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瘡驚鴻入樊籠
- 大唐最強男人之財貌雙全
- 文學流派
- 7269字
- 2025-07-09 17:55:02
傍晚褪去了白日的喧囂浮躁,染上了幾分慵懶的金黃。趙知樂背著那只裝著新購珍貴藥材的沉甸甸破布袋,一瘸一拐地穿行在回破窩棚的暗巷里。周老那句「恐非福也」如同冰冷的符咒,沉沉地烙在他的脊梁骨上。
濟世堂那包藥草像山一樣壓在他羸弱的肩上,里面黃芩的苦澀、金銀花的微香仿佛都有了實感,每一下顛簸都牽扯著額角的刺癢和大腿傷處的鈍痛。破布袋粗糙的麻料摩擦著他背上的舊傷,滲出的點點血珠幾乎要將布料黏在皮肉上。他咬牙忍著,不敢去碰,唯恐動作一大驚動了布袋,浪費了里面的「希望」。
巷子越來越僻靜,日頭斜斜地沉下去,影子被拉得老長,扭曲地投在兩側坑洼污濁的墻壁上,像盤踞的魑魅。周老那雙清亮、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總在他眼前晃。
恐非福……
這話像一把剔骨的小刀,反復在他心里剮蹭。他當然知道這臉,這處境,露了本事都是禍端。劉癩子、趙六,哪個不是豺狼?可三百貫像座大山壓頂,不拼命就是死!三天!今天已是第二天末尾!
他抬頭望了望逐漸黯淡的天空,灰紫色籠罩下來,巷口那邊卻是一片開闊的土路。那是城西回洛水官碼頭的一條近道。這條土路年久失修,平日少有人走,尤其日暮時分,更是空曠。
就在他艱難地繞過巷口一堆臭氣熏天的爛菜葉時——
「嗚——!」
一聲極端凄厲、飽含驚恐的馬嘶毫無預兆地撕裂了黃昏的寧靜!緊接著是車軸劇烈摩擦、木料嘎吱扭曲斷裂的刺耳巨響!
「啊——!」女子的尖叫聲尖銳劃破天際!
「殿下!!穩住!!」男人的暴喝帶著破音的驚恐!
趙知樂猛地循聲望去!就在前方那片開闊的土路中央,一輛外觀并不華麗但做工極為扎實、透著低調貴氣的深青色廂式馬車,此刻如同被無形巨手掀翻的玩具,正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和角度,朝著路旁那道深不見底的陡峭渠溝斜刺里滑去!
煙塵驟然騰起,裹著夕陽渾濁的光。拉車的兩匹健碩青花大馬被突如其來的顛簸勒得人立而起,馬蹄瘋狂地在空中刨蹬!車身底部,一根粗大的車軸已不自然地扭曲變形,車輪像是踏入了無形的陷阱,死死卡死在一條傾斜的、深淺異常怪異的溝壑里!那溝壑邊緣被車輪摩擦得碎石亂飛!
「快!護住殿下!」
兩名身著絳紫色勁裝、腰挎橫刀的健碩侍衛反應極快,已飛身撲向失控的車廂,試圖用肩膀強行頂住那沉重的廂體,延緩其滑向深淵的速度!但地面被那卡死車輪的傾斜溝壑摩擦出一道深深的滑槽,泥土碎石飛濺!人力怎能抵住那股巨大的慣性?!
車廂劇烈顛簸著,車門猛地被里面一股力量推開!一個華貴的女性身影驚鴻一瞥般出現在搖搖欲墜的門口!雖然臉上罩著一層薄紗帷帽,但那身沉甸甸壓著金線繡紋的沉香色宮裝長裙,以及發髻間流光溢彩的珠寶釵環,瞬間讓趙知樂腦中閃過一個「貴人」的念頭!那種撲面而來的威儀,即使隔著煙塵和混亂,也壓得人心頭一沉!
是那茶樓上的貴婦?趙知樂的心猛地一抽!竟是她?!
就在此時!更大的變故陡生!
一名緊隨撲出馬車、想要抓住公主以穩定身形的小侍女,在車廂劇烈傾斜的剎那,腳下打滑!
「啊——!」
尖叫未落,那小巧的身影如同一片被颶風卷落的秋葉,被巨大的離心力甩出車廂滾動的軌跡,直直地飛向路基,眼看就要撞上尖銳堅硬的溝壑邊緣!以那速度撞上去,不死也殘!連那侍立在旁的健壯侍衛,都因全力穩定車體而來不及伸手!
千鈞一發!
趙知樂瞳孔驟縮!身體的反應快過思考!
「不好!」
沒有時間權衡利弊,沒有時間去想周老的警告!那瞬間只有一個念頭:攔住她!不能讓她撞上!
那袋被他當命根子一樣背著的藥材被毫不留戀地直接甩飛出去!藥草包在半空中散開,黃芩、甘草、金銀花的碎屑如同黃綠色的雪片在夕陽和煙塵中紛揚灑落!
他的左腳掌猛地碾地,右腿那條一直被他刻意保護的大腿傷口因為驟然發力、角度極度扭曲而被暴力撕裂開來!皮肉崩開的劇痛像是一道滾燙的鋼鋸猛地鋸斷了他的神經!眼前瞬間發黑!喉頭一甜!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被死死卡在喉嚨里,變成低沉的咆哮!
他就像一支不顧一切離弦的箭,帶著自己剛剛甩掉負重后全部的沖勢,朝著那小侍女飛落的方向直撲過去!
角度!速度!他腦中甚至來不及計算!身體的本能就是讓自己變成一塊最寬的緩沖肉墊!他雙手盡可能前伸,雙腿并攏微微蜷縮,整個身體在空中擰成一個奇異的角度,不是為了迎擊,而是為了最大限度地吸收沖撞的力量!
嘭!!
沉悶的重響!趙知樂的后腰帶著肩背,如同一個劣質的、被大力抽飛的沙包,狠狠地、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溝壑邊緣一塊布滿棱角的硬土塊上!巨大的沖擊力震得他五臟六腑仿佛移了位!喉頭那一口腥甜再也壓不住,噗地噴出一口滾燙的血沫,星星點點濺在塵土里!背后那塊土棱角尖銳地頂穿了他單薄的衣衫,瞬間刺破皮肉,帶出冰冷的劇痛!
與此同時,他的雙臂如同捕食的藤蔓般猛地向前一合!將那個尖叫著的、幾乎毫無防備撞過來的小侍女死死地箍在了自己同樣脆弱疼痛的懷里!巨大的沖擊力通過他的身體傳遞、分散、最終狠狠地砸在他背后的土塊和硬地上!
嘶啦——!
趙知樂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右腿大腿根那片早已脆弱的皮膚被巨大的沖擊力徹底撕開的聲音!鮮血混合著尚未完全愈合的膿液,瞬間浸透了褲管!那滾燙濡濕的觸感,比身后的鈍痛更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當場昏死過去!
「呃啊——!」
懷里的侍女發出短促的痛呼,但更多的是被砸懵的驚魂未定。想象中粉身碎骨般的撞擊并未在她身上發生,她只是因劇烈顛簸和驚嚇眼前發黑,手臂被粗糙的石塊邊緣狠狠蹭過,火辣辣地疼,但并無骨裂筋斷的劇痛。
煙塵稍定。
「明蘭!」一聲低沉急促、帶著無法掩飾關切的女聲從車門口響起。
那車廂在兩名侍衛和里面人奮力支撐下,終于在離溝壑邊緣不足三尺的地方堪堪停穩,只是歪斜得厲害。車門邊,戴帷帽的貴婦人(太平公主)已掀開了垂紗,露出一雙冷冽沉靜、此刻卻蘊含雷霆風暴的鳳眸!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第一時間掃過趙知樂和他懷里被接住的侍女明蘭,確認明蘭只是驚恐擦傷,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才緩緩落回一半。隨即,那雙鳳眸如同極地寒冰折射出的幽光,瞬間釘在趙知樂那張臉上!
夕陽熔金,正灑在路邊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趙知樂倚靠著土埂,后背衣衫破損,滲著血。懷里緊緊箍著侍女明蘭,右腿褲管靠近大腿根的位置已被暗紅色的血污迅速暈染擴大!額角那道傷痕因劇痛和發力而完全綻開,暗紅的血液沿著他蒼白卻因疼痛和強行忍耐而泛起一絲病態紅暈的顴骨蜿蜒而下,如同雪地里綻放的妖異毒花!
但最奪人心魄的,是那張臉!
即使被血污、汗水和散落的發絲狼狽覆蓋,即使因劇痛而扭曲,那清絕得近乎帶著神性的輪廓依舊無法被掩蓋!那斜飛入鬢的長眉因痛苦而微蹙,更顯銳利;那雙此刻因生理性淚水而水光盈盈的丹鳳眼,在夕陽的橘紅光芒下,仿佛淬了血火的琉璃,燃燒著驚心動魄的疼痛、狼狽,卻又帶著一種被碾碎后不屈的亮光!額角的血痕和蒼白的皮膚形成極致的對比,那份脆弱與爆發的力量感,糅合成一種驚心動魄的破碎之美!
明蘭在趙知樂懷里掙扎著抬起頭,一眼對上這張沐浴著夕陽和鮮血的臉,所有的驚恐都瞬間被另一種強烈的震撼取代,竟忘了手臂火辣的疼痛,連哭都忘了。
太平公主的目光掠過趙知樂嘴角殘余的血漬,他背后被土塊頂破衣衫滲出的血跡,尤其是那條還在緩慢滲出熱血的右腿大腿根部的布料,瞳孔深處冰封般的寒意下,一絲極淡、極快的漣漪掠過——不是欣賞,是一種更冰冷的、對價值與代價的衡量。
「明蘭!傷勢如何?」太平公主的聲音沉了下去,威嚴更重。
明蘭這才回過神,掙扎著要從趙知樂懷里起來,卻被箍得緊。「婢子……婢子沒事,手擦傷了……」她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音,「多……多虧這位郎君……」
趙知樂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箍緊的雙臂驟然松脫。明蘭幾乎是跌跌撞撞地爬起,踉蹌撲向車廂門口,撲倒在地上哭訴:「殿下……明蘭該死……」
「起來。」太平聲音冷淡,目光卻沒離開趙知樂。「你,起來回話。」
一股大力抓住趙知樂的手臂,是剛才頂住車廂的一名侍衛,鐵箍般的手將他勉強從溝壑邊緣的半倚狀態提溜起來。牽扯到背部和腿上的傷口,趙知樂悶哼一聲,眼前又是一黑,幾乎站立不住。他右腿虛點著地,褲管濡濕得厲害,鮮血在腳邊塵土中洇開一小片暗紅的泥沼。
他粗重地喘息著,努力想站直,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輕微搖晃,只能勉強靠著抓住他的侍衛臂膀。
太平的目光在他那條狼狽浸血的右腿和大腿根部停頓了一下,復又落回他臉上,審視著他因失血而愈發蒼白的膚色和那觸目驚心的蜿蜒血痕。她自然留意到那額角傷口的狀態,這傷口,配合他此刻的狀態……她心中迅速勾勒著一個被打壓、被追債、走投無路卻偏偏有一身古怪「奇技」和驚人容貌的亡命徒形象。有點意思。
「抬起頭來。」她命令道,聲音聽不出情緒。
趙知樂喉結滾動,強咽下口腔里殘留的血腥味,逼迫自己抬起頭,目光盡量平穩地迎上那雙藏在帷帽陰影下、卻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四目相對。
一方是高華清冷,深如寒潭;一方是狼狽不堪,卻如同在泥濘中掙扎抬頭、露出破碎真容的玉雕,眼底藏著劫后余生的恐懼和某種野獸般的戒備警惕,偏偏那份被撕裂的清俊感更甚!他的眼睫很長,此刻掛著因劇痛而溢出的生理性水光,在夕陽下如同沾濕羽毛的蝶翼,微微顫抖。這份脆弱與他臉上殘留的狠厲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
太平的唇角似乎極其微妙地向上牽動了一剎那,快得無人能捕捉。
「你是何人?方才所用,是何藥物?」她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種威儀沉靜的調子,但語速微微放慢了一分,像是在給一個瀕死者喘息整理言辭的機會。
來了!趙知樂心念電轉!身體深處尖銳的痛苦、失血的虛弱、周老的警告交織在一起!生死關頭救人是一回事,但拿出這來源蹊蹺的藥,則是另一回事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那只尚能自由活動的手,極其緩慢、費力地伸進自己腰間那只同樣沾滿塵土和草屑的破布袋里——這正是他之前被甩飛的藥草包里幸存的一小個罐子,裝著他早前調配、混合了蜂蜜陳皮壓榨野三七漿汁、并偷偷摻了極少許從野珍珠貝里磨出來充門面的極細珍珠粉末的「金瘡凝露」。
粗陶罐灰撲撲,毫不起眼。
「回……貴人……」趙知樂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礪,帶著明顯的傷痛喘息,努力讓每個字清晰,「小子……趙知樂。南城破戶,賤名有污貴人清聽。」他微微垂目,避開那過于銳利的直視,「方才……怕驚著貴人,情急之下……草草掩藏……此乃家傳……咳……」他劇烈地嗆咳起來,喉頭滾動,又是一陣翻涌的血腥氣,臉色更加白得透明。這咳嗽倒不全是裝的,震得胸前背后傷口扯著疼。
他喘了幾口大氣,才斷續接道:「……乃家中……祖傳的老底子……治傷的古方……小子……胡亂……改良了藥粉添進去……」他艱難地舉了舉那個破陶罐,「野三七……配些蜜糖陳皮……能……能收口止血……」
這番話,七分真,三分假。野三七止血消炎是真,加了蜂蜜陳皮防腐增稠也是真,他確實試過多次。但「家傳」、「古方」、「胡亂改良」,就是往這來歷不明的奇物上套一件勉強能說得通、又經得起初步查證的「外衣」。他沒提珍珠粉,摻得太少,且此刻無法解釋來源。
話畢,他低著頭劇烈喘息,等待著命運的審判。后背的冷汗和腿上的熱血混在一起,冰冷粘膩,提醒著他生命的脆弱。那枚陶罐在他沾著血泥的手中,顯得無比渺小和可笑。
沉默。
只有風吹過路邊野草和地上散落藥草的微嘶,還有明蘭低低的啜泣聲。
太平的目光掠過那個粗陋的陶罐,落在趙知樂那只青筋畢露、指節發白卻死死攥著罐子的手上。那手型修長,本該是適合握筆撫琴的骨架,此刻卻沾滿泥土、汗水和干涸的、自己的血污。
「……明蘭。」太平輕輕喚了一聲。
還在抽噎的明蘭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頓住哭泣,慌忙抬起自己那條被石塊劃開、正在滲血的左臂小臂。
「婢子……婢子在!」
太平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趙知樂的方向:「讓他試試那藥。」
明蘭渾身一顫,下意識想捂傷口,但接觸到公主平靜無波卻不容置喙的眼神,立刻低下頭,顫巍巍地把胳膊舉高了些,露出那幾道正在不斷往外沁著血珠的擦痕,深可見肉,猙獰紅腫。
壓力瞬間到了趙知樂肩上。
他心中念頭飛轉——藥不能有誤!必須有效!這是他唯一的活路!他深吸一口氣(牽動肺腑又是一陣抽痛),右手艱難卻穩定地揭開陶罐那粗糙的泥封蓋。里面是半罐粘稠如漿、顏色渾濁如琥珀帶土黃的膏體。沒有想象中的刺鼻藥味,反而有一種陳皮的辛香混雜著淡淡蜜香壓過三七的微腥氣,仔細聞似乎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冰涼石質感。
他用還算干凈的左手食指指腹,小心地刮了一小坨膏體。動作因為疼痛而有些僵硬遲緩。他湊近明蘭的手臂,屏息凝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指尖那一點渾濁的藥膏和侍女手臂滲血的傷口上。
距離傷口還有寸許,藥膏上那絲微弱的冰涼氣息似乎已然拂到了傷口灼熱的肌膚。
趙知樂咬緊牙關,控制著顫抖的手指,極其輕、極其快地將膏體均勻涂抹在明蘭手臂最明顯的那條血口子邊緣——他沒有直接覆蓋傷口中心,以防萬一!只是點在傷口邊緣紅腫發炎的皮肉處!
膏體觸到溫熱皮膚的剎那——
「嘶!」明蘭猛地吸了一口涼氣!身體激靈一下!
眾人心頭一緊!侍衛的手瞬間按在了刀柄上!
「怎么了?!」太平的聲音陡然冷厲!
趙知樂頭皮一炸!心沉入冰窟!
「不!不!殿下!」明蘭卻緊接著慌忙擺手,聲音甚至帶著哭腔后的驚奇與激動,「是……是太涼了!涼得舒服!像……像浸了井水一樣!」她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本能地想把涂抹了藥膏的手臂舉高湊到眼前仔細看,連疼痛似乎都忘了大半。
果然!
那涂抹了藥膏的邊緣皮膚,之前那種鼓脹欲裂的紅腫感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褪!一層極其微弱的、如同敷了一層極薄水晶膜的清潤感覆蓋了創面邊緣!更重要的是,剛才還不斷從傷口邊緣微微滲出的血珠,竟然真的開始緩緩收止!那些微小的出血點像是被無形的針線瞬間縫合,停止了滲出!
清涼鎮定的效果立竿見影!
時間仿佛放慢了。夕陽的光線斜斜地照在明蘭舉起的手臂上。眾人眼尖地發現,那灰黃渾濁的膏體里,似乎混雜著點點針尖大小、極其難以察覺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瑩白細末。正是這點點星芒般的珍珠粉,在接觸到傷口肌膚的溫熱后,似乎散發出難以言喻的柔和微光(在特定角度反光下的錯覺),配合著膏體本身的收斂滋潤,帶來了這種超越常理的對紅腫的平復和輕微出血口的封鎖!
明蘭手臂上的其他傷口依舊紅腫滲血,獨獨那片涂抹過的狹長區域,如同被一道無形的結界隔開,平復了下去!反差強烈!觸目驚心!
寂靜!
這一次的寂靜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震撼過后的余韻。
太平的目光死死鎖在明蘭手臂那清晰的變化上。她并非不通醫道,宮中侍奉,傷藥見過無數。頂級的金瘡藥止血或許更快,但絕對沒有這種……立竿見影的、如同冰封火海般的奇效!連帶的,那仿佛能安撫焦灼痛苦的清潤感……更非尋常傷藥所有!
她帷帽下的鳳眸深處,那一絲冰封的寒意終于被鑿開一道縫隙!一道名為「驚詫」與「評估」的精光,如同深海暗流下突然翻涌出的璀璨沉船,驟然射出,直刺那個仍低著頭、捏著破陶罐、身體還在因失血和劇痛而微微顫抖的年輕男子!
價值!
他這條命的價值,因為這小小一罐粗劣容器里的藥膏,瞬間在她心中飆升了一個量級!這藥,無論是所謂的「家傳古方」還是他「胡亂改良」,都意味著他本身,就是一種令人垂涎的「奇貨」!
沉默持續了幾息。
太平的目光從明蘭的手臂移開,重新落回趙知樂的臉上。這一次,眼神里少了幾分審視的冰冷,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興味和掌控感。
「趙……知樂?」
她念出這個名字,聲音恢復了那份從容的沉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溫和,如同獵人看著落入陷阱卻展現出出乎意料價值的珍禽。
趙知樂強行控制著身體的顫抖,努力站得直一些:「在。」
「倒是個……妙人。」
這四個字,如同金珠砸落玉盤,清脆、悅耳,卻帶著沉重的分量和不容置疑的裁決。在太平嘴里說出來,絕非簡單的夸贊,更像是對他今日所有狼狽、拼命和展示價值的終極評定,一種蓋棺論定般的認可,也是一種枷鎖的開端!
她略略偏首,目光掃了一眼身側如鐵塔般肅立的侍衛統領。統領心領神會。
「小子,」太平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與不容置疑的命令:「予爾三日。」
趙知樂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三日?!又是三日?!這次是什么?
「將家中瑣事……料理干凈。」她的語調平淡無波,如同在吩咐一件最平常不過的小事,「三日后,未初之時,于南洛水碼頭槐樹亭旁候著。」
沒有多余的解釋,沒有詢問意愿,只有不容置喙的安排。
她抬起戴著素凈護甲的小指,極其優雅地朝車廂內一指,又輕輕一擺。
哐當!
一個沉甸甸的錦紋麻布錢袋被那個始終牢牢扶著趙知樂手臂、防止他癱倒的侍衛統領,毫不客氣地擲在了趙知樂滿是塵土和血污的腳邊!袋子口并未扎緊,數枚閃亮的、沉甸甸的、邊緣泛著冷光的開元通寶滾了出來,在夕陽下晃花了人眼!那錢袋的分量,聽那落地的悶響,絕不下五六貫!遠多于周老給的!
「這錢,算予你安頓。」太平的聲音透過垂紗,隔著車廂已然恢復的微微搖晃傳來,清晰地落進趙知樂的耳朵里,也像一塊冰冷的巨石砸在他心頭。「莫要遲到,誤了我的……時辰。」
話音落,那深青色車廂的車門已被侍衛無聲拉上,嚴絲合縫。
「起駕,去行院!」侍衛統領的呼喝響起。
剩下的侍衛開始檢查損傷的車輪車軸,一人小心翼翼地牽馬引導方向。嘎吱聲中,帶著內里驚人力量的沉重車廂,終于在眾人努力下脫離了那條致命的溝壑邊緣,碾過錢袋旁散落的錢幣和趙知樂那把珍貴的、灑得到處都是的黃芩甘草金銀花碎末,重新駛上大道。
很快,沉重的車輪聲和清脆的馬蹄聲便不疾不徐地消失在路的盡頭。只留下夕陽,滿地狼藉的藥草碎屑,閃光的銅幣,和一灘暗紅的、不斷在塵土中擴大邊緣的血跡。
還有那個佇立在原地,身體搖晃如同風中殘燭的年輕男人。
趙知樂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腳邊那個沉甸甸的錢袋和散落的錢幣上。剛才那生死一瞬的搏斗,那鉆心的劇痛,那冰涼的詢問,還有那句「恐非福也」的警鐘……如同幻燈片般在腦中閃回。
他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徹底抽空。
噗通一聲。
他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整個人重重地跪倒在地。正好跪在自己大腿傷口淌出的那灘血泥里!鉆心剜骨的痛楚瞬間爆炸!他痛得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手指深深陷進地上的濕泥,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嘶嚎!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伸手,死死攥住了那沾滿泥污、冰冷沉重的錢袋!
福?禍?
那沉甸甸的錢袋此刻竟像滾燙的烙鐵,燙得他掌心鉆心地痛!他看著錢袋上精美的錦紋在夕陽血光中扭曲變形,看著自己腿邊洇開的暗紅血水……
這沉甸甸的袋子,哪里是通往富貴梯?
這分明是——
一張通往森森龍潭虎穴的……閻王帖!但他有得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