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深山因果
正午時分,深秋的太陽,終于艱難地掙脫了連日陰云的束縛,將熾熱卻缺乏溫度的光芒投向廬山蒼茫的群峰。陽光穿過高聳入云、枝干虬勁的古松林,被繁密的針葉切割、篩濾,最終在山道上投下無數跳躍、斑駁的碎金光影。這些光斑如同有生命的靈物,隨著山風的起伏在林間小徑上流淌、變幻,時而明亮刺眼,時而幽暗深邃,為這趟充滿未知與因果的深山之行,籠罩上一層既神圣又詭譎的氛圍。
慧遠大師走在最前方。他單薄的灰色僧袍,在強勁而清冷的山風中被反復掀起,衣袂翻飛,發出獵獵聲響。每一次衣袍揚起,都會不經意地露出一截枯瘦的腳踝。在那蒼白的皮膚上,一道淡得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卻依舊清晰可辨的月牙形疤痕,無聲地訴說著一段塵封的過往——那是二十年前,在長安城外喧囂的市集上,一個衣衫襤褸的瘋婦突然撲向一個懵懂幼童,眼看惡犬的獠牙就要刺入孩童細嫩的脖頸。年輕的慧遠(那時他還不是大師)沒有絲毫猶豫,飛身撲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隔開了致命的撕咬。那疤痕,便是慈悲無畏的印記,也是業力交織的見證。此刻,這道舊疤在斑駁的光影中若隱若現,仿佛與他今日所行的救贖之道,形成一種跨越時空的、沉默的呼應。
王獵戶緊隨其后,一步之遙。他那張布滿風霜、帶著猙獰爪痕的臉,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更加深刻,如同刀劈斧鑿的山巖。此刻,他肩上那柄令人望而生畏的厚背砍山刀桿上搭了一個用山中老竹精心編織的提籃。籃子里,放著用葫蘆盛裝的清冽山泉水和幾塊用粗糧、野菜簡單蒸制的干糧。他那只完好的右眼,目光復雜地追隨著前方僧袍飄動的背影,緊握著竹籃提梁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顯露出內心的極度緊張與掙扎。腰間那塊油光水滑的幼虎皮,在行走間輕輕晃動,每一次觸碰都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提醒著他此行背負的沉重因果。
在他們身后,隔著十幾步的距離,跟著十來個精壯的村民。他們手中緊握著削尖的木棍、堅實的木盾,臉上早已褪去了昨日的決死狠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恐懼、好奇、茫然以及一絲微弱希望的復雜神情。他們不敢靠得太近,仿佛前方那片被陽光分割的幽深山林,是巨獸蟄伏的巢穴,又仿佛是通往未知命運的審判之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踩在厚厚的松針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山谷中被無限放大,敲打著每個人的心弦。他們的目光,既警惕地掃視著兩側幽暗的灌木叢,又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慧遠和王獵戶身上,如同溺水者緊盯著唯一的浮木。
山路蜿蜒向上,松脂的清香與泥土的潮濕氣息交織。越往深處走,那股若有若無、卻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血腥味,便愈發清晰地從四面八方滲透出來,刺激著鼻腔,提醒著眾人此行的目的與潛伏的危險。
行至一處相對開闊的山坳地帶,慧遠大師的腳步驀然停下。這里的景象觸目驚心,與周圍相對寧靜的山林格格不入。幾塊粗大的、被啃噬得干干凈凈、白森森的牛骨散亂地丟棄在枯黃的草叢中,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周圍的灌木和低矮的樹木,枝葉被粗暴地撕扯、折斷,留下狼藉的斷口,仿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搏斗。空氣中,那股熟悉的、混合著腐肉、血腥和大型猛獸特有膻臊的氣味,在此處達到了一個令人作嘔的濃度,濃烈得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王獵戶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起來。他放下竹籃,如同獵犬般敏銳地蹲下身,布滿老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叢被壓倒的狼尾草。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泥地上幾個清晰的印記,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大師!”王獵戶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顫抖,他指著草叢中那幾個深陷泥土的爪印,“這是……它的腳印!但是……”他抬起頭,那只獨眼中充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不對!這爪印……比前日在野狐坳口看到的……小了一圈!邊緣也模糊許多,不像是成年猛虎留下的!”
慧遠大師緩步上前,垂眸凝視著那些爪印。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量尺,丈量著爪印的大小、深度、間距,以及邊緣泥土翻卷的細微痕跡。他沒有立即回答王獵戶,而是蹲下身,伸出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指,輕輕撥開爪印旁邊一叢沾著暗褐色污跡的蕨類植物。幾滴早已凝固、顏色暗沉如鐵銹的粘稠血滴,赫然暴露在正午的陽光下!
“是幼虎的足跡。”慧遠的聲音低沉而篤定,如同在陳述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他捻起一點沾染了血跡的泥土,在指尖輕輕摩挲,感受著那粘稠的質感,“母虎……它受傷了,而且傷勢不輕,已無力捕獵。只能驅使尚顯稚嫩的幼虎冒險出洞,尋覓些易于捕捉的小獸,或是……啃食些腐肉殘骸,聊以果腹。”
他的目光順著地上零星散落的、斷斷續續的暗褐色血點延伸,最終停留在幾米外一簇被壓倒的荊棘叢上。他走上前,分開帶刺的枝條,露出了下面更大片的、顏色更深沉的血污,以及一些散落的、帶著倒鉤的黑色箭簇羽毛碎片!
“從血跡的顏色、粘稠度和散落軌跡看,”慧遠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傷口在左前肢。是箭傷。而且……時日已久,傷口恐怕已經惡化。”
“箭傷……左前爪……”王獵戶喃喃自語,臉色在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變得慘白如紙!他高大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脊骨,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三年前那個霧氣彌漫的清晨,那片危機四伏的鷹嘴巖,那頭被他射傷后遁入密林的巨大母虎……所有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入他的腦海!他那只完好的右眼猛地閉上,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他頹然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雙手深深插入帶著血腥味的泥土中,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是……是俺……三年前……在鷹嘴巖……俺……俺用浸了蛇毒的竹箭……射中了它的……左前腿……”
周圍的村民們發出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他們看向王獵戶的目光,瞬間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憤怒,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恍然大悟后的、深沉的悲憫和無力感。原來這場席卷整個村莊的血色噩夢,真正的源頭,竟是自己人三年前射出的那一支毒箭!因果的鏈條,在此刻被血淋淋地徹底揭示!恐懼的根源,正是自己親手種下的惡因!
慧遠大師沒有言語,只是深深地看了跪在地上、痛苦顫抖的王獵戶一眼。那目光中,沒有責備,只有一種洞悉因果后的悲憫。他緩緩直起身,目光投向山坳深處,一片被巨大山巖遮蔽的陰影地帶。那里,一個天然形成的洞穴入口隱約可見,洞口被幾根粗大的枯枝凌亂地遮掩著,顯然是匆忙所為,透露出一種本能的警惕和虛弱。
慧遠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血腥、松香和泥土的氣息涌入肺腑。他抬步,堅定而沉穩地走向那片陰影籠罩的洞穴。每一步踏在枯葉上的輕微聲響,在此刻死寂的山谷中,都如同擂鼓般清晰。
在距離洞口約十步之遙的地方,他停下腳步。洞穴內一片漆黑,深不見底,仿佛通往地獄的入口。一股濃烈的、帶著腐肉和猛獸體味的腥膻惡臭,如同實質般從洞內涌出,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慧遠大師雙手緩緩合十于胸前,掌心相對,指尖微觸,形成一個標準的禪定手印。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洞口的黑暗,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平和力量,如同山澗清泉流淌過燥熱的巖石:
“出來吧。貧僧慧遠。莫怕,我帶了藥來。”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山谷中回蕩。
洞穴深處,回應他的,首先是一聲低沉、壓抑、帶著劇烈痛苦的咆哮!這咆哮聲遠不如昨日夜半那聲撕裂夜空的虎嘯充滿暴戾的威懾力,反而更像是重傷野獸在劇痛折磨下發出的、無法抑制的呻吟。咆哮聲中,沒有了昨日的滔天怨毒,卻充滿了極度的警惕、難以忍受的痛苦,以及一種被逼入絕境的虛弱與絕望。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陽光依舊在洞外的林間跳躍,山風依舊在松梢嗚咽,村民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王獵戶更是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幽深的洞口,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片刻之后,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洞穴內濃稠的黑暗中,終于有了動靜。一個龐大而遲緩的輪廓,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陰影中分離出來。每一步邁出,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和壓抑的痛苦低吟。
當它終于完全暴露在正午的光線下時,饒是早有心理準備,眾人依舊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一頭體型極其巨大的母虎!骨架寬闊,昭示著它全盛時期無可匹敵的力量。然而此刻,它卻顯得如此衰弱不堪!原本應該油光水滑、斑斕威武的皮毛,如今暗淡無光,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甚至有些地方因長期缺乏打理而糾結成綹。最觸目驚心的是它的左前肢!那條粗壯的虎腿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高高吊起,腳掌甚至不敢輕輕觸碰地面。在它肩胛骨下方靠近前腿的位置,一個碗口大的傷口赫然暴露在空氣中!傷口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腐敗的灰黑色,正向外翻卷著,露出里面深可見骨的糜爛組織!黃綠色的膿液如同腐爛的汁水,正從傷口深處不斷滲出,順著皮毛緩緩流淌、滴落,在它腳下的巖石上留下粘稠的痕跡。濃烈的惡臭正是來源于此!更令人揪心的是,它原本強健的身軀此刻瘦骨嶙峋,腹部的皮毛深深凹陷下去,根根肋骨清晰可見地凸起,如同嶙峋的山石,昭示著它因重傷而長期無法有效捕獵,已經陷入了嚴重的饑餓與虛弱狀態!
然而,當這頭飽受折磨的巨獸,那對因痛苦而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如刀的琥珀色瞳孔,穿過洞口的陽光,聚焦到站在慧遠側后方的王獵戶身上時——
“吼——嗚!!!”
一聲充滿了刻骨仇恨、狂暴殺意和巨大痛苦的咆哮,猛地從它干裂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盡管虛弱,那聲音依舊帶著百獸之王的威壓,震得洞口的碎石簌簌落下!它強忍著劇痛,身體猛地伏低,僅存的三條腿肌肉緊繃,那條受傷的左前爪也下意識地想要做出攻擊姿態,卻因劇痛而劇烈顫抖!它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釘在王獵戶身上,喉嚨里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威脅性嗚嚕聲,粘稠的涎水順著鋒利的獠牙滴落!三年前那支毒箭撕裂血肉的劇痛,幼崽被剝皮的絕望哀鳴,此刻如同地獄的業火,瞬間點燃了它殘存的全部兇性!仇恨的火焰,幾乎要沖破它虛弱的軀殼!
這突如其來的狂暴殺意,讓王獵戶如墜冰窟!他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去抓那柄并不在身邊的砍山刀!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地籠罩在他頭頂!他腰間的幼虎皮,此刻仿佛變成了一個滾燙的烙印,灼燒著他的靈魂!
“別怕。”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慧遠大師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般響起。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迎著母虎那擇人而噬的兇光,向前穩穩地踏出了一步!這一步,正好擋在了王獵戶與母虎之間!他合十的雙手并未放下,反而舉至胸前,掌心向外,做了一個極其平和卻又充滿力量的“止戈”手印。他的目光平靜如水,沒有絲毫畏懼,只有一種深切的悲憫和洞悉一切的智慧,如同溫暖的陽光,迎向母虎眼中燃燒的仇恨烈焰。
“他已放下殺心。”慧遠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如同梵音,帶著安撫靈魂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母虎的耳中,也傳入身后每一個驚恐的靈魂深處。他微微側首,目光轉向渾身僵硬、面無人色的王獵戶,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王施主,把籃子放下。退后。”
王獵戶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地、顫抖著將手中的竹籃輕輕放在身前幾步遠的空地上。他不敢有絲毫多余的動作,仿佛一個細微的舉動都會引爆眼前的火藥桶。他艱難地挪動腳步,向后退去,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母虎那燃燒著仇恨火焰的瞳孔,死死追隨著王獵戶的動作。當看到王獵戶放下籃子后退,當它的目光再次接觸到慧遠那雙平靜、深邃、仿佛蘊含著星辰大海的眼眸時,它喉嚨里持續不斷的威脅性嗚嚕聲,竟奇異地、一點點地減弱了下去。那狂暴的殺意,如同被無形的清泉澆灌,開始緩緩消退。眼中的兇光雖然未完全散去,卻漸漸被一種深沉的疲憊、巨大的痛苦,以及一種難以理解的疑惑所取代。它不明白,這個身上帶著讓它刻骨銘心仇恨氣味的人類,為何放下了武器?這個擋在它和仇人之間的僧人,又為何擁有如此奇異的力量,能讓它滔天的恨意都感到一絲動搖?
慧遠大師沒有給它更多思考的時間。他緩緩放下合十的雙手,動作輕柔而穩定,仿佛生怕驚擾了眼前這頭重傷的、情緒極不穩定的巨獸。他從寬大的僧袖中,取出一個用干凈棉布包裹的小包。解開布包,里面是幾種曬干的草藥,散發著苦澀而清新的氣息——有消炎止血的田七粉,有清熱解毒的蒲公英根,還有鎮痛安神的遠志末。
他走到竹籃旁,拿起葫蘆,倒出清冽的山泉水,在一個干凈的陶碗里,將幾種藥粉仔細地調和在一起,形成一種深綠色的、散發著濃郁藥香的糊狀物。然后,他拿起一塊干凈的、煮過的白棉布,蘸上清水,小心翼翼地向母虎靠近。
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極其穩定。他的目光始終與母虎的視線保持著平和的對視,傳遞著無聲的安撫。山風吹動他的僧袍,陽光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終于,慧遠走到了母虎身前幾步之遙。他甚至能清晰地聞到那傷口散發出的濃烈腐臭,能感受到母虎因劇痛和緊張而微微顫抖的身軀,能看到它琥珀色瞳孔深處那復雜難明的情緒波動——痛苦、警惕、虛弱,還有一絲……微弱的、連它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解脫的渴望?
慧遠緩緩蹲下身,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初生的嬰兒。他沒有急于觸碰傷口,而是先將濕潤的棉布,極其輕柔地、一點一點地擦拭著傷口周圍骯臟、粘結的皮毛,清理掉那些干涸的膿血和污垢。他的動作專注而虔誠,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
母虎的身體驟然繃緊!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帶著劇痛的低吟!它猛地抬起頭,獠牙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但預想中的攻擊并未到來。它只是死死地盯著慧遠的手,巨大的身軀因疼痛和本能的抗拒而微微顫抖,那條受傷的前腿更是抽搐般地向后縮了一下。
慧遠的手并未停頓。他依舊保持著那輕柔而穩定的擦拭,口中低聲誦念著《藥師琉璃光如來本愿功德經》的經文,那平和而充滿慈悲力量的梵音,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著母虎緊繃的神經。漸漸地,那低沉的嗚咽聲減弱了,繃緊的肌肉似乎也放松了一絲。它沒有再試圖攻擊,也沒有后退,只是任由慧遠清理著傷口周圍的污穢,渾濁的琥珀色眼瞳中,那狂暴的兇光終于徹底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順從。
清理完畢,慧遠拿起那片蘸滿了深綠色藥糊的棉布。他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投向母虎的眼睛,仿佛在無聲地尋求最后的許可。母虎低低地“嗚”了一聲,巨大的頭顱竟微微向下垂了垂,甚至主動將受傷的左前肢,向慧遠的方向,極其輕微地挪動了一寸!
這微小的動作,蘊含著巨大的信任!或者說,是絕望中的最后一絲寄托。
慧遠不再猶豫。他將那片飽含清涼藥汁的棉布,穩穩地、輕柔地敷在了那處觸目驚心、深可見骨的腐爛傷口之上!
“嗚——嗷——!”
一股極其強烈的、如同冰火交織般的劇痛瞬間席卷了母虎的全身!它發出一聲無法抑制的、凄厲而痛苦的嘶嚎!巨大的身軀猛地向上弓起,僅存的三條腿劇烈地蹬踏著地面,掀起一片塵土!那聲音充滿了原始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