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握緊不悔劍時,狼群幽綠的瞳光已堵住洞口。重傷的孫青霞突然咳血:“血腥味太濃……引來了雪原的獵手。”頭狼利爪撕裂孫青霞肩膀的剎那,阿木揮出人生第一道劍氣。劍光驚退狼群,卻耗盡他最后力氣。洞外風雪漸息,遠處移動的火把卻越來越近。黑風寨的追兵循著劍光來了。阿木看著昏迷的丫丫凍紫的嘴唇,突然將不悔劍塞給孫青霞。“帶她走!”他抓起染血的短刀沖出洞口。少年單薄的背影,迎著漫天風雪和逼近的火光。——這一次,換他來斷后。?凄厲的狼嚎如同冰錐,狠狠鑿穿了風雪漸弱的夜幕,余音在狹窄的巖洞內壁間撞擊、回蕩,帶著一種原始的、令人骨髓發寒的貪婪。“沙沙…沙沙…”爪子踏在洞外厚厚積雪上的聲音,黏膩又急促,越來越近。幾雙幽綠的光點,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磷火,無聲無息地浮現在洞口那片被雪光映得慘白的光暈邊緣。冰冷、貪婪、死死地鎖定了洞內三個散發著血腥與暖意的活物。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野獸腥膻和嗜血渴望的兇戾氣息,如同有形的冰潮,蠻橫地灌滿了小小的洞穴。阿木的心臟驟然縮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冰手攥住,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肌肉繃成鐵石。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握著“不悔”劍柄的手又緊了幾分。那劍柄上傳來的微弱暖流依舊執著,卻在此刻顯得如此渺小,幾乎被洞外那幾雙幽綠眼瞳帶來的刺骨寒意徹底淹沒。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皮膚緊繃,每一寸感官都在瘋狂叫囂著危險。“嗚……”丫丫在昏迷中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囈語,小小的身體在冰冷的巖石地面上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仿佛也感受到了那逼近的死亡威脅。就在阿木的神經繃到極限的剎那,身旁一直盤膝而坐的孫青霞,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唰!”兩道目光如同實質的寒鐵,瞬間刺破了洞內的昏暗,帶著一股百戰余生的銳利和警覺。他那只布滿老繭的手,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已經死死按在了腰間那柄樣式奇古的短刀刀柄之上。刀鞘上的銅環發出極輕微的一聲“咔”響,在這死寂的壓迫中清晰得如同驚雷。“是狼!”孫青霞的聲音壓得極低,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裹著冰碴子,“風雪小了……血腥味……太濃了。”他急促地說完,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壓下什么,但終究沒能忍住。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從他胸腔里爆發出來,他不得不猛地彎下腰,用那只沒按刀的手死死捂住嘴。然而,暗紅的血沫依舊倔強地從他的指縫間滲了出來,滴落在面前冰冷的巖石上,迅速凝成幾粒刺目的深色冰珠。那濃郁的血腥味,在密閉的空間里陡然炸開,如同在滾油里潑進了一瓢冷水。洞口那幾雙幽綠的眼睛,瞬間爆發出更加熾烈、更加貪婪的光芒!低沉的、威脅性的咆哮聲浪猛地拔高,帶著一種發現垂死獵物般的興奮。“嗷——嗚!”頭狼的長嚎再次撕裂風雪,這一次充滿了進攻的號令意味!“沙沙沙沙!”積雪被瘋狂踩踏的聲音驟然密集!一道巨大的、毛色灰白相間的影子,挾裹著刺鼻的腥風和漫天飛濺的雪沫,如同離弦的重箭,第一個從洞口那片慘白的光暈中猛撲而入!目標,直指剛剛咳血、氣息最為不穩的孫青霞!那巨大的狼吻張開,露出森白交錯的獠牙,喉嚨深處噴出的腥臭熱氣幾乎噴到了孫青霞的臉上!阿木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思考,他幾乎是向后踉蹌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凹凸的洞壁上,震得他眼冒金星。就在那狼吻即將噬咬到孫青霞頸項的千鈞一發之際,孫青霞動了!他按在刀柄上的手快如鬼魅!沒有拔刀,而是手腕猛地一翻,沉重的刀鞘帶著一道沉悶的破風聲,如同一條驟然昂首的毒蛇,精準無比地向上猛力一戳!“砰!”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刀鞘的末端,狠狠撞在了撲來頭狼的下顎骨上。巨大的沖力讓頭狼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撲擊的勢頭頓時一滯,龐大的身軀在空中失衡,歪斜著向孫青霞身側摔落。但就在它摔落的瞬間,一只磨盤大小的、覆蓋著厚厚硬毛和冰凌的前爪,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本能地、兇狠地向前一掏!“嗤啦!”布帛撕裂的聲音刺耳無比!孫青霞肩頭那件本就破損的舊衣,如同紙片般被利爪輕易劃開。三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瞬間綻開,皮肉翻卷,滾燙的鮮血如同泉涌,立刻將他半邊肩膀染得一片猩紅!劇烈的疼痛讓孫青霞渾身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剛剛壓下的血氣再次翻涌,又是一大口血噴了出來,身體搖搖欲墜,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刀。“孫大哥!”阿木失聲驚呼,那噴濺的鮮血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的心上。恐懼的冰殼被這滾燙的液體瞬間融化、擊碎,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憤怒、絕望和某種決絕的灼熱洪流,猛地從他心底最深處轟然炸開!瞬間沖垮了所有遲疑和退縮!活下去!帶著丫丫活下去!讓那些惡徒付出代價!父親枯槁的面容、丫丫凍得發紫的小臉、孫青霞肩上噴涌的鮮血……還有那柄劍沉甸甸的、名為“不悔”的承諾!所有的畫面碎片在這一刻被那灼熱的洪流熔煉在一起,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純粹到極致的意志!“啊——!”一聲并非恐懼、而是凝聚了全部生命力量的嘶吼從阿木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那聲音沙啞、稚嫩,卻帶著一種撕裂夜幕的決絕!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幼獸,非但沒有再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踩在孫青霞噴濺的、尚帶溫熱的血跡之上!那一步踏出,仿佛踩碎了某種無形的枷鎖。他雙手死死握住“不悔”那冰冷的劍柄!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下往上,朝著那頭剛剛落地、甩著被刀鞘撞得發懵的腦袋、正準備再次撲向孫青霞的頭狼,拼盡全力地揮了出去!沒有章法,沒有技巧,只有傾盡生命本能的、孤注一擲的一斬!“嗡——!”劍身劃破空氣,發出奇異的、并非金鐵摩擦的嗡鳴!就在劍鋒揮出的剎那,阿木感覺掌心那一直微弱流轉的暖流,如同決堤的江河,驟然變得滾燙無比!這股灼熱瘋狂地順著手臂經脈奔涌,盡數灌入那柄看似平凡無奇的鐵劍之中!劍身,亮了!并非璀璨耀眼的光芒,而是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暗紅色的銳利弧光!它從劍鍔處驟然迸發,沿著古拙的劍脊疾速延伸至劍尖,如同一道飽飲了無數鮮血、在亙古冰封下驟然蘇醒的閃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遠古戰場的慘烈殺伐之氣,又蘊含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撕裂一切虛妄的純粹意志!劍光一閃而逝,快得超越了視線捕捉的極限!“嗷嗚——!”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嚎驟然響起!那頭體型最為龐大、兇悍的頭狼,它那顆碩大的狼頭剛剛昂起,一只閃爍著殘忍綠光的眼睛,連同它小半張猙獰的狼臉,如同被無形的神兵削過,瞬間消失!只留下一個碗口大的、焦黑平滑的恐怖創口!沒有噴濺的血液,傷口邊緣仿佛被瞬間的高溫灼燒碳化!巨大的狼尸帶著難以置信的僵直和慣性,轟然砸落在地,震得洞內碎石簌簌而下。那道暗紅的劍弧余勢未絕,貼著地面無聲地向前掠去!“噗!噗!噗!”如同燒紅的烙鐵切過冰冷的油脂!堵在洞口的另外三只體型稍小的雪狼,它們探入洞內的前爪或頭顱,凡是接觸到那暗紅弧光邊緣的部分,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斷口處一片焦糊!劇痛和源自生命本能的、對那毀滅性力量的極端恐懼,瞬間壓倒了嗜血的貪婪!“嗚嗷——!”“嗷嗚——!”剩下的幾匹狼發出驚恐到極點的哀鳴,夾著尾巴,不顧一切地掉頭就逃!它們瘋狂地撞開洞口堆積的積雪,身影瞬間消失在洞外茫茫的雪夜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爪印和幾灘迅速凍結的暗紅狼血,以及空氣中彌漫的皮肉焦糊和腥膻混合的怪異氣味。洞內,死寂得可怕。“當啷!”一聲清脆的金鐵墜地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是“不悔”劍。阿木保持著揮劍的姿勢,僵立在原地。他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嘴唇灰白,微微顫抖著。那雙剛剛還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睛,此刻瞳孔渙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剛才那傾盡生命本源的一劍,不僅抽干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體力,更像是一把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了他脆弱的精神上。那瞬間涌入的、狂暴的意志和力量,如同洪流沖垮了堤壩,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廢墟。他身體晃了晃,像一截失去支撐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冰冷的巖石地面迅速吞噬了他臉頰上最后一點溫度。“阿木!”孫青霞強忍著肩頭撕裂般的劇痛和胸腹間翻江倒海的氣血,踉蹌著撲過去。他伸出沒受傷的手,顫抖著探向阿木的頸側。指尖傳來的脈搏微弱得如同風中的殘燭,但總算還在跳動。孫青霞緊繃的心弦這才稍稍一松,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攫住。他艱難地撕下自己相對干凈的里衣下擺,草草包扎住肩上那三道猙獰的傷口,每一次動作都牽扯得他眼前發黑,冷汗涔涔而下。他喘息著,目光落在跌落在阿木身邊的那柄“不悔”劍上。劍身依舊黯淡無華,布滿斑駁的舊痕,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現、斬狼懾魂的暗紅劍光只是瀕死前的幻覺。但洞口那具頭狼殘缺的焦黑尸體,還有地上那幾段凍結的狼爪斷肢,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一擊的恐怖威力。孫青霞伸出兩根手指,極其謹慎地觸碰了一下冰冷的劍脊。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余溫,以及一種奇異的、仿佛活物沉睡般的輕微脈動。他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光芒——震驚、疑惑,還有一絲深沉的敬畏。這柄劍……絕非凡鐵。而阿木那小子,竟能在生死關頭引動它沉寂的力量?這究竟是福是禍?“咳…咳咳……”一陣壓抑不住的劇烈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喉頭再次涌上腥甜。他強行咽下,內腑的傷勢如同有無數根針在攪動。剛才為了抵御頭狼的撲殺,強行提氣運力,牽動了根本。此刻,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四處漏風的破皮囊,連站著都已是勉強。他艱難地挪到洞口,將那頭狼殘缺的尸體奮力拖出洞外,又用積雪匆匆掩蓋了地上刺目的血跡和斷爪,只求能稍稍遮掩一下這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做完這一切,孫青霞已是筋疲力盡,背靠著冰冷的洞壁滑坐下來,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葉摩擦般的嘶鳴。他側耳傾聽,洞外,肆虐了整夜的風雪,似乎真的在減弱。那鬼哭狼嚎般的風聲變得低沉、斷續,如同垂死的巨獸最后的喘息。雪片也變得稀疏,不再是之前那種狂暴的、要將天地都埋葬的勢頭。但寒冷并未退去,反而因為風勢減弱,那種凍透骨髓的靜默寒意更加刺骨地滲透進來。死寂,重新籠罩了小小的山洞。只有丫丫偶爾發出的、細若游絲的痛苦呻吟,以及孫青霞自己沉重而艱難的呼吸聲。時間在寒冷與傷痛中變得粘稠而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鈍刀子割肉。孫青霞的意識在劇痛和疲憊的夾擊下開始模糊、飄忽。他強迫自己保持一絲清明,目光在昏迷的阿木和氣息微弱的丫丫之間來回移動。丫丫的小臉在昏暗中呈現出一種可怕的青灰色,嘴唇更是凍得發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出細小的白氣,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阿木躺在那里,無知無覺,像一具冰冷的軀殼。絕望,如同洞外冰冷的黑暗,一點點地吞噬著殘存的希望。就在孫青霞的意識即將滑向黑暗深淵的邊緣時——一點微弱的、橘紅色的光芒,毫無征兆地刺破了他沉重的眼簾。那光點,出現在洞外遙遠的地平線上,被低垂的、灰蒙蒙的天幕和尚未散盡的雪霧所模糊、稀釋。但它固執地存在著,并且在極其緩慢地移動著。不是星光。風雪初歇的黎明前,不會有這樣顏色和形態的星光。孫青霞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猛地挺直了幾乎要癱軟下去的身體,動作之大牽動了肩頭的傷口,劇痛讓他眼前一陣發黑,但他死死咬住牙關,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他屏住呼吸,將身體緊緊貼在洞口冰冷的巖石邊緣,只露出一只眼睛,如同最警覺的鷹隼,死死盯住那個方向。一點…兩點…三點!更多的光點出現了!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底色上,在尚未完全停歇的稀疏風雪縫隙里,如同從地獄深處浮出的鬼火,跳躍著,緩慢地、卻無比堅定地朝著他們這個方向移動!它們彼此之間保持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絕非野獸散漫的距離。火把!移動的、排列有序的……火把!一股比方才面對狼群時更加冰冷、更加粘稠的寒意,瞬間從孫青霞的尾椎骨竄起,沿著脊椎直沖頭頂,讓他頭皮陣陣發麻!每一個毛孔都在瘋狂地收縮!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因為極度驚駭和寒冷而發出的輕微“咯咯”聲。黑風寨!只能是黑風寨的追兵!他們怎么會追到這里?風雪如此之大,他們如何能追蹤?孫青霞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幾個念頭——是丫丫傷口散發的血腥?是狼群留下的痕跡?還是……他猛地扭頭,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洞內那柄靜靜躺在地上的“不悔”劍上!是那道劍光!是阿木揮出的那道撕裂風雪、驚退狼群的暗紅劍光!它如同黑夜中的巨大燈塔,為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惡徒,指明了方向!“該死!”孫青霞從牙縫里擠出一聲低沉的詛咒,充滿了無力回天的憤怒和焦灼。他扶著洞壁,用盡全身力氣想要站起來,但重傷的身體如同灌了鉛,雙腿軟得不聽使喚,剛抬起一點又重重跌坐回去,牽動內腑,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咳嗽,鮮血再次溢出嘴角。他絕望地看向洞內昏迷的兩人。完了……這次真的完了。帶著兩個幾乎無法行動的人,在這片開闊的雪原上,面對那群如狼似虎、經驗豐富的馬匪,根本沒有任何生路!剛才那驚退狼群的劍光,此刻卻成了將他們送入絕境的催命符!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將徹底淹沒他。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帶著急促喘息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呼……呼……”孫青霞猛地扭頭!只見阿木不知何時竟然掙扎著爬了起來!他臉色慘白如雪,嘴唇干裂,額頭上全是虛汗,身體搖搖晃晃,如同狂風中的蘆葦,仿佛隨時都會再次倒下。但他的眼睛卻睜開了,那雙眸子因為極度的虛弱而失去了神采,卻死死地、直勾勾地盯著洞外遠方那幾點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的移動火光!那火光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如同燃燒的鬼火。“他……他們……來了?”阿木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裂的風箱里擠出來,帶著一種瀕死般的虛弱,卻又蘊含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孫青霞的心猛地一沉,沒有回答,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這無聲的確認,像一盆冰水徹底澆醒了阿木殘存的意識。阿木的目光艱難地從洞外那致命的火光上移開,緩緩轉向洞內。他看到了躺在冰冷巖石上、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丫丫。那張稚嫩的小臉在昏暗中呈現出一種死寂的青灰,嘴唇是深紫色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顯得無比費力。他又看到了靠坐在洞壁旁、半邊肩膀被血浸透、臉色灰敗、氣息紊亂的孫青霞。這位一路上如同磐石般給了他支撐的劍客,此刻也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活下去!帶著丫丫活下去!”父親臨終前嘶啞的囑托,如同驚雷,再次在他死寂的心湖中炸響。一個念頭,一個清晰得近乎殘酷的念頭,瞬間占據了他全部的意識。它來得如此突兀,卻又如此順理成章,仿佛早已在絕望的土壤里生根發芽,只等著這最后的催生。阿木的身體停止了搖晃。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般刮過他的喉嚨和肺腑,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也帶來了一種近乎麻木的清醒。他不再看孫青霞,也不再去看洞外那逼近的死亡火光。他的目光,只牢牢地鎖定在丫丫那張凍得發紫的小臉上。然后,他動了。他拖著沉重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挪到“不悔”劍跌落的地方。他彎下腰,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伸出手,手指因為脫力和寒冷而劇烈地顫抖著,但他還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死死地、牢牢地握住了那冰冷的劍柄。這一次,劍柄上再沒有傳來任何暖流。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阿木沒有在意。他握著劍,轉過身,再次一步一頓地挪回到孫青霞面前。孫青霞驚愕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這個虛弱得一陣風都能吹倒的少年要做什么。只見阿木雙手托著那柄沉重的“不悔”劍,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它朝著孫青霞的方向,鄭重地、幾乎是塞了過去!冰冷的劍柄和劍鞘,猛地撞在孫青霞沒有受傷的那邊大腿上。“帶她走!”阿木的聲音陡然拔高,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決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燃燒的胸腔里硬生生摳出來,砸在冰冷的空氣中!孫青霞渾身劇震!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撞上阿木那雙眼睛。那里面,沒有了之前的恐懼、迷茫,甚至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種近乎凝固的、燃燒到極致的平靜。一種……將生死徹底置之度外的平靜。“你……”孫青霞剛吐出一個字,喉嚨就被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堵住了。阿木卻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塞出劍的同時,他的目光已經死死盯住了孫青霞腰間那柄短刀——那柄刀鞘上帶著銅環、樣式奇古的短刀!就在剛才,孫青霞就是用這刀鞘,擊退了撲向他的頭狼!那上面,還沾染著孫青霞肩上噴涌出來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紅血跡!沒有絲毫猶豫!阿木猛地探手,快得如同撲食的餓狼,一把就將那柄短刀從孫青霞腰間扯了下來!刀鞘上的銅環發出“嘩啦”一聲刺耳的脆響!入手沉重!冰冷的金屬觸感和那尚未干涸的粘稠血液的觸感,混合成一種奇異的滾燙,瞬間灼燒著阿木的手心!“活下去!”阿木最后看了孫青霞一眼,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丫丫,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吐出兩個無聲的字。那眼神復雜到極致——有訣別,有懇求,有托付,還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下一刻,他猛地轉身!用盡生命最后殘存的所有力氣,阿木像一頭撲向懸崖的幼獸,義無反顧地、朝著那風雪漸歇、卻依舊寒冷刺骨的洞口,沖了出去!“阿木!”孫青霞肝膽俱裂的嘶吼在洞內炸響,帶著無法挽回的驚痛!他想撲出去抓住那個單薄的背影,但重傷的身體如同被釘死在原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洞外,天色是黎明前最深的墨藍,風雪已經變得稀薄如紗。清冷的雪光映照著無邊無際的、死寂的白色荒原。阿木那瘦削、單薄的身影,如同一片被狂風卷起的枯葉,踉蹌著,卻無比決絕地沖入了這片冰冷的死亡畫布之中!他手中緊緊攥著那柄染血的短刀,刀鞘上的銅環在奔跑中撞擊著他的大腿,發出單調而急促的“噠、噠”聲,如同敲響的喪鐘。凜冽如刀的寒風瞬間灌滿了他破舊的衣衫,鼓蕩起來,仿佛要將他吹散。但他沒有停下,反而迎著風,朝著那遠處雪坡下、已經能隱約看清馬匹輪廓和持火把人影的方向,更加拼命地奔跑!他一邊跑,一邊高高地舉起了手中那柄染血的短刀!用盡肺里所有的空氣,發出嘶啞的、穿透稀薄風雪的吶喊:“黑風寨的雜種——!爺爺在這兒!有種來追啊——!!”那聲音,稚嫩、破碎、帶著少年變聲期的沙啞,卻充滿了最原始的挑釁和最徹底的瘋狂!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打破了黎明前雪原的死寂!遠遠地,清晰地朝著那片移動的火光方向擴散開去!雪坡下,那幾十個正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跋涉、搜尋著可疑痕跡的黑風寨馬匪,驟然停下了腳步!為首一個騎著高頭大馬、裹著厚厚皮裘的疤臉大漢猛地勒住韁繩,座下馬匹發出一聲嘶鳴。所有火把的光亮,瞬間齊刷刷地朝著雪坡上方、那個在微弱天光下瘋狂奔跑吶喊的單薄身影聚焦過去!“在那!”“是那小子!”“抓住他!”幾聲粗野的呼喝刺破了雪原的寧靜。孫青霞死死扒著洞口冰冷的巖石邊緣,指甲摳進了石縫里,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他眼睜睜地看著遠處雪坡上,幾十個黑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火光的指引下,狂吼著,策馬揚鞭,朝著那個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卻拼命引著他們向更遠方跑去的單薄身影,兇狠地包抄、圍攏過去!馬蹄踐踏積雪的轟響,馬匪們興奮嗜血的呼哨和叫罵,如同冰錐,狠狠扎進孫青霞的耳膜,刺進他的心臟!洞內,一片死寂。只有他沉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還有地上丫丫那微弱得幾乎要斷絕的呼吸聲。孫青霞的目光,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洞外那片被火把和馬蹄攪亂的、令人絕望的雪原上移開。他低下頭,看向被阿木硬塞在自己腿上的那柄“不悔”劍。冰冷的劍鞘硌著他的腿,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少年最后緊握時留下的、絕望的溫度。他伸出那只沒有受傷、卻同樣沾滿血污和泥土的手,顫抖著,緩緩地、無比沉重地,握住了那冰冷的劍柄。劍身沉寂,再無絲毫暖意回應。洞外,阿木嘶啞的吶喊聲,已被淹沒在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與狂囂聲中,越來越遠,越來越弱,最終消失在那片被火光照亮、又被無邊雪原吞噬的黑暗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