冷的積雪,也踏在劫后余生、依舊悸動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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