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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北斗七星步法

暮色像塊浸了水的灰布,慢悠悠地罩下來時,江潯已走到了巷子口。藥鋪門板上的“濟(jì)生堂”三個字被燈籠照得半明半暗,墨跡在風(fēng)里微微發(fā)顫,倒像是父親江仲安平日里把脈時,指尖下那若有若無的脈息。

他輕手輕腳推開虛掩的側(cè)門,藥香先一步漫過來,蒼術(shù)混著當(dāng)歸的醇厚,里頭還裹著點新曬的薄荷涼,是這屋子浸了二十多年的味道。柜臺后的竹椅上,江仲安正借著油燈看書,眼鏡滑到鼻尖上,手指捻著書頁一角,指腹被藥材染得泛著淺黃。

“爹,我回來了?!苯瓭“褢牙锏募垙埻陆罄锇戳税矗曇舯凰幭闩莸密浟诵?。

江仲安抬眼,鏡片后的目光先落在他沾著泥點的鞋尖上,又滑到他發(fā)紅的耳根,這孩子一有心事,耳根就容易發(fā)燙。他放下書,取下眼鏡用布擦了擦:“張師傅那兒耽擱得久了?茶餅帶了么?”

“帶了,剛出爐的桂花味的。”江潯從布包里掏出油紙包,遞過去時,懷里的紙硌得肋骨有些癢。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轉(zhuǎn)身關(guān)了鋪門,銅鎖扣上時“咔嗒”一聲,把巷外的犬吠隔遠(yuǎn)了些。

“爹,您看這個。”他走到柜臺邊,借著油燈的光,小心翼翼地把那幾張?zhí)抗P寫的簡易圖譜攤開在藥碾子旁邊。紙頁糙得很,邊緣卷著毛邊,上頭的人形面具被畫得張牙舞爪,木炭的黑痕里還摻著點茶餅鋪子的桂花漬。

江仲安湊近了些,油燈的火苗在他睫毛上跳。他先是指著“起勢”那張的面具:“這是儺舞里的開山神,眼角要挑得比這更兇些,才鎮(zhèn)得住邪祟?!敝讣庖频健疤ゎ浮蹦菑垥r,他頓了頓,捻著胡須的手停在半空,“這星形陣……像北斗?!?

“您也看出來了?”江潯眼睛亮了亮,把張師傅的話復(fù)述了一遍,“張叔說這叫踏罡步斗,是大禹治水時傳下來的,踩的是北斗星芒的路子,還說靈渠的分水石就在地脈北斗的天樞位上?!?

藥碾子旁邊的銅秤砣被夜風(fēng)吹得輕輕晃,江仲安盯著那星形圖案看了半晌,忽然起身往內(nèi)屋走。藥柜的抽屜被拉開又合上,發(fā)出“簌簌”的輕響,片刻后他拿著本線裝書出來,封面已經(jīng)泛黃,寫著《楚地星象考》。

“你祖父行醫(yī)時,曾給靈渠邊的老船家看過病,”他翻到夾著書簽的一頁,紙上畫著相似的星圖,只是更繁復(fù)些,“那船家說,分水石底下藏著暗河,水脈走的就是北斗的走向。只是這踏罡步斗……”他指尖點了點“踏罡”二字,“不僅要步法對,還得合著星時。你看這星芒的第七道軌跡,得等天樞星升到正南方時踩下去,不然就是白費(fèi)力氣?!?

江潯連忙把這話記在心里,筆尖在藥紙背面劃得飛快,墨點暈開像顆小星子?!翱晌疫B分水石具體在哪兒都記不清,張叔說在枕流橋上游三里的瀑布下,像只虎頭……”

“那地方我去過?!苯侔埠仙蠒?,油燈照得他鬢角的頭發(fā)有些發(fā)亮,“二十年前陪徐山長去采過藥,瀑布底下的水潭是墨綠色的,那石頭確像只臥著的老虎,只是被水沖得滑溜溜的,踩上去得格外當(dāng)心?!?

他忽然頓了頓,看著江?。骸澳銌栠@個做什么?難不成想去靈渠?”

江潯手指蜷了蜷,把冊子往油燈邊挪了挪:“我想試試。都說那分水石能鎮(zhèn)水脈,要是步法真有用……”

“傻小子?!苯侔残α诵Γ焓秩嗔巳嗨念^,掌心帶著藥材的溫涼,“這步法看著簡單,實則講究得很。你祖父的醫(yī)案里提過,踏錯一步就容易岔了氣,嚴(yán)重的還會傷著筋骨。你雖學(xué)過幾年拳腳,但這星象步法,得懂星軌運(yùn)行的道理才行?!?

窗外的梆子敲了兩下,已是二更天。江仲安看著兒子眼里的光,忽然道:“明日你去白鹿洞書院找徐山長?!?

“徐山長?”江潯愣了愣,“徐山長還研究過星圖?”

“徐山長年輕時研究過周髀算經(jīng),對北斗星軌熟得很,”江仲安把那本《楚地星象考》塞進(jìn)他手里,“他書房里有幅《靈渠星脈圖》,是前朝太史令畫的,上頭標(biāo)著分水石的精確位置,還有踏罡步斗的時辰注解。你把這幾張紙帶去,讓他給你講講星時和步法的對應(yīng)處?!?

江潯心里一下子亮堂起來,就像星子燈突然在霧里亮起。他記得徐山長的書房,靠窗擺著張紅木書桌,上頭總放著個銅制的渾天儀,陽光好的時候,儀上的星軌會在墻上投下細(xì)碎的影子。

“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彼褕D譜和星象考小心疊好,“也是有幾天沒去白鹿洞書院了?!?

江仲安點點頭,又從藥柜里抓了把枸杞,放進(jìn)江潯的布包里:“書院后山的露水深,你早上去時多穿件衣裳。徐山長愛喝你張叔家的雨前茶,帶兩包新茶過去,他準(zhǔn)會留你吃午飯。”

夜風(fēng)吹過藥鋪的窗欞,帶著靈渠的水汽。江潯把東西都收拾妥當(dāng),回頭時見父親正對著那幾張圖譜出神,油燈的光落在他臉上,像撒了層薄霜。他忽然想起剛才父親說的星時,忍不住問:“爹,那什么時候天樞星才會到正南方?”

江仲安抬眼望向窗外,墨藍(lán)色的天上,幾顆亮星正慢慢顯出來?!斑^了七月半,等銀河往西邊斜些,天樞星就會移到正南了?!彼噶酥柑炜眨斑€有半個月,足夠你去問清步法的細(xì)節(jié)了?!?

油燈的火苗輕輕晃了晃,把父子倆的影子投在藥柜上,像幅安靜的畫。江潯摸了摸懷里的書,仿佛已經(jīng)聽見了書院里的晨鐘,還有徐山長翻書時那清越的“嘩啦”聲。

晨霧還沒散盡時,江潯已踩著靈渠邊的石階往白鹿洞書院去。布包里的雨前茶用棉紙裹得嚴(yán)實,隔著手帕都能聞到清苦的香氣,枸杞被晨露浸得微微發(fā)潮,貼著的紙頁洇出淺紅的印子。石階上長滿了青苔,被露水潤得滑,他走得慢,鞋尖蹭過石縫里的蕨類,帶起細(xì)碎的綠意。

轉(zhuǎn)過山腰的老樟樹,書院的飛檐已從霧里露出來。朱漆大門虛掩著,門環(huán)上的銅綠被晨露打濕,亮得像塊老玉。江潯剛要抬手叩門,里頭先傳來朗朗書聲,是《論語》里的句子,混著檐角銅鈴的輕響,倒讓霧都染上了幾分墨香。

“是小潯吧?”門“吱呀”一聲開了,看門的老仆手里拎著灑水壺,壺嘴還滴著水,“徐山長在觀星臺等你呢,說見你往山上來了?!?

江潯愣了愣,順著老仆指的方向望去。書院深處的觀星臺藏在古柏后頭,臺基是青灰色的條石,上頭立著個半人高的渾天儀,銅制的圈環(huán)被晨霧浸得發(fā)烏,卻仍能看出雕工的精巧。徐山長正站在臺邊,手里捏著支狼毫,對著塊石板寫寫畫畫,青色的衣袍下擺沾了些草屑,許是剛從后山上來。

“徐山長!”江潯加快腳步,布包里的茶餅紙發(fā)出“窸窣”的響。

徐山長回頭時,鬢角的白發(fā)沾著霧珠,像落了層細(xì)雪。他放下筆,指了指石板上的星圖:“來得巧,剛畫到北斗的斗柄?!笔迳嫌弥焐肮粗哳w星,天樞、天璇、天璣……每顆星旁都標(biāo)著時辰,“你爹昨晚托人捎了信,說你要問踏罡步斗的事?”

江潯連忙把張師傅給的圖譜和父親那本《楚地星象考》遞過去,又解開布包,把雨前茶放在臺邊的石桌上:“張叔說這步法能鎮(zhèn)水脈,踩的是北斗星芒的軌跡,還說靈渠分水石在天樞位上?!?

徐山長先拿起圖譜,指尖撫過“踏罡”那頁的星形圖案,忽然笑了:“張老漢給的圖是畫得糙了些,不過骨架是對的。你看這第三道星芒,畫得太直,實則該帶個弧度,就像天璇星到天璣星的連線,本就是微微彎的,踩的時候膝蓋得跟著旋半寸,不然氣脈順不下去。”

他從懷里摸出個小巧的羅盤,盤面刻著二十八宿的名字,指針在霧里微微顫:“踏罡步斗,罡是北斗的斗柄,斗是斗魁,步法得跟著星軌走。你爹說的星時很重要,天樞星到正南時,地脈的氣最盛,這時候踩天樞步,石下的暗河才會有回應(yīng)?!?

江潯蹲在石板邊,用手指跟著朱砂線劃軌跡,忽然想起冊子上的面具:“徐山長,那儺舞面具是做什么的?張叔畫得兇神惡煞的?!?

“那是鎮(zhèn)煞面?!毙焐介L拿起《楚地星象考》,翻到一頁畫著面具的插圖,“靈渠水脈雜,霧里容易藏水祟,其實是濕氣重了讓人頭暈,戴上面具是給自己壯膽,也是提醒步法要沉,像戴著千斤擔(dān),每一步都得扎實。”他指著面具的額角,“你看這畫的七星紋,和你手里的星子燈燈身圖案是一個路數(shù),都是借星氣壓水煞?!?

說話間,晨霧漸漸散了,陽光穿過柏樹葉,在渾天儀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徐山長轉(zhuǎn)動儀上的銅環(huán),圈上的北斗星標(biāo)緩緩移動:“你看,現(xiàn)在天樞星在東偏南,到七月十六夜里三更,它會正指正南。那天是望日,月星同輝,水脈最活,正好試試步法。”

他忽然起身往書院深處走:“跟我來,給你看樣?xùn)|西。”

穿過栽滿桂樹的庭院,到了徐山長的書房。窗臺上的銅鶴香爐還飄著殘煙,靠墻的書架頂擺著幅卷軸,徐山長搬來木梯,小心翼翼取下,正是那幅《靈渠星脈圖》。

卷軸展開時,帶著陳年的樟木香氣。圖上用墨線畫著靈渠的走向,分水石被標(biāo)成個虎頭形狀,旁邊用小字注著:“天樞位,深三丈有暗河,通斗魁”。更奇的是圖邊的小字,記著每月不同時辰的星位,連天樞步該抬左腳還是右腳都寫得明明白白。

“這是前朝太史令親繪的,”徐山長指著圖上的瀑布,“你張叔說的枕流橋上游三里,就是這兒,瀑布沖下來的水,正好在石前繞出個斗形的漩渦,那就是星脈的印記?!?

江潯盯著圖上的步法注解,忽然發(fā)現(xiàn)“踏罡”的第七步旁畫著個小燈籠:“這是……星子燈?”

“正是。”徐山長點頭,“霧大時看不清星,就得靠星子燈引方向。燈里的熒光和天樞星的光氣相通,燈往哪晃,步法就往哪走,錯不了?!?

晨鐘忽然響了,震得窗紙微微顫。徐山長把星脈圖卷好,遞給江?。骸澳阆饶萌ヅR摹,每日卯時來書院,我?guī)阍谠褐芯毑椒?。這石板地和分水石的硬度相近,踩錯了能及時改?!?

江潯接過卷軸,指尖觸到冰涼的竹軸,忽然覺得心里踏實了,就像霧里看見了星子燈的光,前路一下子清楚起來。他抬頭時,見徐山長正往茶壺里投新茶,沸水沖下去,茶葉在水里慢慢舒展,像極了星軌在天幕上緩緩鋪開的樣子。

“留下吃早飯吧,”徐山長往兩個粗瓷碗里倒茶,“讓廚房蒸兩籠糯米糕,就著靈渠的水喝,正好潤潤嗓子,等會兒我教你認(rèn)羅盤上的星位?!?

院外的桂樹被風(fēng)拂得落了幾片葉,飄在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江潯捧著溫?zé)岬牟柰?,看著碗里的茶葉慢慢沉底,忽然覺得那沉沉浮浮的樣子,倒和踏罡步斗的軌跡有幾分像,都是循著該走的路,一步也錯不得。

.......

趙通判的官署設(shè)在臨渠街的深宅里,朱漆大門外的石獅子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門楣上懸著的通判府匾額,在暮色里泛著沉郁的光。此刻書房里卻沒點燈,只借著窗外的殘陽,映得案上的公文泛著冷白。

趙通判捏著支狼毫,筆尖懸在“靈渠水患賑濟(jì)”的卷宗上,半晌沒落下,他心里裝著的,是三日前從密探口中聽到的兩個字:龍首碑。

“大人,李捕頭回來了?!遍T外傳來仆役的輕語,帶著幾分謹(jǐn)慎。

趙通判“嗯”了一聲,將狼毫擱在硯臺上,墨汁在宣紙上暈開個小圈。門被推開時帶進(jìn)陣晚風(fēng),吹得墻上的《靈渠全圖》輕輕晃,圖上用朱砂標(biāo)著的水脈,像條蜿蜒的赤蛇。

李捕頭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差役,臉上刻著風(fēng)霜,進(jìn)門就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里頭裹著塊殘破的石碑拓片。“按大人的吩咐,去了靈渠沿岸的七個村鎮(zhèn),”他聲音壓得低,“在老船家周老漢的祠堂里,找到這個,是龍首碑的殘片拓的。”

拓片上的字跡已模糊,只依稀能認(rèn)出“北斗”“分水”幾個字,邊緣還沾著點河泥的腥氣。趙通判捏著拓片的邊角,對著殘陽細(xì)看,忽然指著其中一處:“這字縫里的刻痕,像星軌?!?

李捕頭點頭:“周老漢說,龍首碑是前朝為鎮(zhèn)靈渠水脈立的,碑頂刻著龍頭,碑身鑿著北斗七星的圖案,碑座里藏著暗格,據(jù)說裝著分水石的秘圖。只是二十年前山洪暴發(fā),碑被沖得斷成三截,現(xiàn)在半截在河底,半截不知所蹤,只剩祠堂里這巴掌大的殘片?!?

風(fēng)卷著雨絲打在窗上,趙通判忽然想起上月巡查靈渠時,探子在枕流橋邊聽見的閑話:幾個樵夫說瀑布下的虎頭石有古怪,夜里會傳出“咚咚”的聲響,像有人在石上踏步。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謠言,此刻對著拓片上的“分水”二字,倒覺得未必是空穴來風(fēng)。

“再去查?!彼麑⑼仄酆萌M(jìn)袖中,“順著靈渠往上游走,查那瀑布下的虎頭石。還有,白鹿洞書院的徐山長最近在忙什么,也一并打聽清楚。”

李捕頭剛要應(yīng)聲,門外又跑進(jìn)來個年輕差役,手里攥著張紙條,臉色發(fā)白:“大人,在茶館附近的探子來報,江大夫的兒子江潯,這幾日總往書院跑,還拿著幅星脈圖,說是要找什么‘分水石’,練一種踩星軌的步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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