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飛捏著安神符往三號樓走,晨霧像浸了水的棉絮,糊得人睜不開眼。進了宿舍樓像天都黑了,樓道里的聲控燈壞了大半,忽明忽滅的光線把影子拉得老長,像有什么東西在墻上游動。他摸了摸右眼,那股暖意越來越烈,像揣著塊燒紅的烙鐵,燙得顴骨都發麻。
“馬上到三樓了。”黃鼠狼蹲在肩頭,綠幽幽的眼睛盯著樓梯轉角,“那東西就在那兒,小心點——這怨氣重得能凝水。”
“那我?”秦飛有點躊躇。
“先上去瞧瞧,你小子怕什么!”
秦飛剛踏上最后一級臺階,一股寒氣突然從后頸竄上來,比冰窖里的風還冷。他猛地回頭,空蕩蕩的樓道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在空氣中凝成白汽。可當他轉回頭時,樓梯口的陰影里,不知何時站了個穿紅裙的女人。
她的長發垂到膝蓋,發梢還在滴水,紅裙像浸透了血,貼在身上勾勒出僵硬的輪廓。距離不過三步遠,秦飛卻看不清她的臉——被垂下的發絲遮得嚴嚴實實,只在發絲縫隙里,隱約瞥見一點慘白的皮膚。
“你是誰?”秦飛的聲音在發抖,指尖深深掐進掌心,才沒讓自己癱軟在地。樓道里的霉味突然變濃,混著股腐爛的脂粉氣,嗆得人想咳。
女人沒動,長發卻緩緩分開一道縫,露出半張臉。皮膚白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尸體,嘴唇紫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你看得見我?”
“看……看得見。”秦飛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冰冷的鐵欄桿,硬著頭皮開口:“你抓著林薇的魂干啥?放了她。”
“林薇?”女人突然笑了,聲音像生銹的鋸子在拉骨頭,“穿白裙子的那個?”
“是。”秦飛攥緊拳頭,指甲嵌進肉里,回頭看去,那個黃鼠狼已經不知道去哪了。“她跟你無冤無仇,你……”他吞了口唾沫,喉嚨干得發緊。
“無冤無仇?”女人猛地抬起頭,長發全部炸開,露出張被劃得稀爛的臉,縱橫的血痕里嵌著泥沙,“那年的秋天,也有個穿白裙子的女人,站在槐樹下看我被拖進柴房!她戴的金鐲子你知道嗎?那是我娘給我的嫁妝!”
秦飛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右眼的燙意燒得更兇,竟看清她身后飄著幾個模糊的影子——都是穿校服的女生,臉色青灰,雙手死死扒著樓梯扶手,指節都摳得發白,像要把木頭摳出坑來。她們的腳踝處纏著黑霧,像被無形的鎖鏈捆著,每掙扎一下,黑霧就勒得更緊。
“她們……”秦飛的聲音發顫,額角的冷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滴,砸在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們都穿白裙子。”女人的指甲突然變得又尖又長,泛著青黑的光,指縫里還沾著暗紅的泥屑,“都該陪我爛在土里!”
“那是她們的錯嗎?”秦飛強迫自己站直,后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衫,貼在皮膚上冰涼刺骨,“你恨錯人了!”
“錯?”女人突然尖嘯,聲浪撞得樓道窗戶嗡嗡作響,玻璃上的裂痕仿佛都在震顫,“誰給我評過錯?那些人搶我的鐲子,撕我的衣服,那個白裙子女人就站在旁邊笑!現在她們穿著干凈的白裙子,在陽光下走,憑什么?”
她的紅裙突然鼓起,像灌滿了風,黑霧從裙角涌出來,帶著股陳腐的土腥氣,瞬間漫到秦飛腳邊。那些女生的影子開始無聲地尖叫,嘴張得老大,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被黑霧纏得更緊,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像被蛛網困住的飛蛾。
“我要你們都記著!”女人猛地朝秦飛撲過來,長發像鞭子似的抽過來,帶著股腐臭的腥氣。秦飛看見她臉上的血痕在蠕動,裂開的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滿是黑血的牙床,齒縫里還嵌著些暗紅的碎屑。
他嚇得轉身就跑,可雙腿像灌了鉛,沒跑出兩步就被長發纏住腳踝,狠狠拽倒在地。額頭撞在臺階上,眼前發黑,腥甜的血順著眉骨往下流,滴在地上暈開一朵朵小紅花。
“跑啊!”女人飄到他面前,紅裙掃過他的臉,冰冷的觸感像蛇的皮膚滑過,“你不是能看見我嗎?你陪我說說當年的事情好不好!哈哈哈哈……”
她的指尖離秦飛的眼睛只有半寸,青黑的指甲縫里嵌著泥土和碎發。秦飛能聞到她身上的尸臭味,像埋了多年的爛肉混著雨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
女鬼摩挲著的指尖猛地一停!就在指甲要戳進眼球的瞬間,右眼突然爆發出撕裂般的劇痛。不是燙,是像被生生剜出來的疼,秦飛甚至聽見自己的慘叫在樓道里回蕩,撞得墻壁嗡嗡作響。
留著血淚的右眼猛地睜開!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從眼底炸開,比上次強了百倍,周圍的光線都被扯得扭曲,像被吸入黑洞的星光。聲控燈忽明忽滅,燈泡里的鎢絲發出瀕死的滋滋聲。
“果真又開眼了!”黃鼠狼的聲音帶著驚惶,原本蹲在肩頭的身影突然支離破碎,像被狂風吹散的煙。
秦飛看見女鬼的魂體被硬生生往眼里拽,她在瘋狂尖叫,長發和紅裙被扯成亂麻,臉上的血痕在吸力中剝落,露出底下慘白的骨頭,空洞的眼窩里淌出黑血。那些女生的影子也在搖晃,黑霧被吸力扯出細長的絲,像要把她們的魂體一并卷進來,眼看就要跟著被吸進去。
“小子,得收力了!不然這幾個女娃娃全得讓你吃了!”黃鼠狼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身影在樓梯口忽隱忽現,像是被吸力扯得站不穩。
“別!”秦飛用盡全力閉眼,右眼的劇痛讓他渾身抽搐,牙齒咬得咯咯響,嘴唇都咬出了血,混著嘴角的涎水往下滴。他能感覺到女鬼的怨氣像巖漿灌進喉嚨,燒得五臟六腑都在疼,卻又有股狂暴的力量在血管里沖撞,讓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指甲深深摳進掌心的傷口里,滲出血珠。
不知過了多久,吸力突然消失了。
秦飛癱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右眼還在突突狂跳,像有顆心臟嵌在眼眶里。他勉強睜開左眼,看見樓道里空蕩蕩的——紅裙女人不見了,那些女生的影子也散了,只有墻上還殘留著幾道抓痕,深得能看見里面的磚石,像是什么東西臨死前抓出來的。
“搞定了?”秦飛捂著右眼迷迷糊糊地問,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黃鼠狼蹲在他旁邊,毛都炸著,尾巴繃得像根棍子:“這怨氣還挺兇,你小子運氣真好,沒把自己也搭進去。”
秦飛扶著墻站起來,渾身的骨頭都在響,卻奇異地感覺不到累,反而有種用不完的力氣在筋肉里竄。他摸了摸右眼,眼皮還是燙的,但劇痛已經退成了鈍痛。
“樓上……”他抬頭看向三樓,聲音發顫。
黃鼠狼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放心吧,那些女娃的魂都走了!只有那丫頭的魂還在,估計困得時間長,嚇傻了,認不得路。”
秦飛爬到三樓,看見林薇的魂蹲在走廊盡頭的窗臺上,背對著他,白裙被風吹得飄起來,像張沒拉展的紙。她一動不動,連秦飛走到身后都沒反應,影子在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林薇?”秦飛輕聲喊,聲音啞得厲害。
白影緩緩轉過頭,臉是模糊的,像蒙著層水霧,只有雙眼睛黑洞洞的,像蒙著層灰,沒有一點神采:“我在哪兒?”
“不急,我帶你回家。”秦飛的聲音發啞,右眼的疼讓他幾乎站不穩,扶著墻壁才勉強站穩。
他轉身往樓下走,走到樓門口,正撞見陳陽抱著本書來回踱步,看見他右半張臉全是血,嚇得手里的書都掉了:“秦飛!你咋了?跟人打架了?”
“去天臺的時候摔了一跤。”秦飛抹了把額頭的血,掌心黏糊糊的,“別問了,快回林教授家。”
陳陽撿起書,看著他被血糊住的半張臉,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再多問,只是快步跟上他的腳步,嘴里嘟囔著:“真邪門,這樓咋總出事……”
秦飛沒接話,只覺得口袋里的安神符,不知何時變得冰涼,像塊浸了水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