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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蛛絲辨曲直,妙手定乾坤

柴房的門被鐵鏈鎖死的瞬間,最后一絲天光被徹底吞噬。濃稠如墨的黑暗混合著腐朽木屑、牲畜糞便和霉變的惡臭,如同濕冷的裹尸布,層層疊疊地纏繞上來,勒得人窒息。趙知樂蜷縮在冰冷骯臟的地面,額頭磕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溫熱的血混著冷汗滑落,滴在嘴角,帶著鐵銹般的腥咸。大腿根部的舊傷在剛才粗暴的拖拽下再次撕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皮肉,帶來鉆心的鈍痛。

冤屈、憤怒、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在黑暗中瘋狂噬咬著他的心臟。柳彥那張陰鷙得意的臉,李忠毫無波瀾的宣判,鄭嬤嬤失望痛心的眼神,還有孫茂那蓋著白布的冰冷尸體……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晃動。陷害!赤裸裸的陷害!柳彥這條毒蛇,為了除掉他,竟不惜搭上一條人命!而他,這個剛剛在死亡邊緣掙扎著爬回來的螻蟻,轉眼間又被踩進了更深的泥潭!

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里!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銳的刺痛讓他混亂的頭腦瞬間清醒了一瞬。額角的血還在流,但他清晰地感覺到,剛才摔倒時下意識護住頭臉的手臂袖口內側,似乎沾上了一點……極其細微的、帶著冰涼觸感的……閃光粉末?

是孫茂尸體上的!在回事廳靠近時蹭到的!

這點粉末,如同黑暗中唯一閃爍的螢火!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找到真相!撕開這層骯臟的偽裝!

求生的意志如同淬火的鋼,在絕望的冰水中驟然凝聚!他掙扎著坐起身,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柴垛,大口喘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柳彥的陷害環環相扣,但只要是人為,必有破綻!孫茂指甲縫里的閃光粉末,那嶄新的瓷片邊緣……還有這袖口上微乎其微的殘留物!這些都是線索!

他需要證據!需要工具!需要翻盤的機會!

黑暗中,他側耳傾聽。柴房外一片死寂,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不知是風聲還是更鼓的模糊聲響。看守呢?李忠說“嚴加看管”,必然有人守在外面!

他摸索著,從貼身的內袋里,摸到了那個沉甸甸的、太平公主賞賜的錦囊。里面是幾枚邊緣鋒利的開元通寶,還有……一枚小小的、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其圓潤和分量的金豆子!這是太平給他的“安頓費”,他一直貼身藏著,沒舍得動。

這枚金豆,現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力氣,朝著柴房那扇破敗、透著一絲縫隙的木門方向,壓低聲音,用一種刻意偽裝出來的、帶著虛弱和恐懼的哭腔喊道:“外面……外面有人嗎?……水……給口水喝……我……我快不行了……”

聲音在死寂的柴房里回蕩,帶著令人心顫的絕望。

片刻的死寂后,門外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嘟囔,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靠近。門上的小窗格被拉開一條縫,一張胡子拉碴、睡眼惺忪的粗豪面孔出現在縫隙后,是看守的兵卒之一,眼神里帶著被打擾清夢的惱火:“嚎什么嚎!老實待著!再吵吵老子抽你!”

“軍……軍爺……”趙知樂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可憐,身體微微顫抖,仿佛真的虛弱不堪,“小子……小子實在渴得厲害……傷口也疼……求軍爺行行好,賞口水喝……”他一邊說著,一邊掙扎著挪到門邊,將握著金豆子的手,悄悄從門縫下方伸了出去一小截,掌心攤開,那枚小小的金豆在門外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一點誘人的、溫潤的金光!

那兵卒的目光瞬間被那點金光吸引!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睡意全無!貪婪的光芒在眼中一閃而過!他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金……金子?你小子……”

“求軍爺……行個方便……”趙知樂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子只想喝口水……還有……還有……”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卑微的懇求,“小子在府里還有個老仆……聾叔……小子怕他擔心……想……想給他捎個口信……報個平安……就幾句話……求軍爺……”

那兵卒看著門縫下那只攤開的手掌里,那枚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散發著致命誘惑的金豆子,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一枚金豆!足夠他一家老小舒舒服服過上好幾個月!而代價,只是給口水,再幫忙傳個無關緊要的口信給一個聾子老仆?這買賣……太劃算了!

他眼中貪婪的光芒徹底壓倒了警惕和職責。他飛快地伸出手,一把抓過那枚金豆子,入手沉甸甸的,冰涼溫潤的觸感讓他心頭狂喜!他迅速將金豆子揣進懷里,聲音也緩和了不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等著!算你小子識相!”

腳步聲匆匆離去。很快,門縫下塞進來一個破舊的、裝著半碗渾濁涼水的粗陶碗。趙知樂連忙接過,顧不上臟,大口灌下。冰涼的液體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

又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不是剛才那個兵卒。接著,一個東西從門縫下塞了進來——是一個小小的、用油紙仔細包好的紙包!趙知樂心臟狂跳,一把抓過!是聾叔送來的!他飛快地打開油紙包,里面是幾樣東西:一小塊干燥的甘草根(消炎)、一小包磨得極細的草木灰(堿性)、一小塊干凈的粗麻布片、還有一小截燒焦的木炭條(寫字)!

聾叔!這個沉默寡言的老仆!他聽不見,但他懂!他送來了趙知樂最需要的東西!趙知樂眼眶一熱,強壓下翻涌的情緒。他立刻用木炭條在粗麻布片上飛快地寫下幾行歪歪扭扭的字:

“聾叔:速尋啞姑!取孫茂生前常穿外袍一件(袖口內層),再取庫房劉全管事近三月香料采買賬冊副本(若難,記其購檀香日期數量即可)。另,尋《本草圖經》!急!性命攸關!知樂。”

他將布片仔細折好,再次湊到門縫邊,壓低聲音呼喚看守兵卒。

那兵卒得了金子,辦事效率極高。很快,布片被取走。趙知樂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在黑暗和惡臭中煎熬地等待著。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長。他靠著柴垛,用甘草根嚼碎了敷在額角傷口上,清涼的觸感稍稍緩解了疼痛。他強迫自己思考,將孫茂暴斃的每一個細節在腦中反復推演。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更久。門外再次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門縫下,又塞進來一個更大的油紙包!

趙知樂幾乎是撲過去抓在手里!顫抖著打開!

里面赫然是一件半舊的、漿洗得還算干凈的深青色仆役外袍!正是孫茂常穿的那種!還有一本薄薄的、用粗糙草紙訂成的冊子——是庫房香料采買的流水賬副本!字跡潦草,但關鍵信息清晰!最后,是一本用粗線裝訂、紙張焦黃發脆的破舊書冊——《本草圖經》!

成了!趙知樂的心臟狂跳起來!啞姑!一定是啞姑!這個看似呆滯的婢女,竟有如此能耐!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避開耳目,拿到這些東西!她是誰的人?鄭嬤嬤的?還是……太平的?

他顧不得深究,立刻撲到門縫透進來的那點微弱光線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先翻開那本《本草圖經》!借著那點可憐的光線,他瘋狂地翻找著關于“心悸”、“麻痹”、“毒物”的記載!手指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顫抖!

找到了!

“鉤吻,蔓生,葉似黃精而莖紫……花黃細……劇毒!誤服少許,即令人心痛悶絕,狀若中風……其花粉微細,色淡黃,觸之微麻……”

鉤吻!斷腸草!花粉微量即可致人心悸麻痹,狀若中風猝死!與孫茂的死狀何其相似!

趙知樂的心跳幾乎停止!他立刻放下書,拿起那件孫茂的外袍!湊到門縫光線下,手指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仔細地、一寸寸地摸索著袖口內側!尤其是靠近手腕、最容易沾染和藏匿粉末的地方!

沒有!袖口內側只有普通的布料紋理和些許汗漬!他心頭一沉!難道猜錯了?

不!等等!他猛地想起孫茂是管事,袖口內側……會不會有暗袋?他強壓住失望,手指更加仔細地探入袖口內襯的接縫處!果然!在靠近肘彎內側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小塊微微凸起、布料縫合得格外細密緊實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摳開那幾乎看不見的線腳縫隙!一股極其細微的、帶著奇異冷香的粉末狀物質,被他用指尖刮了下來!湊到門縫光線下細看——粉末極其細微,呈現一種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淺黃色!觸之指尖有極其微弱的麻痹感!

就是它!鉤吻花粉!

趙知樂的心臟狂跳起來!他立刻拿起那本流水賬副本,借著微光飛快地翻閱!目光死死鎖定在香料采購記錄上!

“三月初七,購天竺檀香五十斤,劉全經手。”

“三月十五,購安息蘇合香十兩,劉全經手。”

“四月初二,購波斯龍腦香五兩,劉全經手。”

……

沒有鉤吻!賬面上干干凈凈!采購的都是名貴香料!

但孫茂袖口暗袋里殘留的,卻是龍腦香!一種極其昂貴、多用于皇家貢品和高級合香的頂級香料!而賬面上記錄孫茂最后一次采購的香料是……檀香!

趙知樂眼中精光爆閃!破綻!巨大的破綻!

孫茂袖袋里殘留的是貢品級的龍腦香屑,而他最后一次采購記錄卻是檀香!他一個內院管事,哪來的貢品龍腦香?還藏在如此隱蔽的袖袋暗袋里?這絕非正常采買所得!很可能是……私藏!或者……是別人給他的!

而鉤吻花粉……這種劇毒之物,府中庫房絕不會有!來源只能是……外面!

趙知樂猛地想起那枚作為“證物”的瓷片!他立刻拿起那塊粗麻布片和木炭條,借著微光,開始瘋狂地畫圖、演算!他回憶著自己制作那些粗陶罐的每一個細節——泥土的成分、揉捏的濕度、陰干的時間、燒制的溫度(用草木灰堿度反推)!尤其是新近改進后、為了追求更好密封性而加入更多石英砂、燒制溫度更高的那一批罐子,其胎質會更緊密,釉面(如果有的話)會更薄脆!

而作為“證物”的那塊瓷片,邊緣嶄新,斷裂面毫無磨損和包漿痕跡!這絕不是孫茂這種臥床管事能“私藏”多日的舊物!必然是剛剛打破不久的新罐子碎片!而趙知樂燒制出這種改進罐子,就在……孫茂“臥床”之后!

時間對不上!這是鐵證!

一條清晰的證據鏈在趙知樂腦中瞬間成型!

孫茂私藏了來源不明的貢品龍腦香(可能涉及走私或受賄)!

有人(極可能是劉全)利用職務之便,獲取了劇毒的鉤吻花粉!

此人趁孫茂不備(可能在其飲食或香料中),下入微量花粉,導致其“心悸暴斃”!

然后,此人潛入孫茂居所,將趙知樂廢棄的、嶄新的陶罐碎片藏入其箱籠,栽贓陷害!

同時,此人很可能與柳彥勾結,煽動輿論,將矛頭指向趙知樂!

而劉全!那個克扣他三等份例、油滑貪婪的庫房管事!他有動機(嫉妒孫茂的肥差?)、有條件(接觸庫房,可能接觸毒物來源)、有機會(孫茂死后,他負責清理現場或物品)!而且,他背后很可能站著柳彥,甚至……更高層的人!

趙知樂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真相就在眼前!他必須立刻見到太平公主!只有她,才能翻案!

他再次撲到門邊,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厚重的木門,聲音嘶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急迫:“軍爺!軍爺!開門!我要見殿下!我有要事稟報殿下!事關孫茂管事之死的真相!事關公主府安危!快!快開門!”

門外的兵卒被這突如其來的拍門和嘶吼嚇了一跳,罵罵咧咧地過來:“吵什么吵!找死啊!殿下也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軍爺!”趙知樂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勞煩您通稟!就說趙知樂已查明孫茂暴斃真相!兇手另有其人!且其目標恐不止于小人!事關重大!遲則生變!求殿下務必一見!若殿下不見,小子甘愿領死!但若誤了殿下大事,軍爺……您擔待得起嗎?!”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玉石俱焚的狠厲!

那兵卒被他最后那句“擔待得起嗎”震得心頭一凜!看著門縫里那雙在黑暗中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想起懷里那枚沉甸甸的金豆子,再想想這小子似乎真有點邪門本事……他猶豫了。

“……等著!老子去試試!要是殿下不見,你小子就等死吧!”兵卒啐了一口,腳步聲匆匆離去。

等待的時間,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鍋里煎熬。趙知樂背靠著冰冷的木門,攥緊了拳頭,指甲再次陷入掌心。額角的血已經凝固,結成硬痂。腿上的傷口在寒冷和緊張中麻木地抽痛。他能聽到自己心臟在死寂中瘋狂擂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終于再次傳來腳步聲,不止一人!

哐當!鐵鏈被打開的聲音刺耳地響起!

柴房的門被猛地拉開!刺眼的光線瞬間涌入,讓趙知樂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門口站著兩個面無表情的侍衛,還有……王管事!

王管事那張干癟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耷拉的眼皮抬了抬,渾濁的目光掃過趙知樂狼狽不堪、血跡斑斑的模樣,聲音平板無波:“殿下要見你。收拾一下,跟我走。”

依舊是那座燈火通明、卻比柴房更令人窒息的玉照堂。

只是這一次,堂內沒有歌舞,沒有賓客。只有太平公主李令月一人,高踞在主位的紫檀木榻上。她穿著一件素凈的月白色常服,未施脂粉,長發松松挽起,只用一根玉簪固定。少了平日的華貴雍容,卻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和……一種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威壓。

她手中把玩著一柄小巧玲瓏的玉如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玉質。目光平靜地落在被兩個侍衛“攙扶”著、幾乎是拖進堂內的趙知樂身上。看著他額角干涸的血跡,破爛沾滿污穢的衣衫,以及那條幾乎無法站立的傷腿,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趙知樂被侍衛松開,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他強撐著用那條傷腿支撐住身體,對著主位深深躬身,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小子趙知樂,拜見殿下。”

“說吧。”太平公主的聲音清泠如玉磬,聽不出喜怒,“你有何證據,證明孫茂之死與你無關?又有何高見,指認真兇?”

沒有多余的廢話,直指核心。巨大的壓力如同山岳般壓下。

趙知樂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虛弱,從懷中掏出那幾樣用油紙仔細包好的“證據”——沾有鉤吻花粉的粗麻布片、孫茂外袍袖口內側刮下的龍腦香粉末、庫房香料流水賬副本、還有那本破舊的《本草圖經》。他雙手捧著,高高舉起。

“殿下明鑒!”趙知樂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字字鏗鏘,“小子蒙冤!孫茂管事之死,實乃有人精心構陷,一石二鳥!欲除小子,更欲斷殿下臂膀!”

他語速極快,條理卻異常清晰,如同在法庭上做最后的陳述:

“其一,小子所制金瘡凝露,只為療傷止血,配方乃野三七、蜂蜜、陳皮,絕無鉤吻此等劇毒之物!此有《本草圖經》為證!孫茂指甲縫中所留淡黃粉末,經小子對照,確系鉤吻花粉!微量即可致人心悸麻痹,狀若猝死!此乃其一!”

他翻開《本草圖經》中鉤吻的記載,將沾有花粉的布片呈上。旁邊侍立的女官上前接過,呈給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目光掃過書頁和布片,眼神微凝。

“其二,此乃孫茂管事生前常服外袍!”趙知樂舉起那件深青色袍子,“小子在其袖口內側極其隱蔽之暗袋中,刮得此物!”他指向油紙上那點微乎其微的淺黃色龍腦香粉末,“此乃貢品級龍腦香屑!非尋常可得!然查庫房賬冊,”他舉起那本流水賬副本,翻到最后一頁,“孫茂管事近三月最后一次采購記錄,乃檀香!非龍腦香!此香從何而來?此乃其二!”

女官再次上前,將粉末和賬冊呈上。太平公主的目光在賬冊和粉末間流轉,指尖摩挲玉如意的動作微微一頓。

“其三,李管事所呈‘證物’瓷片!”趙知樂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控訴,“其斷裂邊緣嶄新,毫無磨損包漿!此乃小子月余前,為改進密封,提高燒制溫度后所制新罐!而孫茂管事據稱已‘臥床多日’!試問,一個臥床不起之人,如何取得小子新近燒制、且廢棄于翠微軒角落的罐子碎片?并藏于其箱籠夾層?此非栽贓陷害,又是什么?!此乃其三!”

他擲地有聲,邏輯嚴密,三個疑點如同三把利劍,直指栽贓陷害的核心!

太平公主的目光終于從證據上抬起,再次落在趙知樂身上。那雙古井無波的鳳眸深處,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她沉默了片刻,聲音依舊平淡:“依你之見,兇手何人?”

趙知樂心臟狂跳,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庫房管事,劉全!”

“理由?”

“其一,劉全掌管庫房,有接觸各類物品之便,獲取鉤吻花粉并非難事!其二,劉全與孫茂同管采買,素有嫌隙,且劉全貪婪成性,覬覦孫茂所掌香料肥差久矣!其三,小子初入府時,劉全便對小子百般刁難,克扣份例!其四,也是最重要一點!”趙知樂目光灼灼,“小子懇請殿下,允小子設一局!必讓真兇自投羅網!”

“哦?”太平公主的眉梢極其輕微地挑動了一下,似乎終于提起了一絲興趣,“如何設局?”

趙知樂強撐著身體,上前半步,壓低聲音,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只需請李忠管事暗中配合,放出風聲:庫房某處,埋藏有孫茂生前私吞未及轉移的貢品香料!數量頗豐!劉全貪婪,聞此消息,必按捺不住!定會趁夜深人靜,前往挖掘!屆時人贓并獲,其罪自明!且或可順藤摸瓜,揪出幕后指使!”

太平公主靜靜地聽著,指尖的玉如意停止了摩挲。她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是傷、血跡斑斑,眼神卻燃燒著不屈火焰的年輕人,沉默了良久。玉照堂內燭火搖曳,香爐青煙裊裊,空氣仿佛凝固。

終于,她紅唇輕啟,緩緩吐出兩個字,如同金口玉律:

“準。”

當夜,子時。

公主府庫房重地,萬籟俱寂。高墻深院,只有巡夜侍衛規律的腳步聲在遠處回蕩。

一處靠近后墻、堆放廢棄雜物的偏僻角落。月光被高墻和茂密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投下濃重的、扭曲的陰影。

一個肥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陰影里。他穿著深色的仆役衣服,臉上蒙著一塊黑布,只露出一雙閃爍著貪婪和緊張光芒的小眼睛。正是庫房管事劉全!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把小巧的工兵鏟(這時代已有類似工具),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白天,他“無意”中從一個相熟的低階管事那里“偷聽”到一個驚天秘密——孫茂那死鬼,竟然在庫房后面這片廢棄雜物堆的某個角落,偷偷埋藏了一批價值連城的貢品香料!還沒來得及轉移就暴斃了!這簡直是天降橫財!

貪婪徹底吞噬了理智和恐懼。他白天就偷偷踩好了點,此刻趁著夜深人靜,巡夜侍衛換崗的間隙,如同貍貓般溜了過來。

他借著微弱的月光,在雜物堆里焦急地翻找著,終于在一處看似毫無異樣的墻角下,發現了一塊泥土顏色略顯新鮮的痕跡!他心頭狂喜,立刻蹲下身,用工兵鏟小心翼翼地挖掘起來!

泥土被翻開,一股混合著泥土和草木腐敗的氣息彌漫開來。他挖得很小心,生怕弄壞了里面的寶貝。很快,鏟尖觸到了一個硬物!他激動得手都在抖,連忙扒開浮土,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巴掌大小的陶罐露了出來!

成了!劉全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扯開油布,揭開陶罐的蓋子,伸手進去摸索——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幾塊壓重的石頭!

他臉上的狂喜瞬間僵死!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竄上頭頂!中計了!

“劉管事,深更半夜,在此處挖寶?收獲如何?”

一個冰冷、毫無起伏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響起!

劉全渾身劇震,如同被雷劈中!他猛地回頭!

只見掌管內務、總領刑名的管事李忠,如同鐵塔般矗立在陰影里!他身后,是數名手持火把、腰挎鐵尺、面無表情的健壯侍衛!跳動的火光照亮了李忠那張如同石刻般毫無表情的臉,和他眼中冰冷的殺意!

“李……李管事……”劉全嚇得魂飛魄散,手里的工兵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雙腿一軟,癱坐在地,面如死灰!

“拿下!”李忠一聲令下!

兩名侍衛如狼似虎般撲上,瞬間將癱軟的劉全死死按住!鐵鏈嘩啦作響!

“冤枉!李管事!我冤枉啊!我只是……只是……”劉全殺豬般地嚎叫起來,語無倫次。

“冤枉?”李忠緩步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如同寒冰,“人贓并獲,何來冤枉?說!為何陷害趙知樂?孫茂之死,是否你所為?受何人指使?!”

“我……我沒有!不是我!是……”劉全眼神驚恐地閃爍,似乎想說什么。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劉全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他雙眼暴突,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嘴角竟溢出一絲黑血!整個人如同被抽了骨頭的魚,瞬間癱軟下去,氣息斷絕!

自盡了?!服毒?!

李忠臉色驟變!立刻蹲下身檢查,掰開劉全的嘴,只見他舌頭根部赫然有一小塊破裂的蠟丸!里面殘留著黑色的粉末!見血封喉的劇毒!

“該死!”李忠猛地站起身,臉色鐵青!線索斷了!

然而,就在劉全倒地的瞬間,借著侍衛手中跳動的火把光芒,李忠銳利的目光掃過劉全剛才挖掘的那片泥土地面。在翻開的、潮濕的泥土邊緣,赫然掉落著一小片……極其微小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金色鱗片狀碎屑?像是某種特制甲胄或令牌上的脫落物?

李忠瞳孔猛地一縮!他不動聲色地彎腰,用指尖極其隱蔽地捻起那枚碎屑,藏入袖中。隨即,他冷冷地掃了一眼劉全尚有余溫的尸體,聲音如同從九幽傳來:

“拖下去!仔細搜查其居所!凡有可疑之物,一律封存!呈報殿下!”

侍衛們肅然應命。

火光跳躍,映照著李忠那張在陰影中晦暗不明的臉。他抬頭望向庫房高聳的圍墻之外,那深沉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夜空,眼神冰冷而凝重。

風雨,并未因一只替死鬼的消亡而停歇。相反,真正的驚雷,或許才剛剛在云層深處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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