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飛拽著陳陽往林教授家跑,額角的血順著下巴滴在衣領上,洇出片暗紅。晨霧散得差不多了,陽光斜斜切過巷口的墻,在地上投下把歪歪扭扭的劍影,可他右眼像蒙著層血布,看什么都發暗,連陳陽咋咋呼呼的臉都模糊成團灰影。
“你倒是說句話啊!”陳陽拽著他的胳膊晃了晃,“真摔這么狠?我瞅著像被人揍了。”秦飛扶著墻喘氣,指尖悄悄碰了碰右眼——眼皮底下黏糊糊的,像是結了層痂。黃鼠狼不知何時鉆到墻角的磚縫里,只露出對綠幽幽的眼睛,盯著女生宿舍的方向輕哼:“那丫頭的魂還在三樓窗臺上蹲著呢,傻愣愣的,風一吹就能散。”
“知道了。”秦飛對著墻根翕動嘴唇,聲音壓得比蚊子哼還低,轉頭對陳陽扯出個笑,“真沒事,就是摔的時候磕著眼睛了,回去上點藥就好。”
陳陽狐疑地瞇起眼:“你跟墻嘟囔啥呢?”
“風吹的磚縫響。”秦飛拽著他往巷里走,后背的冷汗把襯衫黏在身上,像貼了張浸了水的桑皮紙,涼得人發顫。
進了林教授家的院門,就見馬道長蹲在石榴樹下抽旱煙,煙桿上的銅鍋泛著層包漿。他沒抬頭,盯著地上搬家的螞蟻隊列,聲音裹在青灰色的煙圈里飄過來:“這血味里摻著別的東西啊。”秦飛腳步頓了頓。
陳陽在旁邊咋咋呼呼地湊過去:“啥東西?不就是摔破頭了嗎?道長你還能聞出花來?”
馬道長嘿嘿笑了兩聲,煙桿在鞋底磕出火星:“算不上,就是鼻子靈。”他抬眼掃過秦飛,目光在他右眼上打了個旋,“樓里那東西,還挺厲害?”
秦飛沒接話,往屋里走時故意撞了下陳陽的胳膊:“你去幫我找點碘伏,我先看看林薇。”
陳陽嘟囔著“又是我跑腿”,踢踢踏踏地去了。秦飛才壓低聲音:“道長,是看出啥了?”
“你這是怨氣沾了身,”馬道長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給你的安魂符...嘿嘿…”他頓了頓,煙桿往女生宿舍的方向點了點,“那丫頭的魂被纏得深,尋常法子怕是拉不回來。”
秦飛捏了捏兜里的安魂符,紙背已經被浸得發皺,不知是汗還是怨氣凝結的水。
進了屋。林薇還躺在床上,臉色比早上好看些,嘴唇卻依舊泛著青,像蒙著層薄霜。他剛摸到床頭的香爐,黃鼠狼就從窗戶外鉆進來,蹲在床腳的陰影里,尾巴尖掃過地板,帶起陣微不可察的涼風:“她的魂還在三樓窗臺上,得用紅繩引路。”
“咋引?”秦飛對著床幔小聲問,眼角瞟著門口的竹簾,簾影晃了晃,像有人在外頭聽。
“燒三炷香,等煙往一個方向擰了,就把紅繩系在香上,另一頭系她右手小拇指。”黃鼠狼舔了舔爪子,“記住,香不能滅,滅了...就再也拽不回來了。”
秦飛剛點亮香頭,就聽見陳陽在院里喊:“秦飛!碘伏找著了!還有棉簽!”轉身時正撞見陳陽舉著個棕色瓶子進來,瓶身上的標簽皺巴巴的:“我給你擦擦?看著挺嚇人的。”
“不用,我自己來。”秦飛接過瓶子往兜里一塞,眼角的余光瞥見香頭的煙突然打了個旋,斜斜地往窗口飄——像被只無形的手捏住,往玻璃上按。
陳陽突然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嘀咕:“這屋咋這么冷?”他往窗外瞅了眼,“大太陽天的,邪門。”
“穿堂風。”秦飛走到窗邊關了半扇窗,指尖剛碰到窗框,就覺得股涼意順著指縫爬上來,像攥住了塊冰棱。他摸出紅繩,飛快系在林薇的小拇指上,繩結打了個活扣。
“你先出去吧,我守著就行。”秦飛盡量讓語氣聽著自然。
陳陽撇撇嘴:“又趕我?你這是學那老道裝神弄鬼呢?”
“哎吆,我要給林薇治療,外人看著不方便!”秦飛壓低聲音,故意板起臉。
“推拿按摩?”陳陽眼睛瞪得溜圓,指著林薇小聲喊,“你還會這?電視上不都得脫衣服...你要干嘛?”
“???”秦飛的眉骨突突跳,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往門口指,“滾!”
“滾就滾,兇啥?”陳陽嘟囔著退出去,竹簾被他掀得老高,晃出片刺眼的陽光,“等會不給你帶冰棍了!”
秦飛盯著香頭的火星,右眼突然抽痛起來,眼前閃過片模糊的紅影——三樓窗臺上,林薇的魂正蹲在那里,白裙被風吹得貼在身上,背后纏著團灰霧,像件沒織完的網衣,線頭在風里飄。
他心里一動,轉身出了屋。馬道長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喝茶,青花瓷杯沿沾著片茶葉,陳陽蹲在旁邊看他轉羅盤,手指戳著盤面的指針:“這針咋總往西邊跑?是不是壞了?”
“道長,”秦飛走到馬道長面前,聲音壓得低,“能不能借張引魂符?我怕自己手笨,誤了時辰。”馬道長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抬眼瞅他,眼里閃過絲訝異,隨即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花:“小友倒是謙虛。”他從懷里摸出張黃符,符角用朱砂點了個小三角,“這符得配合口訣,我教你...”
“不用,”秦飛接過符紙卻又還了回去,指尖觸到上面凹凸的紋路,像摸到條凍僵的蛇,“道長親自來才穩妥。”馬道長挑了挑眉,沒再說啥,跟著秦飛進了屋。
陳陽嚷嚷著“我也看看”,被秦飛反手關在了門外,竹簾“啪”地打在門框上。
屋里的香已經燒了一半,紅繩繃得筆直,像根快要斷的琴弦。馬道長捏著符紙繞香轉了三圈,突然低喝一聲:“天地有靈,魂歸其位!”符紙無火自燃,青灰色的煙剛冒頭,就被香頭的白煙卷住,擰成條麻花往床上鉆。
紅繩猛地一顫,像被人拽了把。窗外的風突然刮起來,卷著槐樹葉“啪嗒”打在玻璃上,又戛然而止。秦飛右眼的痛突然炸開,他看見——林薇的魂順著紅繩往床上飄,背后的灰霧像被刀割似的裂開,絲絲縷縷往地上掉,觸到地面就化成水,在青磚上洇出深色的痕。
“成了。”馬道長捻滅符紙的余燼,指尖沾著點黑灰,“這丫頭的魂回來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想不想睜眼了。”
竹簾被輕輕掀開,林教授夫婦和陳陽擠在門口。陳陽踮著腳往床上瞅,嘴里嘀咕:“真醒了?我瞅著跟剛才沒兩樣啊。”秦飛沒說話,轉身往廚房走。
灶上還溫著昨晚熬的安神湯,陶罐里飄出淡淡的藥香,混著點蜜棗的甜氣。他舀了小半碗,用勺子攪了攪,琥珀色的湯里浮著幾粒枸杞,是王爺爺教的方子,說能安神定魂。
“你熬的這藥...”陳陽跟進來,靠在門框上,“能行嘛?”
“村里老人教的土法子。”秦飛吹了吹勺子里的湯,“比你那碘伏管用。”
陳陽撇撇嘴:“吹吧你,等會人要是不醒,我看你咋說。”
秦飛端著碗回到屋里時,陽光已經爬到床尾,在林薇的手背上投下塊菱形的光斑。他坐在床沿,用勺子輕輕碰了碰她的嘴唇,林薇的睫毛顫了顫,像受驚的蝶翼。
“慢點喝。”秦飛的聲音放得極輕,湯勺剛碰到她的唇角,就見她喉結動了動,竟主動含住了勺子。藥湯滑進喉嚨的瞬間,林薇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青色,嘴唇慢慢泛起粉,像被晨露打濕的桃花瓣。紅繩系著的小拇指突然蜷了蜷,繩結松了半分。
“動了!她動了!”林教授的老伴捂住嘴,眼淚掉在地上,砸出細小的濕痕。陳陽湊到床邊,瞪大了眼睛:“真醒了?嘿!還真管用!”秦飛沒理他,又喂了兩勺湯。林薇的眼皮突然劇烈地抖起來,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
“讓開點。”馬道長撥開眾人,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倒出顆白藥丸,“這是清神丸,化在湯里喂她。”秦飛把藥丸捏碎了溶在湯里,琥珀色的藥湯頓時泛起層細沫,緩緩的喂了下去。
林薇的吞咽動作很慢,每咽一口都要喘口氣,像擱淺很久的魚。喝到第三勺時,她突然抓住秦飛的手腕,力氣不大,卻攥得很緊,指甲掐進他的皮肉里:“紅裙子……她在笑……”
秦飛心里咯噔一下,右眼的暖意突然竄上來。黃鼠狼蹲在窗臺上,綠眼睛盯著林薇,尾巴尖繃得筆直:“她記起來了。”
“啥紅裙子?”陳陽撓著頭,“你說胡話呢?”林薇沒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嘴唇哆嗦著:“金鐲子……在槐樹下……”話音未落,她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被什么東西嗆住了。
秦飛拍著她的背,感覺她的體溫在一點點回升,手心不再像剛才那樣冰。
“沒事了,薇薇不怕。”林教授的老伴摸著她的頭發,聲音哽咽,“都過去了。”咳嗽聲漸漸停了,林薇重新閉上眼睛,呼吸變得平穩,只是嘴邊還在嘟囔著,像在說著什么。
“睡吧,醒了就好了。”秦飛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她的肩膀。
馬道長站起身,往院里走:“都出去吧,這小姑娘沒事了。別打擾她,讓好好休息一下。”他路過秦飛身邊時,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這丫頭怕是記起些不該記的,往后怕是……”
秦飛點點頭,看著他的道袍消失在竹簾外。陳陽正跟林教授說:“我就說秦飛這土法子管用吧,你看,喝碗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