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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風雨欲來 4.4 血色黎明

4.4血色黎明

山君的血在新降的積雪上蜿蜒成河,像一條凝固的赤練,從大雄寶殿前一直漫到石階盡頭。慧遠的絳色袈裟早已被浸透,沉甸甸地貼在身上,每走一步都能聽見布料摩擦時滲出的血珠滴落聲。道明跪在雪地里,顫抖的手掌死死按住老虎左肋下汩汩冒血的傷口,指縫間不斷涌出的溫熱液體讓他想起三年前洗過的那些染血僧袍。忽然,他聽見山君喉間滾出低啞的呼嚕聲,像塊粗糙的木柴在胸腔里滾動——這是它三年來第一次主動親近人類,濕熱的鼻息噴在道明手背上,帶著臨終前最后的溫度。

慧遠緩緩蹲下身,將額頭抵在老虎染血的斑紋上。松脂燃燒的清香混著濃重的鐵銹味鉆進鼻腔,恍惚間竟與三年前那個雪夜的氣息重合。那時他也是這樣抱著母虎漸漸冰冷的身體,血珠順著虎紋的溝壑滑落,在雪地里砸出一個個小小的紅坑。

“師父!”道明的驚呼像塊石頭投入深潭,將慧遠從沉湎的記憶中驚醒。他抬頭,看見王獵戶正踉蹌著跪倒在雪地里,手中的火油弩“哐當”落地,機括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山腳下的火把如海潮般翻涌,三百府兵的腳步聲震得枝頭積雪簌簌墜落,鐵甲與凍硬的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咔咔”聲,像某種巨獸在磨牙。

“保護師父!”道明猛地抄起身邊的禪杖,檀木杖身因用力而微微彎曲。二十余名年輕僧眾迅速結成防御陣型,火把在他們手中劃出金色弧線,將慧遠與山君護在中央。慧遠卻輕輕推開攙扶的手,用盡全身力氣抱起山君沉重的頭顱。老虎的瞳孔正在逐漸渙散,琥珀色的虹膜蒙上了層白霧,卻仍努力將前爪搭在慧遠膝頭,五根鋒利的爪子蜷縮著,仿佛在交還什么東西。

“山君啊……”慧遠的指尖撫過老虎頸側的箭羽,箭桿上刻著的“潯陽府”三個字在火光中清晰可見。忽然,他的指尖觸到一塊溫潤的硬物,藏在濃密的鬃毛下。借著搖曳的火光,他看清那是塊巴掌大的白玉牌,上面陰刻著“鎮南將軍府”五個篆字,邊角處的云紋與三年前在山君幼崽骨骸旁發現的殘片嚴絲合縫。

太守的冷笑順著山風飄過來,像片鋒利的冰碴:“慧遠大師,這就是你苦心度化的猛獸?”他策馬從府兵隊列中而出,棗紅色的馬駒不安地刨著蹄子,身后弓箭手紛紛彎弓如月,箭頭在火把映照下泛著淬毒的幽藍,“本府念你年事已高,只要乖乖交出老虎尸體,尚可饒東林寺一眾僧人性命。”

“住口!”慧遠突然起身,袈裟上的血跡在雪地里拖出長長的紅痕,宛如綻開的紅梅。他高高舉起那塊染血的玉牌,聲音如洪鐘般震蕩整個山谷:“此物乃鎮南將軍府信物,三年前盜獵幼虎、射殺母虎者,正是你麾下都頭張彪!”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驚呼聲、議論聲像群被驚動的蜂蟲。王獵戶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慧遠手中的玉牌——那上面雕刻的虎紋與他在母虎尸體旁撿到的半塊玉佩分毫不差,尤其是虎耳處那個細小的缺口,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記憶如決堤的潮水般涌來:那個暴雨夜,他躲在巖石后,親眼看見盜獵者腰間晃動的正是同樣的玉牌,只是那時他只顧著為兒子報仇,從未想過深究這玉佩的來歷。

“你……”太守的臉色瞬間變得如死灰般難看,握著韁繩的手因用力而指節發白,“你怎會……”

“貧僧雖在深山,卻知人間疾苦。”慧遠低頭輕撫山君漸漸冷卻的皮毛,指尖能清晰摸到皮下逐漸僵硬的骨骼,“山君傷人,實因護崽自衛。三年來它守在這片山林,從未主動踏出邊界半步。倒是這些帶著玉牌的人,年年冬季都來盜獵。太守大人,這玉牌上的虎血,可比佛經更難懂?”

夜風驟起,卷起地上的殘雪撲在人臉上,像細小的冰針。松濤聲在山谷間回蕩,如千軍萬馬奔騰怒吼。王獵戶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哀嚎,猛地將獵叉擲入雪地,木柄深深插進凍土里,兀自顫抖。他踉蹌著撲到山君身邊,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顫抖著撫摸老虎背上的斑紋,那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撫摸當年慘死的母虎,撫摸那個被虎爪誤傷卻終究不治的兒子。

“退兵!”太守咬牙切齒地低吼,唾沫星子濺在馬鬃上,“明日再來……”

“且慢。”慧遠突然喝道,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他將山君的頭顱輕輕放在雪地上,挺直了佝僂的脊背:“山君已死,貧僧愿以余生為它守靈。但若再有盜獵者踏入廬山半步……”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從府兵到村民,從太守到王獵戶,最后落在那塊染血的玉牌上,“老衲不介意讓佛法見見血。”

晨光穿透云層時,慧遠獨自坐在虎穴前的青石上。山君的尸身覆蓋著素白麻布,頸間的玉牌被風吹得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叮當”聲。他將一本泛黃的《妙法蓮華經》放在老虎前爪旁,經卷的邊緣已經磨損,那是他年輕時手抄的經文。忽然,遠處傳來熟悉的虎嘯,低沉而哀傷,帶著幼崽細嫩的嗚咽——那是山君的伴侶,昨夜它始終躲在叢林深處,直到此刻才敢現身。

“去吧。”慧遠合十閉目,睫毛上凝結的霜花在晨光中閃爍,“帶著孩子去更深的山林,越遠越好。莫要回頭,莫要記恨。”

山風卷起經卷的殘頁,在空中打著旋兒飛舞,像無數白色的蝴蝶。道明站在遠處的竹林邊,看見師父的背影在朝陽下拉得很長,單薄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走,卻又奇異地與整座廬山融為一體,成為山巒的一部分。他忽然明白,這場風暴遠未結束,山君的死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場較量的開端,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翻開新的篇章。

王獵戶跪在雪地里,淚水混著鼻涕在臉上凍結成冰,模糊了雙眼。他想起三年前母虎臨終前的眼神,那種絕望中的哀求,與今日山君望著慧遠的眼神如此相似。原來它們從未想過傷害誰,只是想守護自己的孩子,就像他當年想守護兒子一樣。他顫抖著從懷里掏出那半塊玉佩,將它輕輕放在山君的麻布上,與那塊完整的玉牌拼在一起。陽光恰好照在上面,兩道虎紋終于合二為一,仿佛從未斷裂。他在心里發誓,要傾盡余生保護廬山的生靈,絕不再讓這樣的悲劇重演。村民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武器,默默地圍在山君身邊,有人點燃了松枝,有人雙手合十,連最頑劣的孩童都屏住了呼吸,為這只逝去的老虎祈禱。

太守帶著府兵悻悻離去,馬蹄踏過雪地的聲音里滿是不甘。他勒住韁繩回望廬山,眼中閃過陰鷙的光。他當然知道鎮南將軍府的秘密——那玉牌不僅是信物,更是開啟前朝秘寶的鑰匙。傳說當年恒溫南征時,曾將掠奪的金銀珠寶藏在廬山深處,唯有兩塊虎紋玉牌合璧才能找到入口。慧遠手里的玉牌,正是他苦苦尋找的另一半。他決定立刻派人聯絡鎮南將軍府的舊部,用“通匪”的罪名除掉慧遠,奪取秘寶。

慧遠在虎穴前守靈七日,每日清晨誦經,黃昏掃雪,將山君的尸身擦拭得干干凈凈。第三日夜里,山君的伴侶再次出現在洞口,身后跟著兩只毛茸茸的幼崽,像兩團小小的絨球。它沒有靠近,只是遠遠地望著慧遠,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閃著光,然后輕輕嗚咽一聲,轉身消失在叢林里。

第七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虎穴時,山君的伴侶帶著幼崽再次出現。這一次,它走到慧遠面前,用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袈裟,然后將一只幼崽推到他腳邊,仿佛在托付什么。慧遠知道,這是山君用生命換來的信任。他將幼崽交給道明,讓他帶著兩個小沙彌,護送它們去更深的原始山林,那里人跡罕至,或許能讓它們平安長大。

“記住,”慧遠摸著幼崽溫熱的皮毛,對道明說,“眾生平等,萬物皆有佛性。它們懂得守護,懂得犧牲,比許多人更接近佛的真諦。保護它們,就是保護我們自己心中的善念。”

道明鄭重地點頭,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仍在發抖的幼崽,帶著另一個小沙彌消失在密林深處。慧遠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被晨霧吞沒,才低頭繼續默念《妙法蓮華經》:“每自作是意,以何令眾生,得入無上慧,速成就佛身。”

東林寺的鐘聲準時響起,悠遠而肅穆,回蕩在山谷間。慧遠知道,太守絕不會善罷甘休,鎮南將軍府的勢力也遲早會找上門來,這場圍繞著玉牌與秘寶、慈悲與貪婪的斗爭遠未結束。但他并不畏懼,山君的死讓他明白了佛法不僅是青燈古佛前的默念,更是危難時刻的挺身而出。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將那塊合二為一的玉牌輕輕放入山君的墓穴。陽光穿過樹梢落在他身上,袈裟上的血跡早已變成暗紅,卻在晨光中泛著奇異的光澤。山君的故事,將永遠銘刻在廬山的歷史中,成為愛與犧牲的象征,成為所有生靈心中那道永不熄滅的佛光。而他,將繼續守在這里,用余生踐行那句“眾生平等”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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