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把任務堂拓印好的圖冊在管事冰冷的目光里放下，林余胃里空空蕩蕩的灼燒感就被張胖子的咆哮聲重新點燃，像一盆熱油潑在心口。

“廢物！磨磨唧唧！這點破事弄了小半天，骨頭散架了？”

張胖子腆著肚子堵在雜役院門口，油膩膩的手指幾乎戳到林余鼻尖上，唾沫星子在正午殘留的熱氣中飛舞。

“后山！寒潭！庫房里積了一堆丹鼎堂倒出來的廢丹爐！給老子全洗干凈！不亮得能當鏡子，不準回來！晚食？想都別想！”他獰笑著，眼神里滿是刻意的刁難和打壓，“天黑前搞不完，再加三天礦坑活兒！”

寒潭。

林余的心狠狠沉了下去。那地方不只是偏僻、濕冷那么簡單。宗門里私下流傳，寒潭連接著一處小小的冰煞地脈，導致潭水不僅冰冷刺骨，還帶著一種能凍結骨髓、侵蝕生機的陰寒煞氣。更麻煩的是，那里靈氣稀薄到幾乎枯寂，想借打坐調息扛過去的念頭都是奢侈。雜役們但凡提到去寒潭出苦力，沒有不色變的，那是公認的能扒層皮的重罰！清洗布滿丹毒殘渣、動輒數百斤的廢棄丹爐？這就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他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兩個平日里跟著張胖子的打手似的健壯雜役，一左一右夾著他，幾乎是拖拽著，朝著后山那條更加荒僻陡峭的小徑走去。懷里的半塊雜糧餅子早就凍得硬邦邦，硌在胸口，像塊冰冷的石頭。

后山的空氣，仿佛都凝固著濕冷的寒意。腳下的路覆蓋著一層薄霜，踩上去發出細碎的冰晶破裂聲。越靠近寒潭，那股透骨的冷意就越發清晰，絲絲縷縷往骨頭縫里鉆。前方，一片濃郁的、帶著鐵銹腥味的白色冷霧彌漫開來，遮蔽了視線。

“就在那兒！快洗！”壯漢把林余猛地往前一推，指著冷霧籠罩下隱約可見的潭水岸邊那堆壘得像小山包一樣的黝黑鐵疙瘩——全是廢棄的巨大丹爐。他們自己則遠遠退開，縮到一塊背風的石頭后面，罵罵咧咧地開始搓手跺腳取暖。

林余打了個趔趄，穩住身形。寒意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瞬間穿透了他薄得像紙的葛布衣。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呼出的氣在眼前凝成一團團白霧，皮膚接觸空氣瞬間繃緊，像要裂開。潭水呈現出一種死寂的深青色，水面上飄著肉眼可見的寒氣，岸邊甚至凝結著薄冰。

幾個巨大的、沾滿凝固丹泥和漆黑藥垢、表面坑洼甚至有些變形的丹爐歪斜著堆在岸邊冰冷的石頭上。最小的那個爐口都夠他鉆進去。

沒有工具。只能用凍僵的手，從刺骨的潭水里撈出冰冷的、帶著黏滑水苔的鵝卵石，徒手在丹爐上刮蹭。冰冷的水瞬間帶走手上僅存的熱量，針扎似的劇痛順著麻木的指尖蔓延上來，很快就被更深沉的麻木取代。每一次用力刮擦那些頑固的丹毒結塊，刺骨的寒意就順著手指骨節一路凍到肩膀，半邊身子都跟著發麻。

水冰冷刺骨。冷霧鎖著寒意，幾乎不透風。

水腥味混雜著殘余丹藥那股甜膩發苦的古怪氣味，沖得他有些頭暈。

身體的熱量流失得飛快。餓了一天的虛脫感和寒氣雙重夾擊下，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巨大的丹爐像個絕望的黑色冰山，無論他多么用力地刮擦，污垢似乎都沒少多少。

就在他感覺手指已經凍得失去知覺，快要撐不住的時候——

眼睛被凍得有些花，他不經意地抬起沉重得抬不起來的頭，抹了把臉上凝結的寒霜水珠，視線下意識地掃向寒潭的另一側。

冷霧在那個位置似乎淡薄了一些。

岸邊，一塊突入潭水、更接近潭心的大石頭上，站著一個身影。

林余的動作頓住了，連刮擦丹爐的聲音都停了下來。

那是個女子。

穿著一身素凈的天青色內門弟子服飾——那料子，是林余從未在雜役們身上見過的光潔飄逸。但仔細看，那青色有些暗淡陳舊，袖口和下擺似乎還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磨損痕跡。在這濕冷的潭邊，她沒有像普通弟子那樣運起靈氣護體隔絕寒氣，只是靜靜地站著。

她的容貌極清麗，黛眉雪膚，即使隔著距離和霧氣，也能感到一種空谷幽蘭般的出塵氣質。然而，此刻這份清麗卻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愁緒所籠罩。她秀氣的眉頭微蹙，纖白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垂在腰側的衣帶，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深不可測的潭水深處。

順著她的視線方向望去——在那片死寂幽暗的青黑色潭水中心，距離岸邊足有數十丈遠的地方，離水面尺許深的水下，正幽幽地閃爍著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純凈的…幽藍色光點。

那光點極其穩定，像一粒沉在水底的寒冰星辰，散發著一種讓人心悸的冷意，與周遭潭水的陰寒煞氣截然不同！

幽寒草！

林余殘存的記憶碎片里猛地蹦出一個名詞！

他在任務堂外那巨大的宗門告示欄上見過！不止一次！

那光點周圍，水色明顯暗沉許多，隱約能看到絲絲縷縷難以察覺的、扭曲空氣般流動的冰冷氣流——那就是傳說中依附幽寒草生長、能凍斃生魂的…寒煞！

告示欄上那條滾動過的信息清晰地浮現出來：

**——【高價求購整株新鮮幽寒草！根部寒煞需自行清除！報酬：十塊中品靈石（寒煞未清者不收）！風險自擔，生死勿論！】**

十塊中品靈石！

這個數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冰封的意識上！林余凍得麻木的心跳猛地加速！

那可是中品靈石！一塊中品靈石等價于一百塊下品靈石！那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財富！是能讓雜役一夜暴富，擺脫苦役的巨款！

但同時，“風險自擔，生死勿論”這八個字，帶著刺骨的寒意，也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

再看向那仙子——她眼中的渴望和不甘是那么明顯，對那十塊中品靈石顯然極度渴求！但她不敢動！她在潭邊逡巡了多久？她的猶豫和忌憚像實質一樣沉重。她修為肯定不低，是內門弟子！可她照樣不敢輕易下潭去觸碰那致命的寒煞！那東西，連精英弟子都避之不及！

寒煞…寒潭…

林余的視線下意識地移向自己腳下。

冰冷的潭水浸泡著他凍得失去知覺的腳踝。凍僵的手捏著的鵝卵石也是冰冷刺骨。丹爐冰冷的觸感透過麻木的指尖傳來。

寒氣…低溫…冰冷…

潭水邊緣雖冷，卻似乎沒有那核心寒煞的致命力。這里的水能凍僵他，卻不至于瞬間要命。

他腦海中突兀地閃過幾個詞：熔點…沸點…引爆點？

前世模糊的、不知道哪個角落里積攢的一點極其粗淺的化學或者物理概念，像一道微弱的電光閃過。極端的低溫環境下，某些微小的刺激，比如突然爆發的局部高溫……

幽寒草…寒煞…引開？像爆炸破片？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荒謬的念頭如同破冰而出的毒蛇，瞬間攫住了他因寒冷而近乎停滯的思維！

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心臟在冰冷的胸腔里擂鼓般撞擊。十塊中品靈石！擺脫這種地獄生活的第一桶金！唯一的曙光！哪怕只是幫這位內門師姐解決一個“困境”……

風險？當然有！被寒煞波及，瞬間凍斃！

被那位內門師姐遷怒？

被懷疑動機不純？

但…看看眼下的寒潭和沉重的丹爐，還有張胖子獰笑的嘴臉！他有得選嗎？凍死在這里洗爐子，或者餓死在雜役院里？不如…賭一把！

凍僵的指尖狠狠掐進冰冷的鵝卵石，銳利的棱角刺破了麻木的皮膚，一絲微弱的、帶著腥氣的溫熱感從掌心傳來。這點微不足道的刺痛和血腥味，卻像一劑強心針，讓他僵冷的血液重新帶上了一絲瘋狂的熱度！

他猛地抬起頭，用盡肺腑里殘存的力氣，朝著寒潭另一側那個清麗而愁苦的身影，撕開被冷風噎住的喉嚨，嘶吼著喊道：

“仙子…仙…仙子留步?。。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