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內(nèi)，重歸死寂。

幽綠的磷火依舊在跳躍，映照著石壁上扭曲的蝎影。鎖鏈的冰冷透過皮膚，深入骨髓。楚無塵依舊低垂著頭，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覺。但柳如依知道，剛才的一切對話，他必然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中！這讓她心中那股被厲千絕挑起的怒火和被窺探的羞惱，如同澆了油般熊熊燃燒！

她站在原地，背對著楚無塵，胸口微微起伏。指尖深深掐入柔嫩的掌心，留下幾個清晰的月牙形血痕，劇烈的疼痛才能讓她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冷靜。厲千絕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她腦中反復回響——“不是所有堂主都像我一樣‘愛護’你”、“小心成了別人眼中的獵物”……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地牢更深沉，更不可捉摸，悄然從心底蔓延開來。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那張絕美的臉上，因為憤怒和驚疑而殘留的難看神色尚未完全褪去，卻又強行擠出了一個笑容。那笑容艷麗依舊，卻如同毒花在瀕死前綻放的最后光華，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和殘忍。

“楚公子，”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但很快被刻意的甜膩掩蓋，“看來……我們這場有趣的游戲，要提前結(jié)束了呢。”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向楚無塵，“你聽到了？我的時間，好像……不多了。”

楚無塵緩緩抬起了頭。

凌亂的黑發(fā)下，那雙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掙扎或憤怒，而是變成了一種極致的冰冷！如同萬載寒潭深處凝結(jié)的玄冰，不帶一絲溫度，只有純粹的、足以切割靈魂的鋒銳和洞悉一切的漠然。鎖鏈的沉重似乎完全無法禁錮他眼神中的力量。

“柳如依，”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石板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機關算盡。你到底……想要什么？”他不再稱呼她為“柳姑娘”，而是直呼其名，帶著赤裸裸的疏離和質(zhì)問。

柳如依被他那雙冰寒刺骨的眼睛看得心頭莫名一悸，仿佛內(nèi)心深處某個角落被瞬間冰封。但這種感覺轉(zhuǎn)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強烈的掌控欲和一種被冒犯的惱怒。她歪了歪頭，做出一個天真無辜的表情，仿佛聽到了一個極其幼稚的問題：

“我想要什么？當然是……”

她蓮步輕移，再次靠近被鎖鏈禁錮的楚無塵。這一次，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誘惑和壓迫。她俯下身，紅唇幾乎貼上他冰冷的耳廓，溫熱的氣息帶著幽香拂過他的皮膚，聲音輕得如同情人間的囈語，卻蘊含著致命的毒液：

“你。”

楚無塵的眸光驟然一沉，如同深淵裂開一道縫隙。

柳如依說完，迅速退開一步，仿佛剛才的親昵只是幻覺。她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掌控一切的笑容，只是眼底深處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不過現(xiàn)在嘛……”她環(huán)顧了一下陰森的地牢，語氣帶著一絲不耐煩，“我得先解決掉一些……礙眼的‘小麻煩’。”

話音未落！

柳如依眼中寒光爆射！毫無征兆地，她猛地抬手，寬大的素白衣袖如同流云般拂過！一道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破空聲驟然響起！

“嗖——！”

一枚細如牛毛、通體閃爍著幽藍光澤的淬毒銀針，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撕裂沉悶的空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無比地射向地牢最深處、光線最為昏暗的那個角落！那里堆放著一些腐朽的刑具和雜物，陰影濃重。

“噗嗤！”

一聲壓抑的、帶著痛楚和極度驚愕的悶哼，猛地從那片陰影中響起！

緊接著，一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模糊身影，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踉蹌著從陰影中跌撞出來！他單手死死捂住右邊肩膀，指縫間有暗紅色的血液迅速滲出。他抬起頭，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驚駭?shù)难劬Γ浪赖氐芍缫溃曇粢驗閯⊥春驼痼@而扭曲：

“你……你怎么可能發(fā)現(xiàn)我？！我的‘影遁術(shù)’……”他的聲音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駭然。

柳如依站在原地，姿態(tài)依舊優(yōu)雅，仿佛剛才那致命一擊并非出自她手。她臉上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冰冷嘲弄，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光潔的太陽穴，紅唇勾起一抹勝券在握的弧度：

“你的‘影遁術(shù)’確實獨步天下，五師兄，連我都差點被你瞞過。”她直接點破了對方的身份——天蝎門第五堂主！以潛行匿蹤、刺殺探聽聞名的頂尖高手！

“可惜啊……”柳如依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如同寒冰碎裂，“我親手布下的每一個局，踏過的每一寸土地，遇到的每一個人，甚至……每一個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和‘窺探者’，都早已在我腦子里推演過千百遍！”

她緩步向前，逼視著受傷的五堂主，眼神銳利如刀：

“包括……哪些自視甚高、又對我這份‘功勞’垂涎三尺的‘師兄’們，會忍不住好奇心，或者……受人之托，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后面，想分一杯羹，或者……撿個現(xiàn)成的便宜！”

五堂主眼中充滿了怨毒和一絲恐懼，他死死盯著柳如依，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看似柔弱的師妹。他猛地一咬牙，左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掏出一枚龍眼大小的黑色圓球，狠狠砸向地面！

“砰！”

一聲悶響，濃烈刺鼻的灰白色煙霧瞬間爆開，如同濃稠的牛奶，迅速彌漫充斥了整個地牢空間，視線頓時一片模糊！

“咳咳……”柳如依掩住口鼻，迅速后退幾步，眼神冰冷地看著煙霧翻騰的方向。

待到煙霧緩緩散去，地牢角落早已空空如也，只留下地上一小灘暗紅的血跡和幾縷殘留的刺鼻氣味。五堂主已然遁走。

柳如依沒有追。她站在原地，看著那灘血跡，又緩緩掃視了一圈陰森的地牢，目光最終落在楚無塵那雙冰冷的眼眸上。她的臉色，在幽綠磷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

厲千絕的警告猶在耳邊，五堂主那驚駭怨毒的眼神近在眼前……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

她終于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自己精心編織、引以為傲的棋局，早已被不止一雙眼睛在暗中覬覦、窺探！

她以為自己是捕捉獵物的螳螂，卻不知，在更高處的枝頭，早已有黃雀……張開了利喙！

而她這個布局者，或許……才是這場獵殺游戲中，真正的、最肥美的獵物！

夜深如墨。

天蝎門清水鎮(zhèn)分舵，最深處一間完全由厚重黑石砌成的密室。

墻壁上鑲嵌的夜明珠散發(fā)著慘白的光芒，勉強照亮了室內(nèi)。空氣冰冷干燥，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柳如依獨自一人站在密室中央，面前一張巨大的、由某種堅韌獸皮硝制而成的地圖鋪滿了整張石桌。

地圖之上，墨跡淋漓，朱砂醒目。清晰無比地標注著這一個月來，她和楚無塵“亡命天涯”走過的每一條路徑，翻越的每一座山嶺，涉過的每一條溪流。更觸目驚心的是，上面用不同顏色的標記，精準地標注了他們遭遇的每一次“追殺”的地點、時間、對方的人數(shù)（預估）、使用的武器手段，以及……每一次“絕處逢生”的細節(jié)和路徑！

柳如依如同最精密的機器，指尖蘸著朱砂，在地圖上緩緩劃過，目光銳利如鷹隼，細細復盤著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推敲著每一個細微的節(jié)點。她的臉色在夜明珠冷光的映照下，顯得異常蒼白而冰冷。

——荒山遇伏。地點：黑風坳。時間：酉時三刻。對方人數(shù)：約十五人，弩箭、刀陣。脫困方式：她“慌亂”中發(fā)現(xiàn)巨石下被藤蔓遮蔽的狹窄山縫（地圖上此處被朱砂重點圈出，旁邊標注：天然裂隙，寬一尺七寸，長三丈，出口隱蔽）。

——客棧起火。地點：清水鎮(zhèn)外三十里，悅來客棧。時間：子時。脫困方式：她“熟悉”客棧布局，“恰好”知道后院廢棄枯井，并知曉井壁有水道通往鎮(zhèn)外小河（地圖標注：水道為三年前山洪沖刷形成，寬窄不一，出口在河灘蘆葦叢中）。

——懸崖墜潭。地點：斷魂崖。時間：亥時末。脫困方式：她“冒險”拉拽楚無塵，導致立足巖石“意外”斷裂（巖石斷裂處被朱砂標記，旁邊小字：巖石風化嚴重，受力點計算精準），兩人墜入下方寒潭（寒潭深度、水溫、流向均在地圖旁有詳細注釋）。

每一步，每一個細節(jié)，都經(jīng)過她反復推演和實地勘察，確保萬無一失，天衣無縫！在她自己的推演中，這局棋堪稱完美！

可為什么？！

——為什么厲千絕會對她的每一步行動，每一次“險境”了如指掌？甚至能精準地抓住她“違背”門主旨意的把柄？！

——為什么以潛行著稱的五堂主，會鬼鬼祟祟地潛入地牢，試圖暗中窺探甚至……可能想伺機搶奪？！

柳如依的指尖停在“斷魂崖”那個朱砂標記上，微微顫抖。

泄密？

不可能！整個計劃的核心部分，只有她最信任的兩名心腹知曉，而那兩人絕無背叛她的可能和膽量！

那么……是巧合？是厲千絕和五堂主神通廣大到能未卜先知？

一個更冰冷、更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她的腦海：

——有人泄露了她的計劃！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被利用了！

她的“完美”布局，她的“以身入局”，她自以為是的掌控……很可能從最初，就落入了某個更高層、更隱秘的算計之中！她成了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沖鋒陷陣、吸引火力的棋子！而厲千絕的“警告”和五堂主的“窺探”，不過是這盤更大棋局顯露出的冰山一角！

“九堂主……”柳如依的唇齒間，無聲地碾磨著這個名字，眼中寒光爆射！那個性情乖戾、眼高于頂，多次在門內(nèi)議事時公開嘲諷她是“花瓶”、“靠臉上位”、“十二堂主之恥”的瘋子！那個不止一次叫囂著要廢除她堂主之位，甚至想將她“清理門戶”的狂徒！只是迫于厲千絕的壓制和二堂主的“回護”（那回護也不過是厲千絕維持平衡的手段），才未能得逞！他一直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這一次……他怎么可能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必然想做那只……螳螂捕蟬之后的黃雀！

一股混雜著被愚弄的憤怒、被算計的寒意以及強烈危機感的火焰，在柳如依胸中熊熊燃燒！她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滲出，染紅了地圖上“斷魂崖”那個標記！堅韌的獸皮地圖在她手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她緩緩閉上眼睛，胸膛劇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密室中冰冷干燥的空氣。再睜開眼時，眼底所有的憤怒、驚疑、恐懼都被一種極致的冰冷和決絕所取代！如同萬載玄冰，再無波瀾。

“既然你們都想玩……”她低聲自語，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既然都想做那捕蟬的黃雀，把我當成盤中餐……”

一絲近乎瘋狂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冷笑在她唇邊綻放：

“那我就陪你們……玩到底！玩到……天翻地覆！”

她豁然轉(zhuǎn)身，不再看那張浸染了她鮮血的地圖。走到密室最內(nèi)側(cè)的石壁前，手指在幾塊看似毫無規(guī)律的凸起石塊上快速而精準地按動了幾下。

“咔嚓……轟……”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zhuǎn)動聲響起，厚重的石壁緩緩向一側(cè)滑開，露出后面一條更加幽深、向下延伸的狹窄通道。一股比密室更陰冷、更潮濕、帶著濃重血腥味和鐵銹氣息的風，從通道深處涌出。

柳如依沒有絲毫猶豫，邁步踏入通道。石壁在她身后緩緩合攏，將慘白的夜明珠光芒隔絕在外。

通道向下延伸數(shù)十階，盡頭是一個更加狹小的囚室。墻壁上插著兩支昏暗的火把，跳動的火焰將人影投射在布滿污穢的墻壁上，如同猙獰的鬼影。

囚室中央，楚無塵被更粗重的寒鐵鎖鏈鎖著，鎖鏈的另一端深深嵌入背后的石壁。他身上的衣物多處破損，沾染著泥污和干涸的血跡，顯然在她復盤時，有人“光顧”過這里，留下了新的傷痕。他抬起頭，臉上帶著新添的淤青，嘴角甚至有未干的血跡，但那雙眼睛，卻依舊冰冷如初，如同寒潭，沒有絲毫屈服，只有一片沉寂的死寂和……洞悉一切的漠然。他冷冷地看著從黑暗中走出的柳如依，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柳如依走到他面前，無視他身上的傷痕和冰冷的眼神。她伸出依舊染著些許自己掌心血跡的手指，帶著一種奇特的、混合著審視和某種決絕的意味，輕輕撫過楚無塵臉頰上那道新鮮的淤痕，動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溫柔。

她的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那傾倒眾生的笑容，只是這一次，那笑容深處，不再是純粹的算計和掌控，而是多了一種近乎瘋狂的賭徒般的決絕。她俯身，紅唇貼近楚無塵的耳畔，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低語，卻蘊含著足以顛覆一切的驚濤駭浪：

“楚公子，想不想……和我合作？”

楚無塵冰冷的瞳孔，在聽到“合作”二字的瞬間，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