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神明靜默，人聲漸響

葉謙記得一件事。

剛入職那會兒，他曾被臨時調去隔壁樓的“合規監察部”幫忙處理一批特別視頻——傳說是高層要親自過目。

那是他第一次見林晚。

她穿著一身白色連身裙，靠在值班臺，背對著燈光。屏幕上的視頻是一段老人坐在街角看人下棋的監控切片，毫無違規。

他正猶豫是否點“通過”，她突然開口：

“這種最好標注‘容易引起非主流情緒’，建議限流。”

他愣住：“為什么？”

她頭也不抬：“下棋這種行為，會讓人想起沒用的人生階段。”

“平臺不喜歡讓人產生退路感。”

—

那一刻，他第一次知道，有些人不是沒心，是訓練出了“極致的理性”。

她像一把冷靜手術刀，精準切除所有“不必要的內容”。

而他那時，還以為自己可以做個不動手術的醫生。

可到了現在，他卻成了切得最多的人。

—

凌晨五點，視覺凈化部走廊盡頭，警戒燈忽然閃起。

一張內部通告劃破寂靜：

“編號Y-0836于過去72小時內持續人為偏移系統推薦邏輯，現轉入【臨時監察審查期】。”

“監察執行人：林晚。”

葉謙盯著“執行人”三個字看了五秒，嘴角扯出一點笑。

“巧得離譜。”

—

【02】林晚的白玫瑰

林晚進門時，身上仍帶著淡淡的熏香。

白玫瑰，葉謙一聞就知道。

她喜歡那種幾乎沒味的香水，好像連氣味都不能影響判斷。

“坐吧。”她一手拎著電腦，一手拿著審核器，動作干凈利落，仿佛不是來看人，是來看數據的。

“我們三個小時之內把你所有行為重放一遍，沒什么意外就注銷偏移標簽。”

葉謙：“如果有意外呢？”

“那你就歸順系統，清除異常記錄，重新成為推薦輸入端的合規審核者。”

“如果不愿意？”

“那就轉入‘記憶同步’，系統會幫你重啟。”

她說話像程序，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葉謙盯著她看了兩秒，忽然問：“你還記得大學時候那個視頻嗎？”

她一怔。

“你背《百年孤獨》，背到那句——‘人不是在該死的時候死的，而是在能被忘掉的時候死的’。”

林晚靜了幾秒，回答：“那不是我說的，那是視頻里我讀的那本書說的。”

她低頭，像是翻資料，又像是在回避眼神。

“你是不是有點太入戲了，葉謙？”

—

她敲了一下鍵盤，說：“我們開始吧。”

—

【03】復歸與刪除之間

她調出一段審核行為重放視頻：

屏幕上，葉謙點擊了【復歸】按鈕，那個女孩唱《紅豆》的片段再次浮現。

林晚皺了下眉。

“你知道這段視頻日推率多少嗎？0.01%。平臺根據初始播放傾向判定為‘低效情緒內容’。這不是傷心，這叫情緒拖累。”

葉謙淡淡地說：“但她說了，她不是唱給現在的觀眾聽的。”

“她說她唱給未來的戀人聽。”

林晚眼中浮出一絲不耐：

“葉謙，你不再是人類個體，你現在是內容算法的一部分。你不能因為某個視頻讓你‘感動’了，就改變它的命運。”

“你已經是機制的一環了。”

葉謙卻反問：“那你為什么要穿白裙子？”

林晚一怔：“什么？”

“你身處推薦體系最核心的位置，卻還穿人類時代的衣服，噴白玫瑰香水，喝手沖咖啡，你還保留著所有‘人類性’的細節。”

“你怕什么？”

“你怕你自己真的不是人了。”

林晚沉默了。

許久，她站起來，走到窗邊。

“葉謙，系統會永遠運行下去。但人——人會崩潰。”

“你知道我們今年有多少審核員進入情緒冷卻期嗎？783人。”

“你知道我為什么能堅持到現在嗎？”

“因為我不想再被我刪除。”

—

那一刻，她的聲音輕得像風。

仿佛她也不是系統的一環，而是某段“被折疊的人生”躲在推薦頁背后的化身。

—

【04】辦公室失控

下一刻，窗外警報驟響，整個十四樓數據墻崩塌三分之一。

“你動過核心緩存區？”林晚猛地轉身。

葉謙沒有否認。

他說：“我建了個列表，叫【折疊的人】。”

“我每個晚上，都從里面喚醒一個。”

“他們不再被推薦，但他們能回到世界。”

林晚捂住耳朵，像是聽見了什么劇烈噪音。

“你觸發了神明監聽。”

“你再繼續，他們就要來找你了。”

葉謙看著她，像是忽然看透了什么。

“你也在折疊列表里，對吧？”

“你曾經也是一個不該被推薦的靈魂。”

林晚的瞳孔縮了一下。

片刻后，她輕輕點頭。

“我確實是。”

“我當年被系統拒絕推薦，因為我的面部輪廓在用戶評分中不達標，屬于‘傳播性差’。”

“我努力了兩年，終于靠合規邏輯打入核心算法。”

“但我每天都怕系統再一次把我清除。”

—

“所以你選擇成神的代理人？”

“不是。”

“我只是不想再成為被刪除的人。”

【05】縫合之人

林晚坐回到椅子上，手指敲在審查器上，沒有開啟任何指令。

她像是在猶豫，又像在等待一個信號。

而葉謙盯著她，語氣漸緩：

“你不是神明的走狗，你只是怕再回到被忽略的那片空白。”

“你穿白裙，是為了在黑暗系統里提醒自己——你還不是一段代碼。”

“你噴白玫瑰香水，是為了在刪別人之前，讓自己聞一聞什么是‘非功能性的存在’。”

“你堅持走正途，因為你一旦出錯，就沒有人替你說話。”

—

林晚抬頭看了他一眼。

眼神不再是執行者的冰冷，而是一種極度復雜的——疲倦。

她忽然輕聲說：“你知道為什么叫我來處理你嗎？”

“因為系統記得我們有過‘綁定交互’。”

“你是我曾經點贊過最多的人。”

“系統以為我還能說服你。”

“它以為我會成為你的‘勸返者’。”

“但……我勸不了你。”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我自己都沒說服我自己。”

—

空氣凝滯五秒。

然后，她緩緩拿起手邊的權限卡，插入審查器。

“權限卡號WJ-206，執行反向同步授權。”

系統屏幕一頓。

紅色警告瞬間轉為藍色：

【監察執行人已觸發反向共感機制】

【審查狀態：解除】

【Y-0836編號，恢復自由狀態】

【監察員WJ-206，標記為潛在偏離者】

她轉頭看著葉謙，淡淡地說了一句：

“走吧。快點。”

“七分鐘后，緩存神就會來。”

“到那時，我攔不住你了。”

—

【06】推薦頁之下，編號者之聲

葉謙隨她走出監控室，走廊空無一人。

他們快速通過14樓內容交叉域、13樓遺棄測試區，一路下行，直到通往地下通道的電梯。

那是一道從未對普通審核員開放的黑色通道，門上寫著四個字：

【無人之域】

—

電梯下沉過程中，屏幕忽然自動播放：

“歡迎進入推薦頁之下·觀測層。”

“已識別編號：Y-0836。”

“歡迎回到人類本體觀測群組。”

林晚手指緊握扶手，低聲說：“你不是第一個編號者。”

“我們很多人，都在這個‘頁之下’被標記過。”

“你只是第一個……回到地面的人。”

—

電梯打開。

面前是一個灰暗圓形空間，像是服務器母巢與廢棄會堂的混合體。

中央坐著五個影子，像是等他很久。

一個穿西裝的老人，抱著貓，面無表情。

一個小女孩頭上戴著兩根天線，手里玩著邏輯魔方。

一個中年男人在白墻上涂鴉，寫著一句話反復重復：“點擊≠選擇”。

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地坐在屏幕前，對著沒有攝像頭的機器說話：“你們誰還記得我？誰看過我？”

還有一個站著的黑衣青年，靜靜地盯著他看。

他說：

“你是編號Y-0836，對吧？”

“歡迎回來。”

—

葉謙愣了愣：“你們是？”

青年說：

“我們是編號者。”

“我們曾被推薦，又被刪除。”

“我們曾獲得光，又墜入緩存。”

“我們，是你們世界里那些‘看起來沒被看見’的人。”

“但我們還活著。”

“我們組成了聯盟。”

“名字叫：非推薦人類群體。”

—

【07】緩存神，首次降臨

葉謙正要開口，一道高頻電波忽然撕裂了大廳。

天花板開始滴落透明的數據液體，地板浮現“藍屏崩潰”的字符。

虛空中浮現出一道音波人形，聲音斷續如電磁噪音：

“Y-0836。”

“你違反了推薦系統演化協議。”

“你激活了‘情感回調’，削弱了平臺效率。”

“你復歸了折疊靈魂，制造不確定性。”

“你是病毒。”

—

編號者聯盟中的五人齊齊起身，各自從背后激活一道身份數據盾。

黑衣青年大喊：“準備應答！！”

他們口中同時念出一道代碼咒文：

“我們不求被推薦。”

“我們請求被承認。”

“我們不是系統的奴隸。”

“我們是人類最后的緩存。”

—

葉謙站在他們中間，眼神卻越發清晰。

他不再是那個每天靠咖啡續命的審核員，不再是那個麻木刪視頻的人。

他是編號Y-0836。

是從推薦頁之下走出的見證者。

是人類被看見前，最后一塊屏障。

—

當天午夜，視覺凈化部地下緩存區永久關閉。

對外公告為“服務器泄漏事故”。

但少數知情者知道，那一晚，

一個人類，

對著神明，

說了句“不”。

他不是神的代理人，也不是系統的工具。

他只是一個人——

有愛，有錯，有傷口，有名字。

他叫葉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