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街巷深處的燈火一盞接一盞亮起。趙陽蹲在三輪車邊，將最后一摞牛仔褲碼放整齊，抬頭望了眼前方熙攘的人流。夜市才剛開張，空氣中便已彌漫著油炸與糖炒栗子的香氣。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從工裝褲口袋里摸出那本磨舊的皮質(zhì)筆記本，翻到一頁空白紙，掏出圓珠筆寫下“今日售價：25元/條”。寫罷，他又盯著那頁紙看了幾秒，仿佛在確認(rèn)什么似的，輕輕合上本子，重新塞回口袋。

不遠(yuǎn)處，幾個攤販已經(jīng)支起喇叭，開始吆喝叫賣。趙陽也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學(xué)著電視廣告里的語氣喊道：“潮流新款！顯瘦顯腿長！走過路過別錯過！”

聲音在夜市中并不算響亮，但足以引來幾個路人側(cè)目。趙陽心里卻沒太在意，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前方兩個姑娘身上。

其中一人扎著馬尾辮，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碎花連衣裙，步履輕快卻不失穩(wěn)重。是她——李悅。

趙陽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他努力讓自己顯得自然些，甚至故意把一條牛仔褲甩到地上，彎腰撿起時還“哎喲”了一聲，假裝被絆了個趔趄。

可李悅只是微微皺了下眉，腳步未停，繼續(xù)和閨蜜說笑著往前走。

趙陽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喉嚨有些發(fā)干。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微微出汗，指甲縫里還殘留著白天整理貨品時沾上的布屑。

“算了。”他低聲自語，“明天再來。”

正要轉(zhuǎn)身收拾攤位，忽然聽見遠(yuǎn)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呵斥聲。

“城管來了！快收攤！”

話音未落，人群頓時騷動起來。趙陽心頭一緊，立刻沖向貨架，一把抓起幾條褲子往背簍里塞，又迅速掛到三輪車后架上。

可還沒等他推車離開，一個穿制服的身影已經(jīng)逼近過來。

趙陽咬牙，猛地一拉三輪車把手，借著人流的混亂，故意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順勢滾進(jìn)旁邊的小巷口。身后的城管愣了一下，被其他攤販圍住訓(xùn)話，暫時顧不上他。

趙陽喘了口氣，正準(zhǔn)備起身，突然感覺衣角被人扯了一下。他回頭一看，竟是王磊。

“你在這兒？”趙陽吃了一驚。

王磊扶著他站起來，一邊拉著他的手臂往巷子里走，一邊低聲說：“別廢話，跟我來。”

兩人一路小跑，穿過幾條狹窄的胡同，最后在一扇鐵門前停下。王磊敲了三下門，低聲說了句：“青年文學(xué)第十三期投稿者。”

門內(nèi)傳來窸窣的響動，接著有人開了條縫，探出個腦袋打量他們。

“你們怎么知道暗號？”那人皺眉。

“我?guī)笥堰M(jìn)來躲一下。”王磊語氣平靜，“一會兒就走。”

對方猶豫片刻，還是把門打開了一條足夠人鉆進(jìn)去的縫隙。

趙陽跟著王磊閃身而入，門隨即在身后合上。外面喧囂的聲音瞬間被隔絕，取而代之的是屋內(nèi)淡淡的書香和紙張的味道。

趙陽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里像是個小型書屋，墻上貼著幾張泛黃的征文啟事，角落里堆著幾摞雜志，中間一張木桌上擺著幾杯茶，熱氣還未散盡。

“這是……”他低聲問。

“文學(xué)社。”王磊簡短地回答，隨手將外套掛在椅背上，“你先坐會兒，等外面風(fēng)頭過了再出去。”

趙陽點點頭，在桌邊坐下。他隨手拿起一本《青年文學(xué)》，封面設(shè)計簡潔大方，封底印著本期主題：“城市邊緣人”。

他翻了幾頁，里面的文章字跡工整，排版講究，看得出來是用心之作。他忽然想到什么，抬起頭問：“你也投過稿？”

王磊正在倒水，聞言頓了一下，點了點頭：“偶爾。”

趙陽“哦”了一聲，沒再多問。他知道王磊不愛談這些，也就識趣地岔開話題：“對了，你今晚怎么會在夜市那邊？”

王磊放下水壺，緩緩說道：“我在等一個人。”

“誰？”

“……不重要。”王磊搖搖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趙陽沒再追問，低頭繼續(xù)翻雜志。翻到一頁時，他忽然愣住了。

那是一篇小說，作者署名處赫然寫著一個名字，竟與王磊極為相似。他瞇著眼仔細(xì)看，越看越覺得像他的筆跡。

“這……是你寫的？”趙陽指著那篇文章。

王磊沒有否認(rèn)，也沒有承認(rèn)，只是淡淡地說：“以前的事了。”

趙陽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你這家伙，還挺厲害啊。”

王磊抬頭看他一眼，嘴角微微揚起，卻沒有多說什么。

兩人坐在屋里，聽著窗外漸弱的喧鬧聲，氣氛一時安靜下來。趙陽靠在椅子上，看著墻上的海報和那些密密麻麻的讀者留言，忽然覺得這里和自己熟悉的夜市完全是兩個世界。

他低頭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小時。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差不多該走了。”

王磊點頭，走到門口幫他拉開鐵門。趙陽往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么，回頭問：“你怎么知道我會去夜市？”

王磊頓了頓，輕聲道：“我猜你會去找她。”

趙陽一怔，隨即笑了笑：“你知道的還真多。”

王磊沒說話，只是把門關(guān)上了。

趙陽站在門外，望著那扇鐵門，心中莫名生出一種復(fù)雜的情緒。他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踩在石板路上，發(fā)出輕微的回響。

夜市早已恢復(fù)了平靜，攤販們陸續(xù)回到各自的位置，路燈下人影交錯，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

他推著三輪車走在街上，手里還握著那本雜志。風(fēng)吹過時，書頁輕輕翻動，露出一頁空白紙，上面隱約有幾個字跡——

“李悅”。

他怔了怔，隨即合上書，將它塞進(jìn)口袋最深處。

天色已晚，街道盡頭傳來早歸的汽笛聲，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而在某間屋子里，王磊坐在窗前，手中拿著一張紙，紙上是他剛剛寫下的開頭：

“那個夜晚，他在夜市里摔了一跤，口袋里掉出了我的名字。”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xù)寫道：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事情，并非只有文字才能表達(d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