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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六扇門中鳳凰出,初見只道是草包

詩曰:

皂靴踏破三更雪,鳳目初臨一院塵。

可笑英雄識不破,眼前懦夫是真人。

晨光熹微,將將透過高窗,在刑部衙門冰冷的青磚地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斑。衙門里卻已是人聲漸起,官吏們陸續到崗,開啟了又一日枯燥而又暗藏機鋒的差事。

然而今日,書辦房內的氣氛,卻與往日大不相同。這里仿佛成了一個無形的漩渦中心,所有人的目光,不論是好奇、鄙夷、同情還是幸災樂禍,都有意無意地,朝著靠窗那個熟悉的位置瞟去。

漩渦的中心,正是蘇見塵。

他今日來得比平日足足晚了半個時辰,這對于十年如一日卯時必到的他而言,已是極為罕見之事。而更罕見的,是他此刻那副慘淡的模樣。

他的臉色,是一種大病初愈般的蠟黃,眼圈底下,兩團濃重的青黑色如同被人打上去的一般。他走路時,右腿似乎有些僵硬,微微拖沓著,每當坐下或起身,都會下意識地用手按住胸口,從牙縫里發出一聲被刻意壓抑住的、帶著劇烈痛楚的抽氣聲。他身上那件總是漿洗得干干凈凈的青衫,胸口處,赫然有一塊銅錢大小、不甚起眼的暗褐色污漬,像是早已干涸的血跡,卻又被他拙劣地處理過,欲蓋彌彰。

他一言不發地走到自己的案前坐下,緩緩地、吃力地研著墨。那動作,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從容穩健,多了幾分力不從心的遲滯與虛弱。整個人,就像一株被嚴霜打蔫了的茄子,蔫頭耷腦,了無半分生氣。

“哎喲,這不是咱們名動秦淮的‘夜游神’蘇兄嗎?怎么,昨夜是耗盡了陽氣,被哪家的姑娘吸干了精髓,還是手頭拮據,被討債的堵在黑巷子里好一頓伺候啊?”

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惡意,說話的,自然是那個一向眼高于頂的年輕書辦,李景。他優哉游哉地翹著二郎腿,手里慢條斯理地把玩著一串油光锃亮的橄欖核念珠,斜著眼睛睨著蘇見塵,聲音拿捏得不大不小,卻恰好能讓滿屋子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昨夜也從相熟的官差口中,聽說了東廠在凝香閣悍然拿人的事,雖然不知其中內情,卻也知道蘇見塵這個倒霉鬼恰好就在現場。這并不妨礙他將蘇見塵此刻的狼狽模樣,當做今日最佳的取樂談資。

幾個平日里與李景交好的年輕書辦,聞言立刻心領神會,頓時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竊笑聲。

鄰座那位老成持重的王有德,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看不慣李景這般刻薄,走過來,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真切的關切問道:“見塵,你……你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去醫館瞧瞧?”

蘇見塵緩緩抬起頭,努力地牽動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有氣無力地答道:“多謝王老哥關心。沒事,沒事,昨晚……昨晚貪杯,多喝了幾盅,下臺階的時候腳滑,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礙事的,歇歇就好了。”

他這番漏洞百出的解釋,恐怕連三歲的孩童都不會信。

李景聽了,笑得更加暢快了。他“啪”的一聲合上手中描金的折扇,站起身,踱到蘇見塵的桌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他,朗聲道:“摔了一跤?蘇兄,你這跤摔得可真是地方啊!我怎么聽說,是有人在‘凝——香——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學那話本里的英雄救美,結果美人沒救成,反倒被人當成一條野狗一樣,一腳從船上踹進了秦淮河里?”

他故意將“凝香閣”三個字拖得又長又浪,話里的羞辱意味,已經不加任何掩飾,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插向蘇見塵的臉面。

蘇見塵的臉“刷”地一下漲得通紅,那紅色一直蔓延到脖子根。他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憤、窘迫與慌亂。他嘴唇哆嗦著,仿佛想要辯解什么,卻因為氣急,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后只能低下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你……你胡說……”

那副理虧詞窮、又羞又怒的窩囊樣子,落在眾人眼中,無疑是默認了李景的所有說法。

“我胡說?”李景的聲音猛然拔高了八度,充滿了勝利者獨有的快感與張狂,“蘇見塵,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么東西!東廠拿人辦案,那是你能摻和的事嗎?人家是天上抓老鷹的,你個在陰溝里刨食的耗子,也敢往前湊?沒當場把你那條賤命給收了,都算是你蘇家祖墳上冒了青煙!你簡直把我們刑部衙門的臉都給丟盡了!”

他越說越是起勁,情緒激動之下,唾沫星子都快要噴到蘇見塵的臉上。

蘇見塵只是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整個身子都在微微地顫抖,卻始終不敢抬頭反駁一句。那副受盡了奇恥大辱卻不敢反抗的懦夫模樣,看得連一向明哲保身的王有德都有些不忍,正要開口喝止李景。

就在此時,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清冷如玉磬相擊的聲音,那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間壓過了房內所有的嘈雜與喧嘩:

“刑部重地,何時成了街頭巷尾的菜市口,可以這般喧嘩吵嚷了?”

這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不容置疑的威勢。滿屋子的人齊齊一驚,循聲望去。

只見門口,俏生生地立著一名女子。

她身著一襲剪裁合體的玄色六扇門武服,腰間束著寬邊鸞帶,將她那挺拔矯健的身姿勾勒得淋漓盡致,英氣逼人。腰畔懸著一口狹長的佩刀,刀鞘古樸,未見任何華麗的飾物,卻自然而然地透著一股凌厲的殺氣。她臉上依舊覆著那半塊冰冷的銀色面具,只露出一雙明亮得近乎逼人的眸子。

那雙眼睛,亮如寒星,清如秋水,此刻正冷冷地掃視著屋內眾人。她的目光所及之處,那些方才還在嬉笑嘲諷的書辦們,竟如同被寒風吹過的鵪鶉,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方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李景,在看到來人的一瞬間,臉上的囂張氣焰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諂媚的驚訝與敬畏。他忙不迭地站起身,結結巴巴地躬身行禮:“燕……燕捕頭?您……您怎么大駕光臨了?”

來者,正是名震金陵,令無數江洋大盜聞風喪膽的六扇門第一女捕頭,“追風女捕”燕飛霜!

燕飛霜根本沒有理會李景的諂媚,她的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直接穿過眾人,落在了那個蜷縮在座位上,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藏進地縫里的身影上。

“蘇見塵,何在?”她再次開口,聲音里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冷冽如冰。

蘇見塵的身子猛地一僵,如同被雷擊中一般。他緩緩地,極不情愿地抬起頭來。當他的目光與燕飛霜那雙冰冷的眸子在空中相遇時,他本能地又瑟縮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幾分近乎本能的畏懼之色。

“卑……卑職,便是蘇見塵。”他掙扎著站起身,因為牽動了胸口的傷勢,忍不住又“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氣,身子都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燕飛霜那秀氣的柳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今日前來,是奉了六扇門總捕頭之命。昨夜東廠在秦淮河悍然抓人,此事非同小可,已然驚動了高層。六扇門雖與東廠分屬不同衙系,互不統屬,但亦需查明真相,以防東廠越界,擾亂京師法度。紅袖是錢益謙命案的關鍵證人,東廠此舉,分明是越俎代庖,極有可能是為了遮掩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據六扇門的線報顯示,在東廠動手之前,唯一一個以非官方身份接觸過紅袖的,便是這個刑部書辦,蘇見塵。

是以,在燕飛霜原本的推斷中,這個蘇見塵,即便不是什么膽大包天的關鍵人物,也定然是從紅袖口中,探聽到了某些重要的蛛絲馬跡。

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大失所望。

這個男人,形容猥瑣,神情懦弱,一副被人抽了脊梁骨的窩囊相。尤其是那雙眼睛,躲躲閃閃,充滿了怯懦與不安,哪里有半分衙門公差應有的鎮定與銳氣?簡直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廢物。

“隨我來。”

燕飛霜冷冷地丟下三個字,便再不愿在此多待一刻,轉身朝外走去,連多看他一眼都欠奉。那份發自骨子里的高傲與不屑,顯露無疑。

蘇見塵仿佛如蒙大赦,又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連忙一瘸一拐地、緊手躡腳地跟了上去。路過李景身邊時,他甚至不敢抬頭看對方那張幸災樂禍、充滿嘲諷的臉。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嘈雜的前堂,來到刑部衙門后院一處僻靜的角落。這里有一株上了年歲的老槐樹,此刻枝葉早已凋零,顯得有些蕭索。幾只羽毛凌亂的寒鴉立在光禿禿的枝頭,“呱呱”地叫著,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燕飛霜站定,轉身,雙手環抱在胸前。她本就身形高挑,如此一來,更顯得氣勢逼人。那雙鳳目如利劍一般,直刺蘇見塵。

“昨夜,你在凝香閣,見了紅袖?”她的問話,沒有任何鋪墊,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是……是的……”蘇見塵低垂著頭,根本不敢與她對視,兩只手緊張地互相搓著衣角,活脫脫一副被嚴師盤問的蒙童模樣,“卑職……卑職只是……只是仰慕紅袖姑娘的琴技已久,想……想去捧個場,聽個曲兒……”

“聽曲兒?”燕飛霜發出一聲冷笑,那笑聲里滿是譏諷,如同冬日里的一捧冰雪,“蘇書辦真是好大的雅興。秦淮河剛剛發生驚天命案,死者是朝廷命官,證人還驚魂未定,你便急著去‘聽曲兒’。你聽的,究竟是琴曲,還是案情?”

蘇見塵被她這犀利如刀的話語說得渾身一哆嗦,頭埋得更低了,聲音里已經帶上了濃重的哭腔:“燕捕頭明察!卑職……卑職是天大的冤枉啊!卑職只是一個抄抄寫寫、管文書的小吏,哪里有那個膽子去查什么案子?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啊!”

他的內心,此刻卻是一片清明澄澈。

“好個厲害的女子!氣勢凌人,言辭如刀,每一個問題都直指要害,步步緊逼。她這是想用強大的威壓,直接擊潰我的心理防線,讓我不攻自破。可惜,你面對的,不是一個真正的懦夫。”

他一面冷靜地分析著對方的策略,一面將自己的“懦夫”角色,扮演得更加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燕飛霜見他這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模樣,眼中的不耐與失望之色更濃。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煩躁,換了個方式,繼續問道:“那你,可見到了東廠的人?”

“見……見到了……”一提起“東廠”這兩個字,蘇見塵的反應比方才還要激烈。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極為可怕的事情,臉色煞白,渾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一般。“好……好兇!他們太兇了!二話不說,沖進來就……就把紅袖姑娘給抓走了!還……還打我……”

他說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仿佛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一般。

“卑職……卑職不過是……是想上前分辯兩句,說紅袖姑娘是……是良家女子,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抓走……誰知道他們……”他一邊撕心裂肺地咳嗽,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還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將自己描繪成一個雖然膽小、卻尚有幾分良知,結果“見義勇為”慘遭毒打的弱者形象。

“他們長什么模樣?”燕飛霜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表演”,顯然對他的“義舉”毫無興趣。

“一個……一個白凈臉的,沒胡子,說話……說話有點娘娘腔的,像個……像個宮里的公公……”蘇見塵努力地做出回憶的樣子,眼神卻依舊是恐懼而渙散的,“還有一個……一個黑塔似的大個子,好……好大的力氣!一腳……就一腳……就把我給踹飛了……別的……別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當時天色又黑,我又被嚇壞了,實在是……實在是沒看清啊……”

他的描述,模糊、混亂、顛三倒四,完全符合一個普通百姓在遭遇極度驚嚇后的正常生理與心理反應。

燕飛霜的眉頭,已經緊緊地鎖成了一個“川”字。

沒用的東西!

她心中暗罵了一句。她要的,絕不僅僅是這些。這些表面的信息,六扇門的探子在事發后一個時辰內就已經查得清清楚楚。她想知道的,是更深層的東西!是東廠番子到來之前,那段寶貴的空窗期里發生的一切!

“在他們來之前,你和紅袖,都聊了些什么?”她的聲音,已經冷得快要結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說給我聽!”

蘇見塵被她這驟然變得冰冷的語氣嚇得又是一縮,結結巴巴地回答:“沒……沒聊什么呀……我就問姑娘身子好不好,昨晚嚇著了沒有……然后……然后勸她吃點心……我還……我還想讓她給我彈個新學的曲兒聽聽……可……可她光顧著哭了,一句話也沒說,還沒來得及彈呢,東廠的人就……就沖進來了……”

他的回答,巧妙地避重就輕,將所有可能涉及案情的核心內容,全部替換成了無聊的寒暄與庸俗的風月之事,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除了精蟲上腦之外一無所知的蠢貨。

“就這些?”燕飛霜顯然不信,她上前一步,逼人的氣勢讓蘇見塵又向后退了一步。

“就……就這些了,真的!”蘇見塵一臉的“真誠”與“無辜”,“燕捕頭,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卑職吧!卑職現在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腦子里也是一團漿糊,只想回家躺著……這差事,我看是沒法當了!我……我等會兒就想跟我們劉主事告個假,不然這湯藥費,還不知道該上哪兒要去呢……”

他竟然當著這位六扇門煞神的面,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自己的傷勢和無人報銷的湯藥費問題。那副市儈、貪小便宜、毫無大局觀的嘴臉,讓一向以冷靜著稱的燕飛霜,都幾乎要忍不住拔刀。

她見過無數的江洋大盜,窮兇極惡的歹徒,也見過朝堂之上那些口蜜腹劍、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但像蘇見塵這般,將窩囊、懦弱、市儈、無能如此完美地集于一身的官場“廢物”,她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她心中最后的一絲希望,徹底變成了失望,甚至化作了深深的鄙夷。

她原本還存著萬一的指望,以為這個書辦或許有些不為人知的膽色,能夠在自己的威逼利誘之下吐露出些什么。現在看來,是她徹底高估他了。就這種貨色,別說用刑,恐怕東廠的人只要瞪瞪眼,他就能把自己的祖宗八代姓什么都招得一清二楚。而他如今之所以一問三不知,只可能有一種解釋——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罷了。”

燕飛霜終于放棄了。她厭惡地揮了揮手,像是驅趕一只停在精美菜肴上的蒼蠅,語氣里充滿了徹骨的失望與鄙夷,“滾吧。別在這里礙我的眼。”

“是,是!卑職遵命!”蘇見塵如蒙大赦,點頭哈腰地連聲道,“多謝燕捕頭開恩!多謝燕捕頭!”他說著,轉身便要溜走,那急不可耐、恨不得多生兩條腿的模樣,仿佛身后正有猛虎在追趕。

“站住。”就在他即將走出兩步遠時,燕飛霜忽然又冷冷地叫住了他。

蘇見塵的身子一僵,臉上露出一絲“完了”的絕望表情,戰戰兢兢地回過頭:“燕……燕捕頭,還有……還有何吩咐?”

燕飛霜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清亮的鳳目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復雜的、近乎憐憫的神色。她緩緩說道:“我知你胸中也有些墨水,十年寒窗,考入公門,想來也曾有過一番建功立業的抱負。可惜……你這身骨頭,太軟了。”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冷冽如刀鋒:“這金陵城,是藏龍臥虎之地,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修羅場。像你這樣的人,要想安安穩???地混過一輩子,最好把眼睛閉上,把耳朵堵上。不該看的熱鬧別看,不該湊的局別湊。否則,昨晚那一腳,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說完,她不再理會蘇見塵那張呆滯的臉,轉身便走。玄色的衣袂在風中甩出一個決然的弧度,她的身影幾個輕靈的起落,便宛如一只乘風而去的黑燕,消失在了高高的院墻之外,身法之輕靈飄逸,已入上乘之境。

只留下蘇見塵一人,怔怔地,有些癡傻地,站在原地。

他維持著那副唯唯諾諾、受盡打擊的表情,直到燕飛霜那凌厲的氣息徹底遠去,四周再無任何窺探的目光。

然后,他緩緩地,緩緩地,直起了那微駝的背脊,如同一桿久被塵封的標槍,重新抖落了身上的灰塵。

他抬起頭,望向燕飛霜消失的方向,那雙方才還寫滿了怯懦與恐懼的眼睛里,此刻,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在那平靜的湖面之下,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與……濃濃的玩味。

“好一個‘追風女捕’……”他低聲自語,聲音中再無半分顫抖,“心高氣傲,性如烈火,卻又懂得恩威并施,敲山震虎。觀察力敏銳,判斷果決。確實……是個有意思的對手。”

他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胸口那塊早就被他清洗干凈的“傷處”,嘴角,勾起了一抹極其隱晦的、仿佛計謀得逞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這場表演,堪稱完美。他成功地,將“草包”、“廢物”、“軟骨頭”這三個標簽,深深地刻在了這位六扇門最精銳的捕頭心中。

從今往后,他將徹底被排除在所有可能被懷疑的名單之外。

他成了一個最安全、最不被人注意、最適合在暗中行事的影子。

燕飛霜最后那番“警告”,看似是高高在上的敲打,實則是給了他最好的護身符——既然所有人都認定他膽小如鼠,那么他便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用“無知者無畏”的姿態,去觸碰那些真正的、能引來殺身之禍的秘密。

他重新彎下腰,恢復了一瘸一拐的姿態,向書辦房的方向走去。那狼狽不堪的樣子,與方才那份冷靜精明的算計,判若兩人。

路過那株老槐樹時,他看似因為腿腳不便,無意中抬腳,踢了一下樹根旁的一塊不起眼的碎石。石子翻滾開來,露出了下面壓著的一片干枯的槐樹葉。在那枯葉焦黃的葉脈之間,用一種幾乎看不見的、遇風即散的特殊藥水,寫著幾個極小的字:

“紅袖已死,城西亂葬崗,第三排,第七穴。”

這是他昨夜,在暗中跟隨東廠番子確認了其落腳點后,留給丐幫線人的記號。而丐幫的兄弟,則用這種只有他們懂的方式,向他回饋了最新的、也是最壞的消息。

蘇見塵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一掃,便已將所有信息盡收眼底。當他走過之后,那片承載著一條人命最后訊息的枯葉,被風輕輕吹起,打了個旋,便與滿地的落葉混在了一起,再也找不到任何痕

跡。

他的心,沒有半點波瀾。

紅袖的死,是意料之中的事。東廠不需要活的證人,他們只需要死人來保守秘密。

他回到喧鬧的書辦房,迎接他的,是李景等人更加肆無忌憚的嘲笑,和王有德等人愈發同情的目光。

他泰然處之,甘之如飴。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拿起那支熟悉的狼毫筆,蘸飽了墨,繼續謄抄那些枯燥乏味的文書。他的字,一如既往的工整端方。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麻木遲鈍。

他像一滴水,悄無聲息地,重新融入了這名為“刑部”的、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涌的死水潭中。

無人知曉,這滴看似尋常無比的水滴之下,正涌動著足以傾覆江海的滔天暗流。

正是:

鳳目識人偏走眼,錯把明珠當瓦石。

忍得一身世人嘲,只為他朝驚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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