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楓的指尖剛觸到青霄云紋劍的劍柄，三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落在十丈外的斷壁殘垣之上。山風驟烈，卷著枯黃的落葉在廢墟間盤旋飛舞，發(fā)出沙沙的哀鳴。

“老不死的，躲了整整一甲子，今日終于肯現(xiàn)身了？“為首的黑衣人聲音嘶啞刺耳，猶如鈍刀刮過生鐵。他腰間懸掛的黑水玉牌在陽光下泛著陰冷的光澤，右手所持的蛇形短劍尖端，正緩緩滴落某種泛著幽綠色熒光的毒液。

玄塵道長不動聲色地將韓楓護在身后，佝僂的身軀此刻卻挺得筆直：“黑水潭的走狗，倒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韓楓緊握劍柄，感受到青霄云紋劍傳來細微的震顫。他定睛細看，來者三人形貌各異：左側(cè)是個滿臉刺青的彪形大漢，肩扛一柄門板寬的鬼頭刀；右側(cè)是個佝僂老者，十指套著寒光閃閃的精鐵指套；居中之人最為駭人，半邊臉布滿猙獰的燒傷疤痕，嘴角詭異地咧至耳根。

“交出《元陽真解》和《九霄青云劍訣》，留你們?nèi)！鞍堂嫒耸滞笠欢叮咝蝿ι系亩疽猴w濺在青石板上，頓時腐蝕出一個碗口大的深坑，冒出縷縷青煙。

玄塵突然發(fā)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這笑聲讓韓楓后背發(fā)涼——三個月來，他從未聽道長如此笑過，那聲音像是鈍刀在骨頭上緩慢地刮擦。

“一百六十年前，你們十七個鼠輩聯(lián)手都未能得手...“玄塵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符紙，指甲在指尖輕輕一劃，殷紅的血珠滴落在符紙上，“如今就憑這三個廢物，也敢來送死？“

血染的符紙無風自燃。剎那間，整座劍墟的地面亮起蛛網(wǎng)般的青色紋路。那些散落各處的白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竟一具具站了起來，空洞的眼窩中跳動著幽藍色的火焰。

疤面人臉色劇變：“青冥老鬼的萬骨劍陣？！這不可能！“

“走！“駝背老者嘶聲尖叫，鐵指套猛地刺入自己大腿，噴涌而出的鮮血化作一只血色蝙蝠。但為時已晚。

最先撲出的是那具倚在石碑旁的殘骸。它雖只剩半邊肋骨，動作卻快如鬼魅，森白的骨爪直取疤面人心窩。持鬼頭刀的壯漢怒吼著揮刀劈砍，刀刃卻從白骨間隙劃過——這些骸骨根本不受力道的束縛。

韓楓看得分明，每具白骨的動作都蘊含著精妙的劍招。那駝背老者剛躍起三丈，就被五具白骨同時刺中，森森指骨如利劍般將他釘在半空。鮮血尚未落地，老者的身軀已然四分五裂。

“看仔細了！“玄塵突然扣住韓楓手腕，帶著他劃出一道完美的劍弧，“這才是真正的青云劍法第一式——云起青萍！“

青霄云紋劍發(fā)出清越的龍吟。韓楓感到體內(nèi)氣血被劍身瘋狂抽取，眼前發(fā)黑的同時，卻清晰地看見九道青色劍氣從石臺劍痕中沖天而起。疤面人剛斬斷兩具白骨，就被三道劍氣同時貫穿。他踉蹌著低頭，只見胸口赫然出現(xiàn)一個碗口大的空洞，邊緣光滑如鏡。

“不可...“疤面人話音未落，身軀突然裂成六塊，切口平整得能映出人影。

最后那名壯漢嚇得棄刀而逃。玄塵冷哼一聲，劍尖輕挑，地上那灘毒液竟凌空飛起，化作細針鉆入壯漢后頸。三息之后，壯漢便如融化的蠟像般癱作一灘腐肉。

劍墟重歸寂靜。白骨們緩緩歸位，青光漸熄。韓楓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青霄云紋劍當啷一聲落在石臺上。他這才發(fā)現(xiàn)掌心已被劍柄云紋割得血肉模糊。

“他們?yōu)楹?..“韓楓的嗓子干澀得幾乎發(fā)不出聲。

玄塵彎腰拾起那塊黑水玉牌，指腹摩挲著背面陰刻的蛇形紋：“六十年前來的是黑水潭長老，今日這幾個不過是探路的卒子。“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絲，“劍陣耗盡了此地最后一點靈韻...這處劍墟守不住了。“

韓楓這才注意到，那些白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消逝。石臺上的劍痕也漸漸淡去，如同被歲月擦去的墨跡。

“聽好。“玄塵一把攥住韓楓的衣領(lǐng)，枯瘦的手臂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黑水潭既已尋來此地，青云觀危在旦夕。天亮前你必須離開。“

“離開？去何處？“

“往南三百里有處野狐渡，每月十五有散修集市。“玄塵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裹，“里面有地圖與信物。去找個叫'老刀把子'的，就說...青松道人托他照看故人之后。“

韓楓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三個月來始終古井無波的老人，此刻雙手竟在微微顫抖，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有急切，有決絕，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釋然。

“那您呢？“

夜風嗚咽著掠過石臺，玄塵的手突然停在半空。老人渾濁的雙眼閃過一絲精芒，轉(zhuǎn)瞬又歸于黯淡。

“來不及了。“玄塵的聲音輕若蚊蚋，卻讓韓楓心頭巨震。老人枯瘦的手指將一個油紙包塞進韓楓手中，“速去野狐渡尋'老刀把子'。“

遠處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玄塵解開腰間布帶，露出一道猙獰的舊傷——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青黑色，宛如毒蛇噬咬的痕跡。

“六十年前，黑水潭的毒牙所留。“老人重新系好衣帶，從袖中取出三張黃符，“老夫能茍活至今，全賴這劍墟煞氣壓住毒性。“

韓楓這才驚覺，玄塵始終站在石臺九道劍痕的交匯之處。老人佝僂的身影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單薄，卻又透著一股不屈的倔強。

“記住，青云劍訣的精髓不在招式。“玄塵突然扣住韓楓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而在這口不滅的劍氣！“

樹叢晃動間，三道黑影若隱若現(xiàn)。玄塵猛地推開韓楓，從懷中取出青瓷小瓶仰頭飲盡。老人灰白的面容陡然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佝僂的脊背也挺直了幾分。

“走！“玄塵一腳踢開石臺旁的暗格，露出條幽深的地道，“順溪而下可至山腳！“

韓楓剛要爭辯，就被老人一記耳光打得眼前發(fā)黑。這一掌力道之重，讓他嘴角滲出血絲。

“愚兒！“玄塵的聲音嘶啞可怖，“你以為老夫憑何茍活六十載？憑的就是比敵人更狠！“

第一個黑衣人躍上石臺時，玄塵已點燃首張黃符。沒有絢麗的法術(shù)光華，只有刺鼻的火藥味——韓楓這才恍然，那些根本不是什么符咒，而是老人精心改良的火器引信。

爆炸的轟鳴震得韓楓雙耳嗡鳴。他被氣浪掀入地道前，最后看見的是玄塵道長劍指蒼穹的背影。那柄青霄云紋劍上不見半點靈力波動，卻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地道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韓楓跌跌撞撞地向前爬行，掌心被尖銳的碎石割得血肉模糊。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現(xiàn)出一線微光——是出口。

當冰冷的溪水漫過腳踝時，韓楓聽見山頂傳來震天動地的巨響。回首望去，但見九道火柱沖天而起，在夜空中交織成一柄擎天巨劍的形狀。那不是道法，而是玄塵六十年來深埋地下的火藥。

韓楓跪在溪水中，顫抖著打開油紙包。里面除了一幅地圖，還有半塊刻著“青“字的古玉，以及三粒金瓜子。玉佩背面以炭筆題著四個小字：

“活著，練劍。“

月色如洗，韓楓將玉佩貼身收好，抹去臉上的水痕。最后望了一眼烈焰沖霄的山峰，他轉(zhuǎn)身沒入密林深處。

這一次，少年沒有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