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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萍始末動,驚雷破幽庭

酒肆那碗渾濁的米酒還在胃里翻騰,灼燒感尚未完全散去,王管事那張如同風干橘皮般毫無表情的臉便已站起,示意趙知樂跟上。兩人沉默地穿行在夜色漸濃的長安街巷,最終從公主府那扇偏僻的角門重新踏入這座森嚴的堡壘。

翠微軒的破門在身后吱呀合攏,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喧囂。聾叔不知去了哪里,啞姑依舊像個沒有溫度的影子,立在廊下陰影里,目光空洞地望著虛空。趙知樂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jīng)終于得以稍稍松懈,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和腿上傷口被反復牽扯后尖銳的刺痛。他幾乎是拖著腳步挪回那間冰冷簡陋的屋子,一頭栽倒在硬板床上,連桌上那碗早已涼透的糊糊都懶得看一眼。

太平公主的“趣事”要求,他算是勉強完成了。王管事在酒肆聽完他那番顛三倒四、半真半假的“見聞”后,只從鼻子里嗯了一聲,再無下文。是信了?還是覺得他這枚棋子不堪大用?趙知樂不知道,也無力去深究。凝碧池畔那驚心動魄的偷聽,張氏兄弟那冰冷的低語,武承嗣的名字,還有那詭異濃烈的異香……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腦子里瘋狂盤旋,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后怕。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投入巨大漩渦的螞蟻,連掙扎都顯得可笑。

他蜷縮在冰冷的床板上,強迫自己入睡。然而,紛亂的思緒和身體的疼痛讓他輾轉反側,意識在混沌的淺眠和驚悸的清醒間反復拉扯。窗外,公主府深沉的夜色寂靜得可怕,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不知是風聲還是更鼓的模糊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急促節(jié)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翠微軒的死寂!

篤篤篤!篤篤篤!

敲門聲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緊迫感,敲擊在趙知樂本就繃緊的神經(jīng)上!

他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誰?王管事?還是……宮里來抓人的?!

他強壓下驚懼,掙扎著下床,拖著傷腿走到門邊,深吸一口氣,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竟是鄭嬤嬤身邊那個經(jīng)常跑腿、名叫小順子的年輕內(nèi)侍!小順子臉色煞白,額角全是冷汗,眼神里充滿了驚惶和恐懼,嘴唇哆嗦著,看到趙知樂開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都變了調(diào):“趙……趙郎君!快!快隨我去!嬤嬤……嬤嬤讓您立刻去內(nèi)院回事廳!出……出大事了!”

“什么事?”趙知樂心頭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孫……孫茂管事!他……他……”小順子聲音發(fā)顫,帶著哭腔,“他……死了!就在剛才!在自己屋里……突然就……沒氣了!”

孫茂?!

趙知樂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孫茂!那個負責采買公主府高級西域香料的內(nèi)院管事!鄭嬤嬤的心腹之一!昨天在庫房領三等份例時,他還見過這個身材微胖、臉上總帶著精明算計笑容的管事!他怎么會突然死了?!

“怎么死的?”趙知樂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不……不知道!仵作剛……剛驗過,說是……說是心悸……暴斃!”小順子急得直跺腳,“嬤嬤……嬤嬤臉色難看極了!讓您立刻過去!快!快跟我走!”

心悸暴斃?趙知樂的心猛地一抽!在這個沒有現(xiàn)代醫(yī)學的年代,“心悸暴斃”四個字簡直就是萬能的死亡標簽!可孫茂昨天還好好的!怎么會突然……

他不敢耽擱,也顧不上腿傷,立刻跟著小順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向內(nèi)院。一路上,他感覺公主府的氣氛似乎都變了。原本就森嚴的院落,此刻更是籠罩著一層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偶爾遇到的仆役侍女,個個都低著頭,腳步匆匆,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懼和不安。

內(nèi)院回事廳燈火通明,卻靜得可怕。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了各種名貴香料焚燒后的奇異味道,但此刻這香氣非但不能安神,反而更添幾分詭異。

鄭嬤嬤臉色鐵青地站在廳中,往日里那份沉穩(wěn)威嚴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極力壓抑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她身后站著幾個同樣臉色難看的內(nèi)院管事和女官。

廳堂中央的地上,用白布蓋著一具尸體,只露出一雙穿著上好云頭履的腳。那便是孫茂了。

廳內(nèi)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所有人的目光,在趙知樂踏入廳堂的瞬間,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復雜,有驚疑,有審視,有恐懼,更有……毫不掩飾的懷疑!

趙知樂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強作鎮(zhèn)定,走到鄭嬤嬤面前,躬身行禮:“小子趙知樂,見過嬤嬤。”

鄭嬤嬤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錐子,死死釘在他臉上,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趙知樂!孫茂死了!就在剛才!仵作說是心悸暴斃!你可知道?!”

“小子……小子不知。”趙知樂低下頭,聲音盡量平穩(wěn),“小子剛從外面回來不久。”

“外面?”鄭嬤嬤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尖銳的質(zhì)問,“你今日去了何處?做了什么?見了何人?!”

趙知樂心頭警鈴大作!這是要盤查他的行蹤?他不敢隱瞞太平公主的安排,只能半真半假地答道:“回嬤嬤,小子今日奉殿下之命,隨王管事外出辦事,去了……去了凝碧池侍奉獅犬大賽,傍晚方歸。”

“凝碧池?”鄭嬤嬤眉頭緊鎖,眼神更加銳利,“孫茂今日午后,也曾出府!說是去西市查驗一批新到的天竺香料!”

趙知樂心中咯噔一下!孫茂也出府了?還去了西市?這時間點……太巧了!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在廳外響起:“都讓開!”

掌管內(nèi)務、總領府中刑名糾察的管事李忠,帶著兩名面無表情、腰懸鐵尺的健壯仆役,大步走了進來。他目光如鷹隼,掃過廳內(nèi)眾人,最后落在趙知樂身上,眼神冰冷,毫無波瀾。

“李管事。”鄭嬤嬤微微頷首,臉色依舊難看。

李忠沒說話,徑直走到孫茂的尸體旁,蹲下身,掀開白布一角,仔細查看。片刻后,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掃過眾人,聲音平板無波:“仵作初驗,確系心悸猝亡。然……”他話鋒一轉,目光陡然銳利如刀,“孫茂死前,曾與人爭執(zhí)!其居所,亦有可疑之物!”

他猛地一揮手!

身后一名仆役立刻上前,雙手捧著一個打開的木匣,呈到李忠面前。匣子里,赫然是幾塊碎裂的、帶著明顯燒制痕跡的灰白色瓷片!其中最大的一塊,邊緣帶著熟悉的、趙知樂親手涂抹上去的、用來封口的劣質(zhì)蜂蠟痕跡!那形狀、那顏色、那粗糙的質(zhì)地——分明就是趙知樂之前用來盛放“金瘡凝露”的粗陶罐碎片!

“此物!”李忠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清晰地砸在每個人心上,“于孫茂內(nèi)室箱籠夾層中發(fā)現(xiàn)!其形制、質(zhì)地,與趙知樂近日所制‘金瘡凝露’之罐,一般無二!”

嗡——!

廳內(nèi)瞬間死寂!隨即一片嘩然!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間全部釘死在趙知樂身上!那目光里的懷疑、驚駭、憤怒,幾乎要將他洞穿!

“金瘡凝露?!”鄭嬤嬤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猛地看向趙知樂,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失望!“你……你給孫茂用過此物?!”

趙知樂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大腦一片空白!陷害!赤裸裸的陷害!這瓷片……怎么會出現(xiàn)在孫茂的箱籠里?!他給鄭嬤嬤的潤手膏是單獨用小竹筒裝的!給太平公主的樣品也是用布包著的!這罐子……這罐子是他之前試驗失敗后隨手丟棄在翠微軒角落的垃圾!怎么會……

“嬤嬤!此子狼子野心!”一個尖利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毒和煽動!

趙知樂猛地轉頭!只見柳彥不知何時也擠進了廳內(nèi),正站在人群邊緣,臉上掛著虛偽的悲憤,指著趙知樂厲聲道:“定是此子!見孫茂管事深得嬤嬤信任,掌管府中香料采買這等肥差!心生嫉妒!便假借獻藥之名,行那毒殺滅口之事!其心可誅!其行當誅!”

“對!定是如此!”

“那藥膏本就來歷不明!”

“妖人伎倆!害人性命!”

“請嬤嬤、李管事嚴懲此獠!”

柳彥的話如同點燃了火藥桶!幾個平日里與柳彥交好、或本就對趙知樂這個新來“清客”心懷不滿的管事、仆役紛紛附和,群情激憤!矛頭瞬間全部指向趙知樂!

鄭嬤嬤的臉色由白轉青,身體微微顫抖,看著趙知樂的眼神充滿了痛心和憤怒!孫茂是她的心腹!掌管香料采買多年,是她在內(nèi)院的重要臂膀!如今不明不白死了,還牽扯到這個她剛剛才覺得“尚可”的新人!這讓她如何不怒?如何不疑?

“趙知樂!”鄭嬤嬤的聲音帶著顫抖和冰冷的怒意,“你還有何話說?!”

趙知樂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冤屈和憤怒直沖頭頂!他想辯解!想怒吼!想撕開柳彥那張?zhí)搨蔚哪槪〉溃丝倘魏渭ち业姆瘩g都只會讓局面更加失控!他強迫自己冷靜!必須冷靜!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目光迎向鄭嬤嬤和李忠,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卻帶著一絲被冤枉的顫抖和悲憤:“嬤嬤!李管事!小子冤枉!小子與孫茂管事素無往來,更無仇怨!小子所制金瘡凝露,只為療傷止血,絕無毒性!此物……此物小子確實用過,但廢棄的罐子早已丟棄在翠微軒角落!小子也不知為何會出現(xiàn)在孫管事房中!此中必有蹊蹺!請嬤嬤、李管事明察!”

“明察?”柳彥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插話,“證據(jù)確鑿!你那藥膏涂抹傷口時確有奇效,誰知內(nèi)里是否藏了慢性的毒藥?你借口獻藥,接近孫管事,伺機下毒!如今人死了,你倒喊起冤來?真是好算計!”

“你血口噴人!”趙知樂猛地轉頭,怒視柳彥,眼中寒光乍現(xiàn)!

“夠了!”李忠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響,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囂!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冷冷地掃過趙知樂和柳彥,最終落在鄭嬤嬤身上,聲音平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是非曲直,自有公斷。鄭嬤嬤馭下不嚴,致心腹管事暴斃,且涉不明藥物……禁足思過,待殿下發(fā)落!”

鄭嬤嬤渾身一震,臉色瞬間灰敗下去,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頹然低下頭。禁足!這對她這等掌管內(nèi)院實權的女官來說,已是極重的懲罰!

李忠的目光再次轉向趙知樂,冰冷如刀:“趙知樂!身涉命案,嫌疑重大!收押柴房!嚴加看管!待查明真相,再行處置!”

“拿下!”

李忠身后那兩名如鐵塔般的健仆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鐵鉗般死死扣住了趙知樂的雙臂!巨大的力量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他腿上的傷口被這粗暴的動作狠狠牽扯,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冷汗!

“帶走!”李忠面無表情地揮手。

趙知樂被兩個壯漢粗暴地拖拽著,踉蹌著向外走去。他奮力掙扎,卻如同蚍蜉撼樹!經(jīng)過柳彥身邊時,他清晰地看到柳彥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毒蛇般陰冷的得意和快意!

“趙郎君,”柳彥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淬毒的陰狠,只有趙知樂能聽見,“翠微軒那破地方,風水不好。柴房……更是個好去處。慢慢享受。”

趙知樂死死咬著牙,牙齦幾乎要咬出血來!他沒有再看柳彥,目光卻如同冰冷的刀子,掃過廳內(nèi)眾人——鄭嬤嬤頹然的身影,李忠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還有那些或冷漠、或幸災樂禍、或驚懼躲閃的眼神!

他被拖出回事廳,穿過冰冷黑暗的回廊,一路拖向公主府最偏僻、最陰冷的角落——柴房!

柴房的門被粗暴地踹開!一股濃烈的霉味、腐爛木屑味和牲畜糞便的騷臭味混合著冰冷的濕氣撲面而來!里面堆滿了高高的、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柴垛,角落里散落著干草和不知名的污穢。

“進去!”壯漢猛地一推!

趙知樂本就腿腳不便,被這大力一推,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狠狠摔進了柴房冰冷骯臟的地面!額頭重重磕在一塊凸起的硬木柴上,瞬間鮮血直流!大腿的傷口更是如同被撕裂般劇痛!

哐當!

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后被死死關上!鐵鏈鎖扣的嘩啦聲刺耳地響起!最后一絲光線被徹底隔絕!

黑暗!冰冷!惡臭!劇痛!

趙知樂蜷縮在冰冷骯臟的地上,額頭的血混著冷汗流進眼睛,帶來一片模糊的血色。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巨大的冤屈、憤怒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臟。

陷害!赤裸裸的陷害!柳彥!一定是柳彥!還有他背后的人!為了除掉他這個礙眼的“新人”,為了打擊鄭嬤嬤,甚至……是為了掩蓋孫茂之死的真正原因?!

孫茂指甲縫里的閃光粉末……那嶄新的瓷片邊緣……

一個微弱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火星,在他混亂的腦海中驟然閃現(xiàn)!那粉末……那嶄新的瓷片……不對!絕對不對!

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在黑暗中摸索著,摸向自己剛才摔倒時、下意識護住頭臉的手臂袖口內(nèi)側——那里,似乎沾上了一點……極其細微的、帶著冰涼觸感的……閃光粉末?!

是剛才在回事廳,靠近孫茂尸體時蹭到的?還是……更早?

趙知樂的心臟猛地一縮!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死死攥緊了袖口,將那點微乎其微的粉末緊緊攥在手心!

黑暗中,他沾滿血污和污泥的臉上,那雙因劇痛和憤怒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驟然亮起一絲如同困獸般、絕境求生的、冰冷而瘋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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