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銷“甜只只”的那晚，劉藝甜對著母親的透析繳費單坐了半宿。張風云的威脅像根刺，扎得她突然明白：靠顏值博眼球，終究是別人掌中的棋子。不如做自己擅長的——她翻開磨損的《傳播學概論》，扉頁母親寫的“心要干凈”四個字洇著水痕，這才是她該守住的陣地。

“小甜的日常”首播那天，在線人數只有7個。劉藝甜素顏出鏡，洗舊的T恤領口松垮，坐在書桌前，面前攤開的《傳播學概論》比她的臉更顯眼。“今天我們從‘擬態環境’講起。”她指尖劃過書頁，“比如刷到的‘網紅豪宅’視頻，其實是媒體篩選后的假象，就像林格直播間的奢華，本質是……”

話沒說完，彈幕就飄來刺兒：“校花不扭腰了？改念經了？”“放著漂亮臉蛋不用，講這些誰聽？”她捏緊筆桿，剛要開口，一條淺灰色彈幕浮上來：“用‘網紅炫富現象’舉例會不會更清楚？”ID是“傳播學課代表”。

劉藝甜心頭一動，順著這個思路聊下去。從直播彈幕里的群體狂歡，講到“議程設置”理論如何操縱觀眾認知，不知不覺兩小時過去。結束時，“課代表”刷了個一塊錢的小心心：“明天能講‘沉默的螺旋’嗎？最近總在想，為什么大家不敢質疑林格的套路。”

第二天，她特意提前畫了思維導圖，白板上“群體壓力”四個字格外醒目。直播到一半，臺燈支架突然咔嗒斷裂，屏幕瞬間黑屏。她對著漆黑的鏡頭苦笑：“抱歉，設備壞了……”私信提示音緊跟著響起，是“傳播學課代表”：“我幫你修，發個定位。”

半小時后，敲門聲響起。劉藝甜拉開門，腳步驀地頓住——門口的男生最多一米七，站在她面前，頭頂堪堪到她眉骨，洗得發皺的灰色T恤上印著“杭大計算機系”的字樣，領口磨出細毛邊，懷里的工具箱沉甸甸墜著衣角，讓本就不算挺拔的身形更顯局促。

他抬頭的瞬間，呼吸突然卡殼。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沒有鏡片遮擋，眼尾微微下垂，透著股溫和的斯文；鼻梁不算高挺，卻和抿緊的薄唇一起，勾勒出干凈的輪廓；額前碎發軟軟地搭著，鬢角修剪得整整齊齊，露出的耳垂泛著健康的粉白。渾身沒有一點多余的裝飾，只有手腕上一塊表盤裂了縫的舊手表，秒針正規律地跳動，像他本人一樣，透著股安靜的認真。

王中波第一次近距離見到“甜只只”。屏幕里看慣了她素面朝天講理論的樣子，總覺得她該是清冷掛的——就像課本里印的那些傳播學先驅，嚴謹又帶著距離感。可此刻近距離撞見，才發現她的睫毛比直播里密得多，眼尾那點天然的翹度像沾了晨露，眨眼時像有細碎的光在動；沒上妝的臉頰透著淡淡的粉，下頜線的弧度清清爽爽，連蹙眉盯著支架的樣子，都帶著股說不出的靈秀。

“我就是‘傳播學課代表’。”他低頭換鞋時，耳尖悄悄紅了，手指在工具箱把手上反復蹭著，聲音里帶著點緊張。

劉藝甜沒注意到，王中波放在工具箱里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推送顯示“林格直播間涉嫌使用假禮物”的新聞。他下意識劃掉通知，指尖在螺絲刀把手上蹭了蹭——上周正是他幫某個聽障網友取證時，意外發現林格直播間的數據異常，那些看似熱鬧的打賞里，有近三成來自同一批IP地址，只是那時他還不知道，這個網紅主播會在未來與自己產生交集。

劉藝甜看著他微駝的肩背，突然想起上次傳播學講座，后排確實有個總低著頭記筆記的男生，那時只覺得他安靜，此刻才發現，他連握筆的姿勢都和現在攥著工具箱的樣子很像——指尖用力，指節泛白，帶著股笨拙的專注。

王中波蹲在地上拆支架時，劉藝甜才注意到他的帆布鞋洗得發白，鞋邊沾著點干涸的泥漬，卻刷得很干凈。他的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齊，捏著螺絲刀的動作穩得驚人，只是偶爾抬眼時，目光掃過她的帆布鞋，會飛快地往下瞟，像在刻意回避那半指的身高差。

“那個……我表姐是聽障人士，總說直播看不懂彈幕。”他突然開口，聲音比想象中清朗，從工具箱里翻出個U盤遞過來，外殼貼著手寫標簽：“實時翻譯軟件1.0”。陽光從窗簾縫鉆進來，剛好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把他臉上的絨毛照得根根分明，干凈得像剛洗過的白襯衫。

他頓了頓，飛快抬眼瞥了她一下，又立刻低頭盯著地板，耳尖紅得更明顯了：“你直播時觀眾互動多，又是學傳播的，知道怎么問用戶體驗……要是你愿意測試，我可以……可以幫你優化設備。”

劉藝甜看著他泛紅的耳根，突然笑了。原來那個總在彈幕里冷靜分析“沉默的螺旋”的“課代表”，現實里是這樣一個會害羞的男生——不算高大，不算耀眼，卻像他即將修好的支架一樣，看著普通，卻藏著讓人安心的穩當。“好啊，”她拿起那本《傳播學概論》，“不過你得教我用數據證明，知識直播不是小眾狂歡。”

王中波猛地抬頭，她笑的時候，嘴角會陷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和他想象中“校花該有的疏離”完全不同。他慌忙移開視線，聲音有點抖：“行，我……我這就開始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