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趙陽剛躺下沒多久，就被院子里一陣窸窣聲驚醒。他翻身坐起，抓起床頭的扳手，輕輕推開窗戶。

月光灑在院墻上，一個黑影正試圖翻進(jìn)來。那人動作笨拙，腳下一滑差點摔下來，幸好抓住了墻邊的晾衣繩才穩(wěn)住身形。

“誰？”趙陽低聲喝道。

黑影一愣，隨即壓低聲音：“是我，王磊。”

趙陽皺眉，趕緊開門放他進(jìn)來。王磊一身白襯衫被扯破了邊角，眼鏡歪斜地架在鼻梁上，手里還攥著幾張皺巴巴的紙頁。

“你這是怎么了？”趙陽關(guān)好門，把人拉進(jìn)屋里。

王磊沒說話，只是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看著桌面。他的手指還在微微發(fā)抖，紙頁在他掌心發(fā)出細(xì)碎的摩擦聲。

趙陽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摸出兩瓶啤酒，拉開一瓶遞過去。

“先喝點酒，冷靜一下。”他說，“什么事，說吧。”

王磊接過酒瓶，卻沒喝，只是盯著瓶口出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啞著嗓子開口：“我爸……撕了我的稿子。”

趙陽一怔。

“什么稿子？”

王磊苦笑了一下，仰頭灌了一口酒，喉結(jié)滾動幾下才緩緩說道：“我寫了一年的東西，全都被他撕了。一頁不剩。”

趙陽看著他那副樣子，心里有些難受。他知道王磊一直窩在閣樓里寫東西，有時候連飯都忘了吃。那不是隨便寫著玩的，是真真正正投入了心血。

“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闖進(jìn)去的？”

王磊低頭看著手中的殘頁，嘴角抽動了一下：“我今天……本該去復(fù)讀的。他說要送我去學(xué)校，結(jié)果提前回來了。”

趙陽沒說話，默默給他續(xù)上第二瓶。

“你知道嗎？”王磊忽然抬頭，眼里泛著血絲，“我藏了很多東西，情書、筆記、還有投稿信。我以為他不會發(fā)現(xiàn)。”

趙陽心頭一緊，但沒問是誰的情書。他看得出來，王磊現(xiàn)在不想提那個名字。

“他撕完就走了，一句話都沒說。”王磊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撿了好久，只找回這幾張。”

趙陽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從小到大，他們一起長大，一起逃課，一起打架，也一起憧憬過未來。可王磊不一樣，他腦子里裝的是詩和遠(yuǎn)方，而自己，只能靠一雙拳頭和一本破筆記本活下去。

“別想了。”趙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寫的東西我看過，真的不錯。比那些報紙上的強多了。”

王磊苦笑：“可沒人愿意出版。”

“那就自己辦。”趙陽說得干脆，“我可以幫你聯(lián)系布料商，攢點錢印成小冊子，讓老張頭幫忙發(fā)出去。”

王磊一愣，看著趙陽那雙堅定的眼睛，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趙陽站起身，從桌上拿起自己的皮質(zhì)筆記本，翻開一頁：“你看，這是我今早整理的進(jìn)貨清單。南邊布料漲了，但我已經(jīng)談好了兩家新攤位。等這筆貨出手，咱們就能湊點錢。”

王磊低頭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字跡，忽然覺得胸口堵得慌。

趙陽指著最后一行：“這‘廣州老陳’，是個熟人，他那邊有便宜紙張。明天我就去找他。”

王磊沉默許久，終于開口：“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趙陽笑了笑：“因為你是我兄弟。”

屋外風(fēng)聲漸起，吹得窗欞輕響。兩人對坐著，一瓶接一瓶地喝著，直到天邊泛起微光。

王磊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臉上的陰霾也散了幾分。他低頭看著手中那幾頁殘稿，忽然想到什么，抬起頭：“老張頭那里……是不是還有一些廢紙？”

趙陽點頭：“他車棚里堆了不少舊報紙和賬本，剪裁一下就能當(dāng)稿紙用。”

王磊眼中閃過一絲希望：“我想重寫。”

趙陽咧嘴一笑：“那你得快點，我明天就帶你去找紙。”

兩人相視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躲在巷尾抽煙、講鬼故事的時光。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落在桌上的啤酒瓶上，映出一片模糊的光影。

趙陽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走吧，去洗把臉。然后咱們?nèi)フ依蠌堫^。”

王磊點點頭，收起那幾頁殘稿，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口袋。

院子里晨霧未散，空氣中帶著潮濕的氣息。兩人推門而出，腳步踏在青石板路上，回響在靜謐的巷子里。

遠(yuǎn)處傳來早市開張的吆喝聲，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在某個角落，一枚小小的金絲眼鏡腿螺絲釘靜靜躺在草叢中，無人注意。

它曾屬于誰，在何時掉落，為何遺落——此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人正在重新站起來，準(zhǔn)備繼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