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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茫然藏身煙火地,巧計(jì)脫困甩鷹隼

詩曰:

大智若愚藏鬧市,驚慌失措作戲文。

一場雞飛塵舞罷,猶疑鳳目看凡人。

自那日被六扇門的“追風(fēng)女捕”燕飛霜當(dāng)眾“訓(xùn)誡”過后,蘇見塵在刑部衙門里的地位,算是被徹底夯實(shí),定了性。

他成了一個笑話。一個活生生的、會走路的、可以任人評說和取笑的笑話。

同僚們再見到他,眼神里都毫不掩飾地帶著三分譏笑、七分鄙夷。就連平日里還算與他相善,常在一起喝酒的王有德,也只是長吁短嘆地拍著他的肩膀,勸他“往后安分守己些,莫要再惹是生非”。至于那個心高氣傲的李景,更是變本加厲,仿佛找到了人生一大樂趣,每日里若不尋機(jī)刺他幾句,便覺日子都少了滋味。什么“護(hù)花使者被人一腳踹”、“癡心妄想癩蛤蟆”,各種極盡羞辱之能事的渾號,明里暗里地往他身上套。

蘇見塵對此,恍若未聞,或是說,麻木不仁。他每日依舊拖著那條似乎永遠(yuǎn)好不了的“摔傷”的腿,按著那個時時“隱痛”的胸口,一瘸一拐地來,一瘸一拐地走。在人前,他愈發(fā)沉默寡言,神情畏縮,眼神總是躲躲閃閃,仿佛被東廠番子那一腳踹走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卑微的軀殼,如行尸走肉一般,在這龐大而又冷酷的衙門里熬著日子。

他越是如此不堪,旁人便越是堅(jiān)信了李景的說辭,愈發(fā)地瞧他不起,將他視作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

然而,在這座風(fēng)波詭譎、龍蛇混雜的京師里,真正厲害的獵人,從不輕易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六扇門總部,一間僻靜的簽押房內(nèi),檀香裊裊。

燕飛霜正臨窗而立。她沒有處理案牘,手中正慢條斯理地用一塊鹿皮擦拭著一枚鋒利的柳葉飛鏢。那飛鏢在她靈巧的指間翻飛,寒光閃爍,映著她那雙深邃而又銳利的眼眸。窗外,是六扇門廣闊的演武場,捕快們操練時的呼喝之聲、兵器碰撞之聲不絕于耳,充滿了陽剛與力量。可她的心,卻不在此處。

她的腦海里,如同一幅走馬燈,反復(fù)回放著數(shù)日前在刑部后院,與那個名叫蘇見塵的書辦的會面。

那個男人的每一絲表情變化,每一個瑟縮的動作,每一句結(jié)結(jié)巴巴的言語,都無比清晰地被她捕捉、封存、而后逐幀分析。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那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一個被飛來橫禍嚇破了膽的官場混子。他的所有反應(yīng),完美得挑不出任何一絲一毫的破綻。

可問題,恰恰就出在這“完美”二字上。

太完美了。

一個真正的懦夫,在遭遇極致恐懼之后,其生理與心理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混亂的,是語無倫次的,甚至可能會為了自保而夸大其詞,或是為了脫罪而胡言亂語。但蘇見塵的回答,雖看似結(jié)巴慌亂,每一個細(xì)節(jié)卻都邏輯自洽,他將所有關(guān)鍵信息都嚴(yán)絲合縫地歸結(jié)于“沒看清”、“嚇忘了”、“不敢看”,這更像是一種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的、極度理智的自我保護(hù)式的“無知”。

更關(guān)鍵的是,他出現(xiàn)的時機(jī)。為何東廠的殺手前腳要對關(guān)鍵證人動手,他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吏后腳就“恰好”出現(xiàn)在紅袖的畫舫上?為何全天下人都知道秦淮河出了大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一個以膽小怕事著稱的刑部書辦,竟敢在風(fēng)口浪尖上去附庸風(fēng)雅地“聽曲兒”?

這不合常理。

燕飛霜自小在六扇門這口大染缸里長大,師從眼光毒辣的總捕頭,見過太多的大案要案,也審訊過太多窮兇極惡、狡猾如狐的江洋大盜。她對人性中的偽裝與欺詐,有一種野獸般的敏銳直覺。她的直覺,正聲嘶力竭地告訴她,這個蘇見塵,絕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他或許不是什么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但他絕不是一個純粹的草包。他更像是一個被裹在厚厚泥殼里的石頭,你根本看不出,在那層粗糙丑陋的外殼之下,究竟是平平無奇的頑石,還是蘊(yùn)含著絕世光華的美玉。

“看來,得親手敲一敲,才知其虛實(shí)?!?

燕飛霜眸中寒光一閃,手腕輕輕一抖,那枚柳葉飛鏢“嗖”地一聲,化作一道銀線,悄無聲息地破空而出,越過數(shù)丈的距離,精準(zhǔn)無比地釘入了墻上懸掛的牛皮靶心,正中紅點(diǎn),鏢尾兀自嗡嗡作響。

她決定,親自去“看”一看這個蘇見塵。不穿官服,不帶令牌,就像一只潛伏在云層暗處的鷹隼,去靜靜地觀察那只在田間看似笨拙刨食的田鼠,究竟是在漫無目的地尋找草籽,還是在精準(zhǔn)地挖掘著通往帝國糧倉的秘密地道。

一連數(shù)日,蘇見塵的生活軌跡,簡單得如同一杯晾涼了的白開水,平淡無味。

每日卯時起身,梳洗,用早飯。辰時正,一瘸一拐地到刑部衙門點(diǎn)卯,坐到自己的案前,開始日復(fù)一日的謄抄文書,默默忍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白眼與嘲諷。酉時,衙門散值,便立刻收拾東西,一瘸一拐地回家,然后便閉門不出,了無聲息。

其間,他所有的活動,除了在回家的路上,從街邊攤販?zhǔn)掷镔I上一個熱乎乎的芝麻燒餅,或是到巷口那家破舊的小酒館里,打上二兩氣味刺鼻的劣等燒刀子之外,再無任何出格之舉。

燕飛霜極有耐心。她換上了尋常百姓的粗布衣衫,臉上略施脂粉,遮掩了眉宇間的英氣,時而扮作走街串巷的貨郎女,時而扮作尋親的鄉(xiāng)下婦人,遠(yuǎn)遠(yuǎn)地、不遠(yuǎn)不近地綴著。她一連觀察了三日,蘇見塵的生活,依舊是那般枯燥乏味,如同刻板的鐘擺,日復(fù)一日,分毫不差。

她心中那絲強(qiáng)烈的懷疑,幾乎要被這日復(fù)一-日的平庸與瑣碎所徹底磨滅?;蛟S,自己真的想多了?此人,或許真的就只是個在錯誤的時間出現(xiàn)在了錯誤地點(diǎn)的倒霉蠢貨?

直到第四日的黃昏。

這一日,下值之后,蘇見塵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回家。他手里提著一個空空的舊食盒,一瘸一拐地,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京師里最是熱鬧繁華,也最是魚龍混雜的“東市”。

東市,是屬于平民百姓的天地。這里沒有秦淮河的脂粉香氣,只有五谷雜糧混合著塵土的氣息,油鹽醬醋滲透在空氣里的家常味道。小販聲嘶力竭的叫賣聲,孩童肆無忌憚的追逐打鬧聲,鐵匠鋪里傳出的叮當(dāng)聲,混雜成一曲充滿了旺盛生命力的、最是喧囂真實(shí)的凡人交響。

蘇見塵一踏入這片充滿了煙火氣的地方,便如同一滴水匯入了河流,瞬間消失了在衙門里的那份拘謹(jǐn)與壓抑,顯得如魚得水。

他先是慢慢悠悠地湊到一個賣頭花簪子的攤位前。那攤主是個臉上涂著厚厚脂粉、身材豐腴的老板娘。他竟與那老板娘,為了一根最多只值三文錢的劣質(zhì)銅簪子,唾沫橫飛地討價還價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他一會兒嫌那簪子上的紅色絲線顏色不正,不夠喜慶;一會兒又擔(dān)心那黃澄澄的銅會掉色,染綠了人家姑娘的云鬢。那副斤斤計(jì)較、磨磨嘰嘰的程度,連見多識廣的老板娘都幾乎要當(dāng)場翻臉,破口大罵。

“老板娘,你可得給我說實(shí)話,這簪子上黏的這顆假珠子,它牢靠不牢靠啊?我可是要送人的,要是人家戴了半天就掉了,我這張老臉,可往哪兒擱呀?”他捏著那根簪子,在夕陽下翻來覆去地端詳,滿臉都是小市民式的精打細(xì)算與不放心。

最后,他終于以兩文錢的“高價”,心滿意足地將那根劣質(zhì)的銅簪子小心翼翼地揣進(jìn)懷里。那副仿佛占了天大便宜的得意模樣,惹得周圍幾個看熱鬧的閑人一陣暗笑。

遠(yuǎn)處一座茶樓的二樓雅間內(nèi),燕飛霜透過雕花窗戶的縫隙,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心中暗道:“燕飛霜啊燕飛霜,你真是魔怔了。竟會浪費(fèi)這許多功夫,去懷疑這么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市井無賴?!?

然而,就在她幾乎要徹底放棄,準(zhǔn)備撤離之時,她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兩名身著短褐,作尋常腳夫伙計(jì)打扮的漢子。他們看似在東市里漫無目的地閑逛,時而看看這個攤位,時而摸摸那個商品,但他們的目光,卻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鎖定在不遠(yuǎn)處那個正在沾沾自喜的蘇見塵身上。他們的步履,看似隨意,實(shí)則下盤沉穩(wěn),步距精準(zhǔn),更重要的是,他們那微微鼓起的太陽穴,無不昭示著他們是功力不弱的內(nèi)家好手。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個身材較為壯碩的漢子,從眉角一直延伸到耳際,有一道極其淺淡、卻又猙獰的疤痕!

燕飛霜的瞳孔,在那一瞬間驟然收縮如針尖!

那是東廠“十二監(jiān)”之中,專司追蹤、刺殺的內(nèi)廷高手,“黑蛇”!她雖未曾親見其人,卻在六扇門的機(jī)密卷宗里,將此人的畫像和特征,記得滾瓜爛熟!

東廠的人!他們竟然也在跟蹤蘇見塵!

一個讓東廠的精英殺手親自出馬、連續(xù)多日進(jìn)行盯梢的刑部小吏?

燕飛霜的心,在這一刻,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方才所有的疑惑、不解與動搖,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強(qiáng)烈的、野獸般的警覺。她立刻明白,自己之前的判斷,大錯特錯!這個蘇見塵,身上必定藏著能讓東廠都為之忌憚的天大秘密!

她不動聲色,如同一尊雕塑般靜止下來,將自己隱藏得更深。她像一只真正的獵鷹,盤旋于高空,將獵人(東廠)、誘餌(她自己)和那只看似毫無察覺的獵物(蘇見塵)三方的位置,盡收眼底。

此時此刻,東市里的蘇見塵,似乎對自己身后潛藏的致命危險一無所知。

他買完了簪子,似乎又被一陣濃郁的香氣所吸引,他吸了吸鼻子,便顛顛地跑到一處賣炸油鬼的攤子前,看著那鍋里翻滾的金黃油條,哈喇子都快流了下來。

“老板,你這油鬼怎么賣?給我來兩個……哎,不成,太貴了,就來一個。哎,對,就要那個,那個炸得最焦的,聞著就脆!”

他接過滾燙的油鬼,也顧不得燙嘴,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吃得滿嘴是油,臉上露出了無比幸福與滿足的表情。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樣,哪里像個官府中人,分明就是個幾輩子沒吃過飽飯的餓死鬼。

兩名東廠番子,已經(jīng)不著痕跡地,一左一右,如同兩道無聲的影子,朝著他慢慢包抄了過去。他們選擇動手的位置極為刁鉆,正是前方人群流動的一個節(jié)點(diǎn),再往前數(shù)十步,便是一條狹窄、人流稀少的偏僻巷子。那里,正是動手的絕佳地點(diǎn)。

他們打算在那里,將這只“耗子”無聲無息地擒獲。

蘇見塵吃完了油鬼,心滿意足地舔了舔油汪汪的手指,仿佛意猶未盡,又東張西望起來。他似乎是想找個地方歇歇腳,理理懷里的東西,便一瘸一拐地,不偏不倚,正好就朝著那條早已為他準(zhǔn)備好的死巷子,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他就好像是一只馴養(yǎng)好的羊,自己主動地,走進(jìn)了獵人精心布下的陷阱。

屋頂上,燕飛霜的心提到了極致。她足尖在瓦片上輕輕一點(diǎn),整個身形如同一片沒有重量的柳絮,悄無聲息地飄上了旁邊一間雜貨鋪的屋頂,如同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獵豹,占據(jù)了最佳的俯瞰與突擊位置。

那條巷子很窄,僅容兩人并行。一頭連著喧鬧的東市,另一頭則通往幾處尋常人家的后院,平時少有人走。此刻,巷內(nèi)空無一人,幽深寂靜。

巷口的黑蛇與他的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一抹獰笑浮上嘴角,他們幾乎同時加快了腳步。

就在他們即將進(jìn)入巷口,準(zhǔn)備如餓虎撲食般動手的一剎那——

變故陡生!

“哎喲!”

正要踏入巷口的蘇見塵,他的腳下,仿佛被一塊松動的青石板給狠狠地絆了一下。他本就“腿腳不便”,這一下更是徹底失去了重心,整個人像個失控的陀螺一樣,不受控制地、尖叫著朝旁邊一家支著棚子的餛飩攤子,直直地撞了過去!

那餛飩攤的老板,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恰在此時,正將一大鍋剛剛燒得滾沸的、奶白色的豬骨高湯,小心翼翼地從爐子上端下來。

“砰——嘩啦——”

蘇見塵的身子,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撞在了那餛飩攤老板的身上。那一大鍋冒著騰騰熱氣、至少有幾十斤重的高湯,頓時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壯觀的弧線,不偏不倚,正好朝著巷口的方向,傾盆而下!

“小心開水!”餛飩攤老板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驚呼。

正要踏入巷口的黑蛇二人,哪里料到會有如此變故,迎面而來的便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高湯暴雨”!兩人皆是武功好手,反應(yīng)極快,當(dāng)即暴喝一聲,猛地向后躍開,姿態(tài)雖然矯健,卻也狼狽不堪。滾燙的湯水“刺啦”一聲,盡數(shù)潑在了青石板上,瞬間升騰起一片濃密得如同大霧般的水蒸氣,還夾雜著豬骨與蝦皮的濃烈香氣。

地面上,瞬間便是一片濕滑油膩,無處下腳。

“他娘的!”黑蛇低聲咒罵一句,眼中殺機(jī)畢現(xiàn)。這突如其來的一下,不僅徹底阻斷了他們的突襲之路,更是在瞬間打草驚蛇。

然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蘇見塵仿佛也被這陣仗嚇傻了,他連聲對那暴跳如雷的餛飩攤老板作揖道歉:“對不住,對不住!老板,我不是故意的!”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想從濕滑的地上爬起來。

他慌不擇路之下,竟一頭扎進(jìn)了旁邊一家賣活禽的鋪?zhàn)永铮?

那鋪?zhàn)娱T口,為了方便客人挑選,正碼著好幾個一人多高的大雞籠,里面關(guān)滿了咯咯噠的母雞和羽毛鮮亮、引吭高歌的大公雞。蘇見塵這一下,撞得恰到好處,正中其中一個關(guān)著最多公雞的籠子的活門插銷。

“嘎吱”一聲,那本就不甚牢靠的木制插銷,應(yīng)聲松脫。他又因?yàn)椤罢玖⒉环€(wěn)”,身子猛地一歪,那條看似無力的手臂,正好將那半開的籠門,給徹底帶開了。

下一刻,整條街的行人都被迫見證了一場百年難遇的奇景。

數(shù)十只被關(guān)了一整天、憋了一肚子火氣的公雞,如同嗅到了自由氣息的、被釋放的囚犯,瞬間找到了解放的出口!它們“咯咯咯”地發(fā)出戰(zhàn)斗般的尖叫聲,撲騰著翅膀,從那狹小的籠子里蜂擁而出,如同一支裝備精良的空襲部隊(duì)!

一時間,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黃的、白的、黑的、花的,各色公雞,滿天亂飛!它們在驚慌失措的人群中橫沖直撞,有的飛上了貨攤,打翻了胭脂水粉;有的精準(zhǔn)地落在了路人驚恐的頭頂,引來一片高分貝的尖叫;還有幾只最是生猛雄壯的大公雞,竟如通了人性一般,直直地朝著那兩個衣著光鮮的東廠番子撲了過去,亮出它們那尖利如鉤的爪子,仿佛要與這兩個不速之客決一死戰(zhàn)!

整個場面,瞬間陷入了一片極致的、荒誕的、毫無邏輯可言的混亂。漫天飛舞的雞毛,夾雜在尚未散盡的滾燙水蒸氣中,如同下了一場詭異的、帶著腥氣的“香雪”。

黑蛇和他的同伴,武功再高,也怕這等無差別、無厘頭的“生化攻擊”。他們手忙腳亂地?fù)]舞著手臂,驅(qū)趕著這些狀若瘋魔的公雞,動作狼狽不堪到了極點(diǎn)。

而這場混亂的始作俑者蘇見塵呢?

他此刻,正趴在那個空空如也的雞籠邊,臉上寫滿了“茫然無措”。他像是被這出乎意料的陣仗徹底嚇呆了,縮著脖子,抱著頭,嘴里還在不停地念叨著:“完了,完了,這得賠多少錢啊……”

他的眼神,驚恐而又無助,活脫脫一個闖下了彌天大禍、不知如何收場的倒霉蛋。

就在黑蛇二人被那群悍不畏死的“戰(zhàn)斗雞”搞得焦頭爛額,視線被完全阻礙的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蘇見塵的身體,有了個極其細(xì)微,卻又快如閃電的動作。

他看似是“慌亂”地在地上一個翻滾,恰好滾到了旁邊一家米糧鋪伸出的鋪板之下。那鋪板前,為了展示,正堆著好幾袋半人高的、鼓鼓囊囊的面粉口袋。他又“不小心”地,蜷起一條腿,用腳后跟,狠狠地蹬在了其中一個口袋最脆弱的縫線處。

“刺啦!”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如同毒蛇吐信,被完美地淹沒在了周圍的嘈雜聲中。

那個裝了足足有五十斤雪白面粉的口袋,在受力點(diǎn),裂開了一道致命的大口子。

蘇見塵的下一個動作,是“掙扎”著想要起身,他的手,卻“無意”地,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一拍那個早已破裂的面粉口袋!

“轟——”

仿佛有人在這里引爆了一個巨大的白色炸彈!

雪白細(xì)膩的面粉,如同被投石機(jī)拋出的煙幕彈,如同火山噴發(fā)一般,猛地向四周爆散開來!一團(tuán)巨大的、濃密得伸手不見五指的白色煙霧,瞬間籠罩了方圓數(shù)丈的范圍!

這一下,比起方才那溫和的水蒸氣和雞毛,來得更加徹底,更加霸道,更加具有毀滅性!

“阿嚏!阿嚏!”

“咳咳咳……咳咳……”

周圍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面粉攻擊”嗆得睜不開眼,涕淚橫流。咳嗽聲、噴嚏聲、咒罵聲此起彼伏。那兩個東廠番子,更是首當(dāng)其沖,瞬間被那黏膩的面粉糊成了兩個惟妙惟肖的雪白“面人”,從頭到腳,無一幸免。他們什么都看不見了,視線里只有一片茫茫的白,只能憑著感覺,在原地胡亂地?fù)]舞著手臂。

屋頂之上,燕飛霜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連串匪夷所思的變故,驚得瞠目結(jié)舌!

她的位置高,看得最是清楚。

她清晰地看到,在那片白茫茫的粉塵彌漫開來,徹底遮蔽所有人視線的前一刻,那個前一秒還趴在地上、滿臉驚恐的蘇見塵,那雙看似無神的眼睛里,閃過了一道冷電般的、算計(jì)到極致的精光!

他的所有動作——撞翻滾燙的湯鍋、放出籠中的瘋雞、再到引爆這威力巨大的“面粉陣”——看似全是巧合,全是慌不擇路之下引發(fā)的連鎖反應(yīng)。

但將這一切匪夷所思的“巧合”串聯(lián)起來,其時機(jī)之精準(zhǔn),其銜接之流暢,其效果之絕妙,簡直如同一位絕頂?shù)钠迨?,落下的步步連環(huán)、招招致命的精妙棋局!

這不是巧合!

這是一場由他親手策劃、親身導(dǎo)演的、堪稱完美的、無懈可擊的街頭脫身大戲!

就在那片白色迷霧籠罩一切,連她這位頂尖高手都暫時失去了視野的短短兩三息之間,當(dāng)她運(yùn)功屏息,再次凝神望去時——

那個制造了這一切混亂的中心人物,蘇見塵,已經(jīng)……消失了。

他就像一滴水,悄無聲息地匯入了東市這片人潮的大海。無影無蹤,無跡可尋。

巷口,只剩下兩個白發(fā)蒼蒼、滿身雞毛、還在不??人浴钊艄眵鹊臇|廠番子,和一片狼藉、混亂不堪的街道。

許久,許久。

燕飛霜依舊如同一尊石雕般,靜靜地站在屋頂之上,一動不動。

晚風(fēng)吹來,拂動著她鬢角的發(fā)絲,也漸漸吹散了空氣中那最后的粉塵。東市的喧囂,如同潮水退去又漲起,漸漸恢復(fù)了常態(tài)。餛飩攤的老板在咒罵那個撞翻了他生意的倒霉鬼,家禽鋪的主人正在滿世界地抓雞,米糧店的伙計(jì)則苦著臉在清掃那一地的面粉,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正軌。

可燕飛霜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

她仔細(xì)地回想蘇見塵的每一個動作:他撞向湯鍋時,那看似踉蹌的腳步,卻恰到好處地避開了炙熱的爐火;他撞開雞籠時,看似慌亂的姿-勢,卻正好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東廠番子的視線,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機(jī)會;他最后拍向面粉袋的那一下,看似無意,其發(fā)力的角度與時機(jī),更是妙到毫巔,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還有他臉上那份天衣無縫的、深入骨髓的“茫然無措”……那不是裝出來的驚慌,那簡直就是驚慌本身!

一個人,怎么可能在內(nèi)心冷靜如冰地算計(jì)著這一切的同時,還能在臉上、在身體的每一個細(xì)微動作上,都表現(xiàn)出如此逼真的、發(fā)自肺腑的恐懼?

這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城府!何等驚人的心智!何等爐火純青的演技!

燕飛霜的背后,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冰冷的汗珠。

她平生第一次,為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感到了由衷的……忌憚。

她錯了。

她錯得離譜。

此人,哪里是什么裹著泥的石頭。

他是一口幽深不見底的千年古井。井口狹小,長滿了青苔,布滿了蛛網(wǎng),看似淺陋荒蕪,毫不起眼。可你若是因?yàn)楹闷?,斗膽探頭向內(nèi)望去,你永遠(yuǎn)也望不見底,你只能看見井水那漆黑如墨的表面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張因驚愕而徹底扭曲的臉。

正是:

巧借凡塵作迷障,閑庭信步出羅網(wǎng)。

從此鷹隼失其影,方知草蛇亦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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