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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風雨欲來 4.14 流言初起

4.14流言初起

數日后,廬山腳下的栗里村像被扔進火爐的面團,在毒辣日頭下蔫頭耷腦。酒肆的木門被曬得發卷,門軸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門檻上的青苔早已枯成褐黃色,被往來的鞋底碾成碎末,混著塵土在門洞里打著旋。

酒肆里彌漫著劣質米酒的酸腐味,那味道像極了發潮的谷倉,混著汗臭、腳臭和墻角霉斑的氣息,在悶熱的空氣里發酵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渾濁。幾張缺腿的木桌用碎瓦片墊著,桌面上布滿深褐色的酒漬,像是凝固的血痂。墻角堆著半筐發黑的蘿卜干,蒼蠅在上面打著盹,偶爾被推門而入的熱風驚得四散飛逃。

正值午后,日頭把地面烤得能烙餅。勞作了一上午的村民們三三兩兩聚在酒肆里,脫下來的粗布短褂隨意搭在椅背上,汗水浸透的布面泛著鹽霜。他們捧著豁口的粗瓷碗,猛灌一口濁酒,喉結滾動的聲響里,都帶著被暑氣蒸出來的疲憊。

“你們聽說了嗎?”靠門坐著的精瘦樵夫突然放下碗,碗底與桌面碰撞發出刺耳的脆響。他脖頸上青筋暴起,喉結上下滾動著,剛灌下去的米酒在臉頰上蒸出酡紅,眼神里卻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像是發現了什么驚天秘密,又藏著一絲被嚇到的瑟縮。

旁邊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正用袖口擦汗,聞言猛地抬起頭,胡茬上還沾著酒珠。他眼角的皺紋里嵌著黑泥,瞇起眼時像兩道深溝:“啥?山里又出啥怪事了?”

精瘦樵夫往左右看了看,身子往前傾了傾,椅子腿在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他壓低聲音,卻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東林寺的小禿驢,在后山遇著老虎啦!”

“噗——”鄰桌一個正喝酒的漢子沒忍住,酒液從嘴角噴出來,濺在桌面上,“你說啥?老虎?”

酒肆里霎時安靜下來,連蒼蠅振翅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過了片刻,不知是誰咽了口唾沫,打破了沉默。

“老虎吃人了?”滿臉胡茬的漢子追問,聲音里帶著緊張。栗里村靠山而居,誰都知道山里有猛獸,但老虎極少下山,這般近距離的遭遇,實在駭人。

精瘦樵夫卻搖了搖頭,頭搖得像撥浪鼓,眼睛瞪得溜圓。他往桌上湊得更近了,幾乎要趴在桌面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幾分神秘:“沒吃人,還救人呢!”他飛快地掃視四周,像是怕被什么人聽見,“我親眼看見的!就在后山向陽坡,那小沙彌腳一滑,從石頭上滾下來,眼看就要撞到樹樁上,是那大蟲猛撲過去,用身子給他墊了一下!你們說邪乎不邪乎?”

“嘩——”酒肆里頓時炸開了鍋。

“放屁!”靠里桌一個粗壯的漢子猛地拍案而起,木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桌上的酒碗晃了晃,險些翻倒。他滿臉橫肉,絡腮胡像叢亂草,站起來時像座黑鐵塔,“老虎還能救人?我活了幾十年,就沒聽說過這檔子事!它不吃人就是佛祖保佑了,還救人?你當那是你家的看門狗呢?”

他的聲音洪亮,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往下掉。幾個膽小的村民被嚇得縮了縮脖子,卻又忍不住湊得更近了些。

“哎,你還別不信!”另一個皮膚黝黑的樵夫放下手里的酒碗,碗沿在他嘴邊蹭出一圈白漬。他常年上山砍柴,皮膚被曬得像塊老樹皮,手上布滿裂口,“俺家二小子前些天上山挖筍,也說看見那大蟲遠遠跟著砍柴的和尚,走了好一段路呢!他說那老虎就跟在后面,不遠不近的,跟護著似的!”

“你家二小子才多大?毛都沒長齊的娃娃懂個啥?怕不是把山貓看成老虎了吧!”粗壯漢子不屑地哼了一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黃痰在泥地上砸出個小坑。

“俺家小子今年都十五了!打小在山里跑,啥野獸認不出?”黑皮膚樵夫也來了氣,脖子一梗,“他說那老虎額頭上有塊白毛,像個月牙形,錯不了!”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角落里一個白胡子老頭慢悠悠地開口,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手里攥著桿旱煙袋,煙鍋里的火星明滅不定。他瞇著眼睛,眼皮耷拉著,像兩瓣干枯的樹葉,“莫不是那老虎成精了?”

“成精?我看是妖法!”最先說話的精瘦樵夫突然提高了聲音,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關節,一拍大腿,“肯定是慧遠那老和尚使的妖法!聽說他能通鳥語獸言,指不定用啥邪術把那畜生迷住了,讓它給寺里當護法呢!”

“要說慧遠和尚,那可是有道行的高僧。”白胡子老頭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圈從他嘴里噴出來,很快就在熱空氣里散了,“當年他在東林寺結社念佛,連老虎都聽他講經,說不定這老虎真是他養的……”

“養虎為患啊!”粗壯漢子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酒碗叮叮當當直晃,“老虎終究是畜生,現在不傷人,保不齊哪天就翻臉!到時候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咱們村!你們想想,要是那大蟲沖進村里,叼走個小孩……嘖,想想都后怕!”

他說著,故意壓低聲音,模仿老虎咆哮的聲音“嗷嗚”了一聲,嚇得鄰桌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趕緊把孩子摟進懷里,孩子被嚇得“哇”地哭了出來。

恐懼如同無形的瘟疫,在酒氣和唾沫星子中迅速蔓延。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像是要把心里的恐懼喊出去。

“可不是嘛,前幾年王家村就有孩子被狼叼走了,老虎可比狼厲害多了!”

“東林寺離咱們村就幾里地,真要是老虎下了山,眨眼的功夫就到村口了!”

“我聽說那慧遠和尚整天閉關,誰知道他在里面搞什么名堂?說不定真在練什么邪術!”

越說越離譜,有人說親眼看見老虎夜里蹲在東林寺門口,兩只眼睛像燈籠似的,在黑夜里亮得嚇人,像極了廟里守門的石獅子,卻比石獅子多了幾分活物的陰森;有人說聽見寺里傳來老虎的吼聲,跟和尚們的誦經聲混在一起,時而低沉時而高亢,說不出的詭異,聽得人頭皮發麻;更有人煞有介事地說,東林寺的和尚們每天都會在后山給老虎送飯,用的都是廟里的香火錢買的肉,那老虎早已被養得熟了,現在看著溫順,只等時機一到,就會跟著和尚們下山,把全村人都當成點心。

一個瘸腿的貨郎恰好挑著擔子經過酒肆,聽見里面的議論,忍不住停下腳步,往里面探了探頭。他常年走村串戶,最是愛聽這些奇聞異事,也最是擅長傳播這些消息。

“各位老哥,你們說的可是東林寺的老虎?”貨郎放下擔子,一瘸一拐地走進來,臉上堆著笑,“不瞞你們說,我昨天在隔壁李家村,也聽人說起這事兒了!”

眾人聞言,都停下議論,齊刷刷地看向貨郎。

貨郎得意地清了清嗓子,從懷里摸出塊干硬的餅子咬了一口,慢慢嚼著:“李家村的王婆子說,她上禮拜去東林寺上香,親眼看見一個小和尚在給老虎梳毛呢!那老虎乖得跟貓似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小和尚還給它喂饅頭,它居然吃了!”

“吃饅頭?老虎不是吃肉的嗎?”有人驚訝地問。

“可不是嘛!”貨郎加重了語氣,“這就更邪門了!王婆子說,那老虎眼睛是紅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怕是被妖法迷了心竅,連本性都改了!她還說,當時就覺得頭皮發麻,趕緊拜了拜就跑,生怕被那老虎盯上。”

這番話更是火上澆油,酒肆里的恐慌情緒愈發濃重。有人開始捶胸頓足,說早該想到東林寺不對勁,好好的寺廟建在深山里,肯定藏著什么秘密;有人則唉聲嘆氣,說以后怕是不敢上山砍柴采藥了,全家老小的活路都要被斷了;還有人攥著拳頭,眼神里透出兇狠,說不能坐以待斃。

日頭漸漸西斜,酒肆里的人卻越來越多,都是聽聞消息趕來的村民。他們帶來了更多版本的流言,有的說看見老虎馱著和尚在山澗里洗澡,有的說聽見老虎在夜里學和尚念經,還有的說東林寺的井水最近都帶著股血腥味,肯定是老虎的血。

這些流言如同被澆了油的野火,借著風勢,迅速在廬山腳下的各個村落間傳播開來。從最初的驚訝、懷疑,到后來的恐慌、憤怒,村民們對東林寺和那只老虎的態度漸漸變了味。

在栗里村的打谷場上,幾個村民聚在一起,蹲在地上畫著圈,低聲商量著。

“我看咱們得去寺里找慧遠和尚理論,讓他把老虎趕走!”一個中年漢子說,他手里攥著根草繩,越攥越緊,指節都發白了。

“理論?他要是不認賬咋辦?”旁邊一個矮胖的村民反問,“那些和尚嘴巴厲害得很,咱們說不過他們。”

“要不請獵人吧?”有人提議,“后山的張獵戶不是最會打虎嗎?給他些錢,讓他進山把那畜生除了,以絕后患!”

“張獵戶前陣子不是被毒蛇咬了嗎?還躺床上起不來呢!”

議論聲越來越激烈,有人開始往更極端的方向想。一個滿臉陰鷙的漢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聲音嘶啞地說:“我看啊,跟他們廢話沒用。那老虎是東林寺養的,他們肯定舍不得趕走。依我看,不如趁夜放把火,把東林寺燒了,連同那‘妖虎’一起燒死,永絕后患!”

這話一出,眾人都愣住了。燒寺廟可是大罪,誰也不敢輕易點頭。

“可……可那是寺廟啊,燒了會遭天譴的吧?”一個膽小的村民囁嚅著說。

“天譴?還是老虎吃人可怕?”陰鷙漢子冷笑一聲,“等老虎真進了村,別說天譴,閻王爺都救不了咱們!”

眾人沉默了,月光灑在打谷場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像一個個扭曲的鬼影。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讓他們漸漸失去了理智。

“我看……這法子可行。”不知是誰低聲說了一句。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幾個膽大的村民便湊在一起,開始密謀放火的細節。他們約定在三天后的夜里動手,趁著月黑風高,從后山摸進東林寺,先放火燒禪房,引開和尚,再去燒老虎可能藏身的后山巖洞。

夜色漸深,村落里的火燒一盞盞熄滅,只有風穿過樹林的嗚咽聲,像極了老虎的低吼。東林寺的方向,隱約傳來誦經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卻不知為何,聽在村民耳中,竟多了幾分詭異與恐怖。

流言還在繼續傳播,像一張無形的網,籠罩在廬山腳下,越收越緊。而身處網中心的東林寺,此刻還沉浸在晨鐘暮鼓的寧靜中,絲毫沒有察覺,一場由流言引發的災難,正在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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