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風向偏西。

李龍站在高臺邊緣，左手按在駁殼槍柄上，右手抬起，對著夜空打出第一顆信號彈。綠色光點劃破灰白云層，拖著尾焰升至半空，炸開一片幽綠的光暈。山坳入口處，三名戰(zhàn)士同時抬頭，隨即伏低身子，沿著百姓運糧壓出的淺溝向前蠕行。每人嘴中含著木片，炸藥包外裹粗布，腳步貼地，呼吸壓到最輕。

穿插組在李龍親自帶領下，緊貼巖壁推進。布條導繩系在沿途樹干上，濕冷的布面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一名戰(zhàn)士鞋底脫落，草繩纏住腳掌繼續(xù)前行。李龍察覺到身后腳步節(jié)奏未變，只在經(jīng)過一處陡坎時伸手扶了他一把，沒說話，繼續(xù)向前。

山坳中段，霧氣重新聚起，地面濕滑。三人一組交替掩護，前一人匍匐探路，后兩人緊隨其后。李龍用手指在泥地上劃出前進方向，隨后拍了拍第二人的肩。那人點頭，將炸藥包從背上卸下，雙手抱緊，貼著坡面爬行。

東側山坡火光驟起。

一組按計劃點燃火堆，兩挺輕機槍同時開火。槍口焰在夜色中連成一線，火堆燃燒發(fā)出噼啪聲。日軍哨位立刻反應，探照燈掃向火點，機槍陣地還擊，子彈撕開空氣，在山坡上掀起一串串土浪。一組迅速轉移陣地，采用三點躍進戰(zhàn)術，每開火一次便向側后躍進五米，利用殘壘掩護身形。

李龍在高臺緊盯炮位方向。炮火轟鳴持續(xù)了不到兩分鐘，驟然停止。煙塵翻滾，遮住整個炮陣地。他掏出懷表，打開表蓋，指針指向子時四十一分。他抬起手，對著夜空打出第二顆信號彈——紅色。

紅光升空的瞬間，山坳入口處一名日軍哨兵猛然轉頭，槍口微抬。但坡頂指揮所內傳來一聲呵斥，那人遲疑半秒，放下槍管。

三十米外，三組已摸至炮位后方。炮管黑沉沉地立在支架上，炮口還殘留著硝煙氣味。組長伏地觀察片刻，手指點出兩個埋藥位置：一門野炮炮架根部，另一處是彈藥箱堆疊點。兩名戰(zhàn)士迅速上前，將雙炸藥包貼地推入預定位置，引信接通，設為十秒聯(lián)動。

“埋好了。”一人低聲說。

組長抬頭看向山坳入口，李龍的身影正隱在巖壁陰影里。他舉起右手，比出兩指并攏的手勢。李龍回以一掌平推——“準備撤離”。

炮陣地內，日軍步兵開始集結。頭戴鋼盔的士兵從掩體鉆出，端槍列隊，等待沖鋒命令。炮火停歇已近六分鐘，煙塵漸散，但能見度仍低。指揮官站在炮位后方，舉著望遠鏡朝東側山坡掃視，未察覺西側山坳的異動。

李龍盯著懷表，第六分五十秒。

他抬起手，打出第三顆信號彈——白色。

白光炸開的剎那，三組組長拉動發(fā)火繩。

轟——！

兩聲巨響幾乎重疊，火光從炮位后方?jīng)_天而起。一門野炮被炸離支架，翻滾著撞向斷崖邊緣；彈藥箱堆爆燃，火焰吞噬了三挺備用機槍和半數(shù)炮彈。沖擊波掀翻最近的三名日軍士兵，其中一人撞上炮輪，當場斃命。指揮官被氣浪掀翻在地，頭盔滾落，額頭撞出血口。

爆炸聲未落，四組已在半坡設伏。日軍指揮所內傳出急促哨音，一隊九人攜帶輕機槍從側翼沖出，直撲炮位。四組組長伏在石堆后，揮手示意兩側戰(zhàn)士推下預先備好的石塊。三人合力，將一塊半人高的巖石推下陡坡。石塊翻滾而下，砸斷一棵小樹，撞進日軍隊列，一人被砸中肩部，慘叫倒地。

日軍陣型一亂，四組冷槍齊發(fā)。第一槍擊中機槍手右膝，第二槍打穿指揮官左胸。剩下七人慌忙尋找掩體，卻因地形開闊無處可藏，被迫后撤。

山坳內，穿插組正快速撤離。一名戰(zhàn)士左臂被彈片劃傷，血順著手肘流下。他撕下衣角，纏住傷口，沒發(fā)出一點聲音。李龍走在最后，檢查每名戰(zhàn)士是否跟上。確認全員脫出后，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炮位方向——火光映紅半面山崖，黑煙滾滾升騰，日軍陣地內哨音混亂，喊叫四起。

他轉身，沿原路返回。

回到高臺時，副隊長已等候在側。見李龍走近，低聲報告：“一組全員歸位，輕傷兩人。四組擊退回援，無陣亡。炮位確認摧毀，至少兩門主炮失效。”

李龍點頭，從行軍袋中取出作戰(zhàn)筆記，翻開最后一頁。炭筆在紙上寫下：“子時四十三分，破曉行動達成目標。主炮毀，敵指揮中斷，火力協(xié)同斷裂。”

他合上本子，遞給副隊長：“傳令下去，各組輪換休整，保持警戒。炮位雖毀，但鬼子不會認輸。”

副隊長接過筆記，正要轉身，李龍又道：“把那袋炒面拿過來。”

副隊長從一旁取來布袋，遞過去。李龍解開袋口，抓出一把炒面，放入口中。炒面微潮，帶著柴火味，他慢慢嚼著，目光仍望著炮位方向。

火勢漸小，但黑煙未散。日軍陣地內開始調動人手，隱約可見擔架抬出傷員。幾輛摩托傳令兵駛向后方，車燈在夜色中劃出兩道黃光。

巖穴口，王大娘帶著幾個婦女正收拾鍋灶。大鍋里剩的半鍋粥早已涼透，鍋底結了一層薄皮。她見李龍走來，低聲問：“打成了？”

“打成了。”李龍說，“炮炸了。”

王大娘沒再問，只從鍋邊取出一個陶罐，倒出半碗熱水，遞過去。李龍接過，喝了一口，放下碗，轉身走向沙盤。

沙盤上，日軍炮位被紅筆圈出，旁邊寫著“七分斷鏈”。他盯著那四個字，片刻，伸手將它劃掉，重新寫下：“火力已破，防反將至。”

副隊長走來：“百姓運輸隊還在山道上，要不要通知他們暫緩？”

“不用。”李龍說，“他們走他們的路，我們打我們的仗。鬼子現(xiàn)在慌了，正該讓他們更慌。”

他抬頭看向天色。云層依舊低垂，但東方天際已透出一絲青灰。再過一個多小時，天就該亮了。

他走到穿插組休息處。戰(zhàn)士們正靠巖壁坐著，有人擦槍，有人檢查炸藥包殘余。那個鞋底脫落的戰(zhàn)士正用草繩重新綁鞋，動作熟練。李龍蹲下，伸手按了按他腳踝：“還能走？”

“能。”戰(zhàn)士抬頭，“鞋壞了，腳沒壞。”

李龍點頭，站起身，走向爆破組。那名左臂受傷的戰(zhàn)士正低頭卷袖子，傷口已用布條纏緊，血沒再流。李龍看了眼他的手：“槍還能端？”

“能。”戰(zhàn)士握了握拳，“不礙事。”

李龍沒再說話，轉身走向高臺。副隊長迎上來：“繳獲一份日軍日志，戰(zhàn)士從半坡亂石堆撿的，封面有‘松本’字樣。”

李龍接過日志，翻開第一頁。字跡潦草，記錄著昨日炮兵調度令和補給時間。他快速掃過，合上，塞進行軍袋。

“留著。”他說，“等天亮再看。”

他站上高臺，望著山道盡頭。百姓運輸隊的火把還在移動，一串光點蜿蜒而上。他知道，那不是退路，是支撐。

風從西面吹來，帶著硝煙和濕土的氣息。他手按在駁殼槍柄上，指節(jié)發(fā)白。

炮位已毀，但鬼子還在。