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住手”不高，卻像一根淬了寒冰的針，精準地刺破了甲區煉器坊邊緣灼熱嘈雜的空氣。

孫二狗那沙包大的拳頭，裹著惡風，離林余的鼻尖只差半寸！拳風甚至掀起了他額前幾縷枯黃的亂發。林余后背死死抵著破木門板，粗糙的木刺硌著脊椎，冰冷的絕望感混合著丹田里那股被逼到極限、瘋狂流轉的微弱暖流，讓他的瞳孔縮成了針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聲音響起。

孫二狗的動作猛地僵在半空！臉上的獰笑瞬間凍結，像被潑了一盆冰水。他身后的歪嘴和壯漢，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那副欺軟怕硬的兇悍表情僵在臉上，只剩下眼珠子還能驚恐地轉動，循著聲音來源望去。

林余也猛地扭頭！

巷口拐角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

素凈的青色內門道袍，纖塵不染，在煉器坊彌漫的煙塵和鐵銹色背景中，顯得格格不入，如同淤泥里綻開的一朵青蓮。陸青苒靜靜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晨光吝嗇地勾勒出她清麗的側影。她沒有看林余，那雙深潭寒水般的眸子，正平靜無波地落在孫二狗僵硬的背影上。

沒有威壓外放。

沒有靈力波動。

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

但那目光，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塊路邊的頑石，一塊礙眼的垃圾。屬于內門精英弟子、與生俱來的、刻在骨子里的身份鴻溝和力量差距，在無聲的目光中，化作一座無形的冰山，轟然砸下！

孫二狗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豆大的冷汗瞬間從鬢角、額頭、鼻尖冒了出來，順著油膩的皮膚往下淌。他那只懸在半空的拳頭，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指關節捏得發白，卻再也不敢往前遞進半分！

他認得這身衣服！認得這氣度！更認得那種俯瞰螻蟻的眼神！這是內門弟子！真正的宗門核心！捏死他們這種外門邊緣的混混，比碾死一只臭蟲還簡單！他甚至不敢去想這位仙子為何會出現在這骯臟的雜役院角落！

“仙…仙子…”孫二狗喉嚨里像是堵了一把沙子，干澀嘶啞地擠出兩個破碎的音節，身體僵硬地、一寸寸地轉過來，腰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去，幾乎成了九十度！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諂笑，“小的…小的不知仙子駕臨…驚擾了仙子…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他身后的歪嘴和壯漢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冰冷梆硬的泥地上，腦袋死死抵著地面，連大氣都不敢喘，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

空氣死寂。只有遠處煉器爐沉悶的轟鳴和通風口嗚咽的風聲，襯得這角落更加壓抑。

陸青苒的目光終于從孫二狗那卑微到塵埃里的后腦勺上移開，極其平淡地掃過林余。林余還保持著背靠門板的姿勢，胸口劇烈起伏，臉色因驚嚇和緊張而蒼白，嘴唇上被拳風刮破了一點皮，滲出一絲殷紅。他撞在門板上的震動，震落了門框上積攢的灰塵，細小的灰粒正簌簌落下，沾在他雜亂的頭發和破舊的衣領上。

她的眼神在林余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瞬，沒有任何關切，也沒有絲毫意外，仿佛只是確認一件物品是否還在原地。隨即，那清冷得不帶一絲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冰珠落地：

“滾。”

一個字。

清晰，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如同天憲般的威嚴！

孫二狗如蒙大赦，身體猛地一顫，連滾帶爬地直起身，連頭都不敢抬，更不敢看林余一眼，對著陸青苒的方向又是深深一躬，喉嚨里發出含糊的“謝仙子開恩”，然后像被鬼攆著似的，帶著兩個同樣屁滾尿流的跟班，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巷子，眨眼間消失在煉器坊彌漫的煙塵里，只留下幾串倉惶凌亂的腳印。

危機解除得如此突兀，如此…詭異。

巷子里只剩下林余和陸青苒。

灰塵還在門框上方緩緩飄落，落在林余的頭發上、肩膀上。他靠著門板，看著幾步開外那個清冷如仙的身影，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一股更深的寒意交織在一起，讓他手腳冰涼。

巧合？

又是巧合？

寒潭邊，她“恰好”需要幽寒草，又“恰好”在他凍僵絕望時出現。

青竹苑，她“恰好”需要人照料凝露草，在他剛嘗到套利甜頭時布置任務。

現在，他剛被孫二狗堵在門口，拳頭都快砸到臉上了，她又“恰好”路過？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意外，三次呢？

丹田里那股持續流淌的、屬于陸青苒的微熱靈力，此刻仿佛變成了一條冰冷的蛇，纏繞在他的心脈上。這條線，不僅輸送著力量，是否也…傳遞著他的位置？他的狀態？

陸青苒的目光再次落回林余身上，依舊是那種平靜無波的審視。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林余此刻的狼狽和驚疑，仿佛剛才驅趕的只是幾只煩人的蒼蠅。

她向前走了兩步，停在離林余一丈遠的地方。清晨微弱的陽光斜斜照在她素凈的道袍上，卻驅不散她周身那股清冽的寒意。

“專心賺你的靈石。”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少惹麻煩。”

說完，她寬大的青色道袖似乎極其輕微地拂過腰側（那里似乎懸著一枚不起眼的素白玉佩？），目光最后掃了一眼林余身后那扇破舊木門和門框上那塊歪歪扭扭寫著“信我”的破黑板，隨即轉身。

沒有停留，沒有解釋。

身影如同融入清晨稀薄的霧氣，幾步之間，便消失在巷口，只留下空氣中一絲極淡的、不屬于這煙塵之地的清冷幽香，以及門框上簌簌落下的、最后一點積灰。

林余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粗糙的木刺隔著薄薄的葛布扎著皮肉，帶來清晰的刺痛感。他抬起手，抹了一把嘴唇上滲出的血絲，指尖冰涼。

他看著巷口陸青苒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灰塵和冷汗的雙手。

“專心賺靈石…”

“少惹麻煩…”

這算是警告？還是…某種默許下的提醒？

他體內那股微熱的靈力還在持續流淌，溫暖著四肢百骸，卻再也驅不散心底那層悄然彌漫開來的、比臘月寒風更刺骨的寒意。

門板上，“信我”兩個炭字，在飄落的灰塵覆蓋下，顯得更加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