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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茶餅鋪里藏儺譜

江州城的正街是最熱鬧的地方,此刻正被日頭曬得暖融融的。青石板路被往來的腳步磨得發亮,兩側的木樓挑著幌子,“胡記布莊”的青藍棉布在風里飄展,“王二包子鋪”的白汽裹著肉香漫過門檻,混著街角糖畫攤的焦糖味,在半空纏成一團熱熱鬧鬧的氣。

挑擔的貨郎搖著撥浪鼓穿街而過,竹筐里的胭脂水粉、針頭線腦晃得人眼暈,引得幾個梳雙丫髻的丫鬟追著問價。對面的酒肆里,穿短打的漢子正赤膊劃拳,粗瓷碗碰在一起的脆響驚飛了檐下棲息的麻雀,鳥雀撲棱棱掠過“醉仙樓”的匾額,翅膀帶起的風掀動了說書先生的藍布長衫。

街口的戲臺子上,旦角正甩著水袖唱《琵琶記》,水紅的裙裾掃過臺前的青石板,臺下看客的叫好聲震得臺板嗡嗡響。穿綠袍的小吏騎著馬從人群中穿過,馬蹄踏過水洼濺起細珠,驚得賣花婆趕緊護住竹籃里的秋菊,黃的、白的花瓣簌簌落了幾片,沾在旁邊貨攤的漆器上,倒添了幾分活色。

幾個戴幞頭的書生站在書鋪前,對著新到的《論語》刻本爭論不休,唾沫星子濺在攤開的書頁上,掌柜的叼著煙桿笑罵“斯文掃地”,手里卻麻利地給他們包好書卷。

不遠處的雜耍班子正耍著流星錘,鐵鏈裹著紅綢在半空畫出圓弧,引得孩童們拍手尖叫,不小心撞翻了賣炒栗子的鐵釜,滾燙的栗子滾了一地,撿栗子的手和追逐的腳攪在一起,亂成一團,卻沒人真動氣,只笑著罵兩句“猴崽子”。

日頭爬到頭頂時,街尾的水車吱呀轉動,將甘棠湖的水引到街邊的溝渠里,幾個婦人蹲在渠邊捶打衣裳,木槌敲在青石板上的“砰砰”聲,混著各處的吆喝、笑鬧、唱曲,在江州城的午間織成一張熱辣辣的網,把這秋日的暖,都兜在了里頭。

張記茶餅鋪就在街口,遠遠就能聞到一股濃郁的清茶與桂花混合的甜香。

鋪子不大,剛開了半扇門,桂花香就順著門縫溜了出來。灶臺前的竹匾里攤著的廬山云霧茶剛蒸的通透,葉片軟塌塌地泛著青潤,像極了吸足晨露的春芽,老板張師傅正忙著將揉好的面團壓成餅坯,放入鍋中烘烤。烤出來的茶餅色澤光亮,外表皮薄酥脆,上面還點綴著細碎的桂花,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阿止,看好火候。”張師傅抬手將竹匾里的茶葉倒在青石臼里,木杵碾下去時發出沙沙的輕響,“這茶得用三蒸三晾的法子,頭蒸去澀,二蒸鎖香,三蒸才好揉得勻。”

“好嘞,師傅。”

穿青布小衫的小徒弟阿止蹲在炭爐邊,手里扇著蒲扇,眼睛盯著爐上的陶盆,盆里茯苓、甘草、陳皮正慢慢熬著,褐色的藥汁咕嘟冒泡,混著旁邊砂鍋里燉著的桂花蜜香,在屋里纏成一團暖融融的氣。

張師傅碾得興起,額角滲了層薄汗,他抓起一把碾成碎末的茶葉,往石臼里兌了兩勺藥汁,又舀了半勺桂花蜜,笑道:“江州人愛吃河鮮,油膩沾了腸胃,就得靠著這幾味藥草中和,你聞著陳皮香,入了茶餅,比單用茶葉更能醒脾。”

阿止湊過去看,見張師傅將茶末揉成溫潤的團,塞進刻著廬山瀑布紋的木模里,手掌按下去時,木模邊緣擠出細碎的茶渣,他用竹片輕輕刮干凈,倒扣過來,一塊巴掌大的茶餅就落在竹篩上。青褐色的餅面上,瀑布紋路清晰,還嵌著些許金黃的桂花,像把秋光鎖進了里頭。

“用松柴慢慢烘。”張師傅將竹篩架在炭爐上,松煙裊裊升起,帶著清苦的木香,“火急了會焦,火慢了會潮,得烘到餅邊發脆,捏著不沾手才好。”

阿止聞著這清苦的味道,看向張師傅,忍不住開口問道:“師父,這茶餅為啥不多加點糖,吃著更甜些?”

張師傅正將新壓好的茶餅擺進竹篩,聞言笑著解釋道:“江州的茶餅,要的就是這三分茶香、兩分藥苦、一分桂甜。太甜了,就解不了這市井里的煙火膩,也暖不了趕路人的寒。”

正說著,門被推開,江潯湊上前,笑著打招呼:“張叔,來兩斤桂花茶餅。”

張師傅抬起頭,見是江潯,擦了擦手上的油,笑道:“阿潯啊,今天怎么有空來?你爹又要配藥引?”

江州茶餅不僅是美食,有時也被杏林用作藥引,取其“和中開胃”之效。

江潯搖搖頭:“不是,是我好久沒吃到您的茶餅了,來買些新出爐的解解饞。”

“哈哈,難得你小子還惦記著。”張師傅朝江潯笑著,然后熟練地稱了茶餅,用油紙包好,“喏,剛烤出來的,熱乎著呢,快拿回去吃。”

江潯付了錢,卻沒有立刻走,而是裝作好奇地看著張師傅做餅:“張叔,您這茶餅做得這么好,有沒有什么秘訣啊?我聽說,這茶餅的做法,還是唐代傳下來的呢?”

張師傅驚訝地望著江潯,慢慢說道:“你這小子,知道的還不少。沒錯,這茶餅的方子,祖輩傳下來的,少說也有上千年了。要說秘訣,除了用料講究,就是這揉面的功夫,得順著力道來,就像你們家開藥鋪,得懂藥材的性味一樣。”

江潯心中一動,連忙湊到張師傅身邊接話,小聲低語道:“說到力道,我昨天在城外,好像看到有人在排練儺舞,那面具、那舞步,看著可真威風。張叔,您知道這儺舞的步法,有沒有什么講究?”

張師傅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江潯,眼神有些復雜:“儺舞?那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玩意兒,驅邪避災的。怎么,你小子也感興趣?”

“就是覺得好奇,”江潯裝作天真地說,“尤其是那個開山面具,戴著它跳舞,是不是真能劈開什么東西?”他故意提到開山,這是徐山長說的關鍵。

張師傅沉默了片刻,捏著鐵鉗往灶膛里撥了撥火,火星子噼啪跳了兩下便弱下去,只剩暗紅的炭火裹著溫吞的熱,慢悠悠舔著鍋底。

他轉頭朝身邊的小徒弟吩咐道:“去把后院的竹匾翻出來曬曬,等會裝茶餅要用。”

等到小徒弟進了后院,張師傅低聲道,“你小子不是想問儺舞么?看在我和你爹認識多年的份上,實話告訴你,我祖上不僅是做茶餅的,還曾是星子儺舞的掌譜人,負責繪制和保存儺舞的圖譜。”

江潯眼睛一亮,眼神直盯著張師傅,說道:“掌譜人?那您知道‘開山’舞步的秘訣?”

“小聲點!”張師傅警惕地看了看門外,“儺舞圖譜是不傳之秘,豈是隨便能說的?不過……”

他頓了頓,走到鋪子某個隱秘的機關處,從里面掏出一本用粗布包裹的小冊子,只有巴掌大小,封面已經磨得發亮,“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也看在你這小子機靈的份上,我給你看一樣東西。這是我家傳的儺舞步法簡譜,上面畫的是開山舞的幾個關鍵動作,你自己琢磨吧。”

江潯連忙接過小冊子,小心翼翼地翻開。里面用木炭畫著幾個戴著夸張面具的人形,旁邊標注著“起勢”“劈山”“踏罡”等字樣,尤其是“踏罡”那一頁,地上畫著一個復雜的星形圖案,舞步的路線正是沿著星芒的軌跡。

“這是……北斗七星陣?”江潯學過一些天文知識,認出那圖案形似北斗。

“算你小子有點見識,”張師傅點點頭,“這‘步罡踏斗’之法,相傳是大禹治水時所創,能借星辰之力,鎮住水脈。而古靈渠的分水石,恰好位于地脈北斗的天樞之位,若要觸動分水石,需得按照這開山舞步,在石前走出天樞星的軌跡。”

“那分水石具體在哪里呢?”江潯追問。

“古靈渠從白鹿洞書院附近流過,往上游走,過了枕流橋,再走三里地,有一處瀑布,瀑布下方的水潭邊,就有一塊形似虎頭的巨石,那就是分水石。”

張師傅合上小冊子,塞回江潯手里,“記住,這圖譜只能看,不能帶走,更不能讓外人知道。你今日在這待一會速看速記,然后還給我。”

江潯連忙點頭,將圖譜的關鍵之處牢記在心,用炭筆簡單地記錄了一下。

茶餅鋪里還飄著剛出爐的芝麻香,炭火爐子上的鐵盤余溫未散,沾著點烤焦的桂花碎。江潯把記著圖譜的紙仔細折好塞進懷里,指尖還留著炭筆的澀感。

他忽然頓了頓,手往衣襟深處探去,摸到個方硬的物件,指尖無意識地蹭了蹭油紙的紋路——那是程爺爺給的星子燈,裹得嚴實,此刻倒成了心上懸著的事。

“張叔,”他清了清嗓子,借著往爐里添炭的動作,從懷里掏出個巴掌大的油紙包。油紙被體溫焐得微熱,還沾著點茶餅鋪子特有的甜香,邊角被手指捻得有些發皺。他一層層掀開,動作輕得像怕驚著什么,里頭露出個琉璃物件,在昏黃的油燈下泛著冷光。

“您瞧這個。”江潯把東西托在掌心。

那青碧色的燈身半透不透,像浸在水里的玉石,湊近了能看見壁上細密的冰裂紋,是年月浸出來的痕跡。燈座是朵半開的蓮花,六片花瓣微微內卷。最精巧的是燈身,用銀絲細細盤出落星墩的輪廓,墩上的小亭、岸邊的石階都清清楚楚,只是銀絲邊角有些發黑,顯見得有些年頭了。

而燈芯處更奇,沒有燈油,也沒有棉線,只嵌著顆米粒大的珠子,正幽幽發著淡藍的光,像把碾碎的月光封在了里頭。江潯用指腹輕輕碰了碰琉璃壁,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那點熒光竟像是活的,在他碰過的地方輕輕晃了晃,暈開一圈極淡的光暈。

“他們叫它星子燈,”他抬眼看向張師傅,眼里帶著點探詢,“說霧大的時候點亮,能照著路走……您見過這物件么?”

張師傅接過來仔細地瞧了瞧星子燈,眼神中露出一絲驚訝:“這你從哪里得來的?星子燈確實有破霧的說法,但那是在鄱陽湖的迷魂灘一帶,尋常地方用不上。不過,若是去廬山深處,尤其是大月山那種多霧的地方,或許能派上用場......”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了馬蹄聲和吆喝聲,一隊官差簇擁著一頂轎子路過。

“讓讓,讓讓!”兩個皂衣官差舉著水火棍在前頭蹚路,青布靴子踏在石板上“噔噔”響。挑著菜擔的農戶慌忙往街邊縮,竹筐撞在墻根的酒旗上,灑了兩把帶泥的青菜。

隊伍中間是頂青呢小轎,四角掛著的銅鈴被風拂得輕響,轎簾縫里漏出半片湖藍色的袍角。正是趙通判,他在里頭許是嫌悶,抬手將轎簾掀開半寸,露出雙瞇著的眼,漫不經心地掃過街邊扎堆的茶攤。

轎后跟著四個差役,腰里別著鐵尺,腳步踏得齊整。其中一個年輕些的,目光總往轎邊瞟,想是剛當差不久,手還緊緊攥著腰間的牌子。穿堂風卷過包子鋪的熱氣,混著轎夫們粗重的喘息,倒讓這街面添了幾分活氣。

“借過借過!”前頭領路的差役又喊了一聲,手里的棍子往一個擋路的貨郎車邊敲了敲,車老板連忙拽著轅子往巷口躲,車轱轆碾過石子發出“咯吱”聲,倒把銅鈴聲襯得更清了些。

張師傅從門縫出往外一看,臉色大變,連忙將江潯拉到里屋:“快躲起來!這趙通判不是好東西,前幾天還派人在這附近暗中打聽有沒有見過奇怪的圖譜!”

兩人躲在堆放面粉的角落里,透過門縫看著趙通判的轎子遠去。江潯的心怦怦直跳,看來趙通判已經開始懷疑民間的手藝傳人了,情況越來越緊急。

他便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快速地和張師傅說了。

張師傅聽后眉頭緊鎖,低聲道:“阿潯,你聽我說。趙通判追查龍首碑,恐怕不只是為了鎮地脈,更可能是想利用龍氣來謀私利。廬山龍氣,若被心術不正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設想。你父親是杏林傳人,徐先生是書院大儒,你們肩上的擔子重啊!”

江潯鄭重地點頭:“張叔,我明白。我一定會找到龍首碑,阻止他們!”

“好小子,有骨氣!”張師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儺舞的步法是‘形’,關鍵還在‘意’。開山劈石,不僅是劈開山水,更是劈開心中的迷惑與邪念。你拿著這簡譜,趕緊回去,找你父親和徐先生商量,早作準備。”

江潯告辭離開張記茶餅鋪,懷里揣著記在心里的儺舞步法,手里提著香噴噴的茶餅,卻感覺腳步格外沉重。他知道,趙通判的追查已經步步緊逼,而落星墩的異動、古靈渠的分水石、大月山的霧神,還有那神秘的龍首碑,都像一個個謎團,等待他去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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