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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入道

次日晚,晏青揭開鍋蓋,熱氣帶著新米的香味涌出。他盛了一碗稠粥,就著自家腌的咸菜,坐在小凳上慢慢吃著。

油燈的光勉強照亮桌子周圍一小塊地方。窗外夜色濃重,雪打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響聲,細碎不斷。

吃完飯,他洗凈碗筷擦干手,從床頭舊木匣里取出那本焦黃的殘卷。

書頁很脆,翻動時發出細微的聲響。油燈的光照著他專注的側臉,影子放大投在墻上。

“劈柴觀紋理,順其勢則省力……”他低聲念著,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書頁上的字跡。這道理他現在很熟悉,斧頭落下,木柴應聲而開,干脆利落。

他的目光向下移,落在頁腳空白處幾行更小的字上:“星漢遙渺,心可寄之。”

晏青停下手指,看著這八個字。窗外風聲緊了,嗚嗚地穿過門縫窗隙,卷起枯葉在院中打旋,又落在薄雪上。

他放下殘卷,起身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寒氣撲面而來,他瞇了下眼。

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刮過他脖子,帶來刺骨的涼意。他緊了緊身上的舊襖,走到小院中央。

雪不知何時停了,風掃凈了云層,露出后面深邃的天空。無數的星辰掛在上面,冰冷、清晰、長久地亮著。大的小的,匯成一道模糊的乳白色光帶,橫跨過夜空。

晏青仰著頭,一動不動。寒氣順著褲腳往上鉆,手腳很快凍得有些發麻。

他索性抱膝在冰冷的泥地上坐下,下巴擱在膝蓋上,呵出的白氣瞬間消散。

頭頂的星空,浩瀚無垠。它們沉默地掛在那里,千萬年如此。青溪村蜷縮在南山腳下,他的小木屋微小得像一粒塵埃。而他自己,不過是這塵埃上一個每日砍柴換米的樵夫。

然而看著看著,心頭那點因渺小而生的寒意,卻奇異地淡了。天地遼闊,萬物自有其無聲的韻律。

他坐在這小院里仰望星河,身體雖冷,胸中卻被一種宏大而亙古的寂靜注滿,變得異常寧定。沒有恐懼,沒有惶惑,只有一種澄澈的安寧。

就在這安寧浸潤全身的瞬間,丹田深處,那一絲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氣流,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這感覺極淡,稍縱即逝,快得像錯覺。

晏青沒有刻意追尋,依舊靜靜坐著,目光流連在星辰之間。

星河無聲運轉,在他眼底映出恒久的光點。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更猛烈的寒風卷著殘雪撲了他一臉。

他這才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撐著膝蓋慢慢站起。關節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最后看了一眼頭頂那片令人心安的星空,轉身走回屋內。

木門在身后合攏,把星輝和寒氣關在外面。油燈的火苗被門縫鉆進來的風吹得劇烈搖晃,墻上的影子跟著亂晃。

他走過去,伸出手指小心攏住火光。火苗漸漸穩定,重新散發出昏黃的光和暖意。

桌上攤開的殘卷,墨色的字跡在燈下顯得沉靜。他坐下,目光再次落在那行小字上——“星漢遙渺,心可寄之。”

方才仰望星河時那種宏大安寧的寂靜感,似乎還留在胸中。他伸出手指,指尖輕輕拂過溫潤的紙頁,一種說不清的平靜篤實感,像冬日灶膛里穩定燃燒的炭火,無聲地沉入心底。

夜更深了,屋外風聲漸歇,雪落無聲。晏青吹熄了油燈,屋內陷入黑暗。

他躺在硬板床上,聽著自己平穩悠長的呼吸,感受被窩里聚攏的暖意。方才院中仰望時,體內那絲微弱熱流悸動的感覺,此刻又隱約浮起,盡管捉摸不定,卻真實存在。它在極其緩慢地、自發地,沿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軌跡,在他四肢百骸間悄然流轉。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晏青便起身推開屋門。寒氣清冽,院中薄雪覆蓋,踩上去咯吱響。

他走到院角堆放柴薪的地方,彎腰,手臂肌肉繃緊,將一大捆沉甸甸的干柴輕松甩上肩頭。扁擔吱呀作響,他的腳步依舊沉穩,踏著積雪朝村東頭走去。

李婆婆家的柴垛就在院墻根下。晏青放下肩上的柴火,動作輕巧地拆開,再仔細地、一層層交錯著壘好,如同完成一件熟稔的工事。新柴干燥整齊,散發著松木的淡淡清香。壘罷,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轉身離開。破舊的柴門半掩著,院內悄無聲息。

他剛走出幾步遠,身后吱呀作響的老舊木門被輕輕拉開一條縫。李婆婆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后,稀疏的白發在晨光里。

她渾濁的眼睛望向院墻根下那堆壘得整整齊齊的新柴,又轉向晏青踏雪遠去的背影,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最終化作一聲悠長溫暖的嘆息,消散在清冷空氣中。

她扶著門框,望著那年輕樵夫漸行漸遠,直到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才慢慢掩上了門。

午后,晏青拎著柴刀進了山。冬日的山林蕭索,枝椏光禿禿地指向灰白的天空。他尋到幾棵枯死的雜樹,揮動刀。

刀刃破開空氣,帶著沉穩的哨音,精準地楔入枯木的紋理縫隙。咔嚓!脆響聲中,木柴應聲裂開,斷口平滑。他專注地劈砍著,動作流暢,每一次揮臂、每一次落點,都像是遵循著某種自然的節奏。斧頭起落之間,呼吸深長而均勻,與林間的寂靜融為一體。

劈夠一擔柴,他靠著身后粗糙的老樹皮坐下歇息。汗水浸濕了內衫,被山風吹涼。

太陽漸漸落下,林間光線變暗。下山的路上,腳步踩在覆雪的枯枝敗葉上,發出單調的聲響。

他腦海中,一會兒是昨夜浩瀚冰冷的星河,一會兒又是今晨李婆婆柴垛旁那無聲的注視。

回到木屋,卸下柴擔,柴刀隨手靠在門邊。他舀起一瓢冰涼的井水,就著木盆洗了把臉。冷水激得他精神一振。

抬起頭,抹去臉上的水珠,目光落在門后那柄倚著的柴刀上。柴刀劈柴用了,刃口沾了些松脂和木屑,顯得鈍黯。

他走過去,拿起柴刀和一塊粗糲的青石磨刀石,走到屋檐下的小凳旁坐下。將磨石在腳邊放穩,掬起一捧水灑在上面。

嚓…嚓…嚓…

單調而富有節奏的磨礪聲在小院里響起。晏青低著頭,全神貫注于手中動作。柴刀冰冷的鐵刃貼著粗糙的石面,每一次推送都穩定而均勻。手臂的擺動帶動肩背的肌肉,氣息隨著這重復的動作變得悠長而深沉。

磨刀石上混著水的灰漿,隨著刀鋒來回拖動,在刃口處形成一道渾濁的泥線。泥線越來越寬,柴刀原本黯淡的刃口,漸漸顯露出青白色的鋒利寒光。

晏青的呼吸越來越沉緩,幾乎與磨刀的節奏同步。他眼中只剩下刀與石接觸的那一線,耳中只有那單調清晰的“嚓嚓”聲。

不知何時,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淡去了,風聲、遠處的犬吠、甚至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沉入了一片奇異的寧靜之底。

唯有手中柴刀摩擦石面的觸感,無比清晰地傳來。每一次推送,手臂肌肉的收縮舒張,腰背力量的傳導,都順暢無礙。

就在這心神徹底沉入、物我兩忘的瞬間,丹田深處,那絲微弱的氣息猛地一跳!它不再模糊難辨,不再倏忽即逝。它像一粒沉睡的種子被喚醒,驟然萌發出勃勃生機!

這股暖流初時如發絲般細微,卻無比精純凝練。它不再是無意識游走,而是循著一條清晰而玄妙的路徑,自發地在晏青體內流轉起來。

從丹田起始,沿脊椎溫煦上行,過肩背,至雙臂,再緩緩下行,復歸丹田,形成一個微小卻穩固的循環。所過之處,疲憊盡消,只余下難以言喻的舒暢與通透。

晏青手中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依舊低垂著眼簾,穩穩地推送著柴刀。刀刃在磨石上拖過最后一道,發出清越的“噌”聲。他停下動作,將柴刀提起。

清冷的月光恰好落在新磨的刀鋒上。刃口寒光流轉,銳氣逼人,清晰地映出他沉靜的眼眸。那絲溫潤的氣息依舊在他體內循環往復,穩定而流暢。

晏青緩緩抬起頭,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白氣在清寒的月光下氤氳散開。他站起身,拎著磨得锃亮的柴刀走回屋內,順手輕輕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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