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酸腐味和靈礦渣殘留的淡淡硫磺氣還沒散盡，張胖子那油膩膩的聲音又在門外炸響：

“林余！死哪兒去了？滾出來！”

林余剛從登仙梯掙扎回來，腿肚子還在打顫，渾身被山風掃過的骨頭縫都透著寒氣。他深吸一口混合著汗臭霉味的空氣，推開了吱呀作響的破門。

“磨蹭什么！任務堂那邊的管事要幾份新采買的低階草藥樣品比對圖冊，跑一趟腿！手腳麻利點，耽擱了，回來扒你一層皮！”張胖子唾沫星子差點噴到林余臉上，一個臟兮兮的小布包幾乎砸在他懷里，里面是幾塊用來拓印草藥的墨石和粗糙草紙。

跑腿。對雜役來說，這是最輕松卻也最磨人的活兒之一。核心區不是他們該待的地方，每次進去都戰戰兢兢。

林余裹緊單薄的葛衣，抱著那包墨石，跟著引路令牌那微弱光芒的指引，踩著腳下還算平整的青石板路，第一次真正踏入了天御宗對外門以上弟子開放的區域。

喧囂聲浪撲面而來。

衣著光鮮的外門弟子步履匆匆，三五成群的內門弟子談笑風生，偶爾有穿著執事或長老服飾的人物走過，周圍立刻安靜幾分。空氣中彌散的靈氣濃度比雜役院濃郁了數倍不止，呼吸間都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暖流。各色店鋪林立——丹藥閣、符箓坊、煉器齋……琳瑯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更不用說那些靈獸座駕偶爾飛馳而過卷起的氣流。

林余像個闖入瓷器店的耗子，低著頭，抱著小布包，緊緊貼著路邊走，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任務堂那巍峨的琉璃金頂建筑就在前方不遠處。

他被這繁華景象沖擊得有些恍惚，一路上的麻木和饑餓似乎暫時被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格格不入的窒息感。這里的世界，光鮮亮麗，資源充沛，與他所在的冰冷石屋和登仙梯，是割裂的兩個天地。

終于摸到了任務堂側面一個專供雜役、力士出入的小角門。接待他的管事是個面無表情的中年人，眼高于頂，看都沒看林余一眼，下巴朝旁邊雜物間揚了揚，示意他去找對應的圖冊拓印。

辦完事，林余抱著新拓印好、還帶著墨香的圖冊往回走。正午的陽光讓他有些睜不開眼，腳步虛浮，胃里的空虛感再次強烈地涌上來。他繞過任務堂氣派的大殿正門，準備抄一條離雜役院方向近些的偏僻小路。

就在他路過任務堂側面時，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鏡的白色玉璧矗立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巨人，反射著正午熾烈的陽光，晃得人幾乎眼花。

林余下意識地瞇起眼，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玉璧前人頭攢動，遠比任務堂內部還熱鬧。

“宗門告示欄”——玉璧頂端幾個遒勁的大字散發著淡淡的靈光。

告示欄？

林余抱著圖冊，鬼使神差地挪了過去，淹沒在人群外圍。他個子不高，墊著腳也只能勉強看清上面如流水般滾動著的、五顏六色的信息。

滾動的大部分內容他熟悉：

**——【懸賞：寒溪潭收集百年寒玉髓，五十下品靈石】

——【任務：照料五畝二階火紋草，需控火經驗，日酬1靈石】

——【求購：風系妖獸內丹一枚，品相完整，面議高價】**

……

這才是修真界該有的樣子。交易、任務、懸賞。資源，需求，靈石。簡單、直接、殘酷。

然而，當他的視線隨著滾動條移向告示欄右側一塊相對集中、字體更花哨些的區域時，林余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涌回腳底，凍得他指尖發麻。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塊區域的頂端幾個碩大的、略顯俗氣的紅色靈光字：

**——【道侶征集】

——【綁定互助】**

在這兩個巨大的標題下，各種信息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冰冷、直接、毫不見外地沖擊著他剛剛重塑的世界觀：

**——【求綁定：練氣三層水靈根女修優先，協助蘊養云溪草（每日澆灌一刻鐘），報酬優厚，月付3下品靈石起（長期合作價）！】**

【每日一刻鐘，月付3靈石？純粹的勞動力雇傭？靈力輸出換靈石？】

**——【長期綁定：誠覓火屬性道侶（至少練氣六層）共同熔煉赤陽丹！需精純火元力輔佐，筑基期修士優先！報酬：丹成后利潤高額分成，具體面議！】**

【煉丹助手？需要靈力屬性匹配？筑基優先？還“高額分成”？】

**——【急售！急售！一次性雙修綁定名額！練氣圓滿女修，冰系，半時辰靈力灌注輔助（專注提升修為，不涉精神溝通），價高者得，非誠勿擾！（附贈養氣丹一枚）】**

【“急售”？“名額”？“半時辰”？“價高者得”？“附贈”？這……跟賣票有什么區別？！】

**——【尋求土系防御強化綁定：本人專精近戰淬體，需求穩定土系靈力護持，每日需半個時辰綁定，修為不限，報酬面議！】

——【資深藥植師（木靈根）尋求綁定長期合作伙伴，助力靈植進階培植，需具備溫和水屬性靈力滋養能力，報酬可詳談！】**

五花八門！眼花繚亂！

從最簡單的靈力輸出“澆水”服務，到配合煉丹、煉器，再到直指核心的雙修輔助……應有盡有！交易主體是人，交易內容是修煉行為，交易媒介是那冰冷的數字——靈石！

明碼，標價！

這些信息，粗暴地將那些高高在上、似乎只屬于仙人的詞匯——“道侶”、“雙修”、“靈力同修”——硬生生地拉入了市場的范疇，充滿了實用主義的、赤裸裸的功能性！就像一個巨大的、公開運轉的、高度發達的……勞動力/服務市場！只不過交易的標的物從貨物變成了靈力、時間、甚至身體與修為的某種特定使用權！

林余的喉嚨有些發干。他想起了昨天馬六和那陰沉雜役的話——“綁定”、“靈石”、“雙修”、“修為噌噌漲”……

是真的！這一切不僅是真的，而且在宗門這核心區域，被堂而皇之地貼在這最顯眼的告示欄上，形成了一種被廣泛接受、甚至可能是默認的規則！

這修真界……玩得真他娘的花??！

沖擊過后，一股荒誕絕倫的感覺混合著強烈的惡心感涌了上來。這與他在前世接受過的任何道德教育都背道而馳，像一記重錘砸在他原本的認知上。

但幾乎是瞬間，另一種更洶涌的、來自最深處求生本能和前世社畜精算思維的本能沖垮了那股惡心感！

漏洞！

大得足以把他整個人塞進去還有富余的巨大信息漏洞！

這個市場，極度繁榮，卻也極度原始！

信息不對稱的程度令人發指！

玉璧上這些信息，雜亂無章，毫無篩選歸類！求購者和出售者（綁定提供方）之間，隔著巨大的信息鴻溝！尋找特定靈根屬性匹配的買家可能需要跑遍半個宗門。而掌握某種特殊服務能力（比如能穩定提供輔助熔煉丹火的火元力）的提供者，可能壓根找不到愿意出高價的急需用戶！

發布在玉璧上等待被看到的效率有多低下？那些底層苦哈哈的提供者（如練氣低階、雜役邊緣弟子甚至更慘），有多少根本沒機會、沒資格、甚至不知道這玉璧的存在？他們又能收到多少有效信息？

而像他這種……能接觸到雜役信息流、又偶然窺見了核心區“行情”的人……

林余抱著圖冊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動，血液奔流的聲音在耳畔嗡嗡作響。不是恐懼，是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仿佛一頭嗅到了血腥味的餓狼！

他死死盯著那巨大的玉璧，上面滾動的“綁定互助”信息在他眼中不再是單純的文字和數字，而是……一片金礦礦脈的地圖！

他的目光，第一次在這冰冷的世界里，亮得驚人！像兩簇在寒夜中驟然點燃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